棋子落在棋盘上,观战的林明君与李悦嘉惊异万分,以为自己看错了。赭衣老者也大出意料。
右下角是白棋唯一占据的实空,棋形是缓二气劫活。意思是,黑棋要连走两步再加上打劫,才能吃掉白棋。这个角对白棋非常重要,它像尖刀一样插入中腹,隔断并攻击左右的两块黑孤棋。
然而,再怎么重要,也要花两手棋才有机会吃。有这两手的缓冲,白棋凭气长可以先对杀掉左边的黑棋,白角自然活出。显而易见,这是一步大缓手。
赭衣老者颇为慎重,此前当归的表现不俗,或许藏有陷阱。他扫视棋盘,寻找自己先前有可能忽略的盲点,心中默默地计算。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西斜,靠近了葫芦山的峰顶,暗金色光芒洒在扬子江上,折射出一道道细碎耀眼的光斑。渔船们纷纷收网,准备返航。
赭衣老者的长考,用了两个多小时。
安可无愧“晋阳第一公子”的美誉,气量雅致,尽管看不懂棋,也丝毫不露烦躁之态。这时李悦嘉已猜出老者的身份,不敢怠慢,眼观鼻鼻观口老实地坐着,观看棋盘。出奇的是林明君也坚持在老者的身后站着,始终不出一声。
终于,赭衣老者有了动作,从棋盒中拈起一粒白子,小飞封住左边的黑棋。他没看出对手点白角的意图,决定按自己的计划来。
当归置之不理,下在四、八路,破白空。赭衣老者飞快跟上,五、九路尖冲。两人都自以为算清了全部变化,下得毫不停顿。转眼间二十招过去,除前两手外,与上次当归输掉的一盘相同,再下六步,打入白空的黑棋将全军覆没。
当归换招了,搁下这块棋不管,转而去做活左边。赭衣老者心想,就算天神下凡,也做不出两只眼。他按部就班地紧气、破眼,几手之后,黑棋益发困窘。
按说下到这地步黑方该投子认负,但当归面无表情,继续一路立。此手做出一个假眼,等于是彻底丧失了眼位,好处是形成打二还一的棋形,长出三口气。
白棋应后,当归重返右下角,收缓气劫。
赭衣老者一下子怔住,目**光,两根手指头死死夹住白子,青筋崩露。突然间,扑哧一声响,白玉棋子竟被他夹碎。
李悦嘉等三人知晓棋局生出了变化,可能要逆转。他们各怀心思,默默注视着盘面。
赭衣老者摇摇头,叹息一声,继续紧左边黑棋的气。当归脱先,在上面的孤棋做劫。随后全是必然之招,两人只剩一条道走到黑,青璎玉的棋子啪啪落在楸木枰上,一声接一声清脆悦耳。
很快,棋近终了,连大外行安可也看懂。
上次当归失败,是因为打入上方的黑棋只能做劫活,但劫材不够用。所以,他放弃左边的黑棋,当成劫材用。一路立的妙手凭空多出三口气,得以与右下角的缓二气劫抵消。右边的黑孤棋原有一个劫,至此盘面上总共产生出三个劫。三个劫至关重要,互相联系,哪个都不能放弃。
三劫连环,无胜负。
砰,赭衣老者猛拍石桌,震得棋盘和棋子叮当乱响。接着他站起身,纵声长笑:“哈哈哈,妙哉此手,十余年未见之精彩对局,痛快。何公子奇思异想,老朽自叹不如。”
以他的身份地位,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依然拿得起放得下,足见胸襟。李悦嘉等人尽皆钦服。
当归也不敢骄矜,解法是在星座图启发下生出的灵感,之后又研究了许多个日夜,才完善定型。赭衣老者仅花费数小时,就思考得八九不离十,水平要高出好几个层次。
在回城的路上,李悦嘉大加赞赏:“何公子,右下角真是神来之手,叫人完全想不到。先前你果然是让我呀。”
当归老实说道:“只灵机一动,当不得真。论棋力,我与林明君相差无几。对了,你这残局是在哪里见到的?”
“齐府的藏书楼。齐先生喜欢收藏古籍,有一次我去翻阅,见到一本书中夹着两页纸,纸上分别记录有两局棋谱,便索要到手。这是其中的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