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进八百比丘尼的屋子，望舒心里也就产生了一丝后悔之意，原是这女子的闺房，寻常的男子不应该随便闯入。就算是八百比丘尼靠着出卖身子维生，在她没有生意的时候，房间也应该是私密的。他先前只想着站在门口实在是太过尴尬，又是有些担心被人看见了误会，可是踏足之后，自己心里也不舒服。
不过八百比丘尼，并不是寻常的女子，在望舒一步踏入的时候，她已经穿戴严肃，好端端地坐在了由稻草、木片、泥土和碎布条勉强拼凑的床边上，微微抬头看了看望舒，也就朱唇轻启，淡淡道：“望舒大人，你总算来了。道满大人应该也在，请一起进来吧……”
芦屋道满闻言也是进来，一时环视四周，很是带着某种奇怪心思地说道：“看起来，你在这里，不比在平安京差太多……如何，又打算要坏我的事么？”
八百比丘尼微微笑了笑，看得望舒都是一下子愣神，却是她现在的神情之中，隐约透露着一股与芦屋道满和安倍晴明很像的东西，又说不上来是什么，只觉得寻常的娼妓应该没有这样的表情。精神一下子恍惚，望舒就听见八百比丘尼说道：“我一介弱女子之身，既没有强大的武力，也不懂得阴阳术的咒语，又如何能够与道满大人为敌呢？如今道满大人驾临，我恐怕也不能长久地留在这里了……”
芦屋道满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是转了转眼珠子道：“你知道我们要来？”
八百比丘尼带着淡淡的神情，轻声道：“我活过了三百年的岁月，眼中已经能够看见些许未来。况且昨日在神宫之中，我也看出望舒大人还有未尽之意。以两位的神通，自然是会找上我的……只是我的预言能力，并不是绝对的看见未来，还是叫两位大人，见到了不好的东西……”
望舒晓得八百比丘尼的意思，一时也是觉得有些尴尬和愧疚，乃是自己的到来，给这位女子带来了许多烦恼，便也开口道：“请不要这么说……其实以你的能力，完全不需要……”
说到这里，望舒自己也是住嘴，却是这一切都是八百比丘尼自己的选择，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别人来插嘴指点。八百比丘尼自己倒是不觉得什么，依旧维持的淡淡的笑容，道：“望舒大人的意思，是我不必通过出卖身体，来维持自身的存在么？”
望舒有些脸红，有见一旁的芦屋道满带着某种诡异的笑意，看向自己，一时更是尴尬，只得微微点头，不好再说什么。
八百比丘尼对此倒是十分看得开，一时解释道：“望舒大人，像我这样活得太久，已经不会死去的存在，若是不通过这样的办法，又如何维持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除了寿命比一般人长久以外，我并没有其余的特异之处，既不能像道满大人一般吞噬人心的黑暗，也不能像晴明大人一样靠着某个人来存活，甚至不能像你一般，凭借仙术，飞天遁地，遨游四方……”
说着话，八百比丘尼的眼神中微微流露出一丝苦闷哀愁之意，继续道：“望舒大人，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要如何，才能维持自身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把握自己存在的机缘？”
望舒闻言一愣，顺嘴答道：“凡人离不开衣食住行，有此四样，就能维持自身的存在……”
八百比丘尼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可是，我并不是凡人啊……凡人会死，会因为寿命耗尽而死，会因为吃不饱独自而死，会因为天气的变化而死，会因为受到伤害而死……可是我，不用吃喝，也不会觉得冷热，就算是被人砍下了头颅，分成两部分的自己都还能够存活……衣食住行，对我来说，并不是维系自身存在的必要之物……”
望舒愣了愣，却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事实上，八百比丘尼的情况与他自身十分类似，都是得到了绝对意义上的长生，就算是不饮不食也不会威胁到生命，对常人来说致命的伤势放在他们身上，也不过是靠着时间就能自行愈合的，若是没有十分强大的力量，以超凡的角度对他们造成伤害，他们自身的存续，原本是不需要依靠外物的。
只是这样一想，望舒自己也是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却是虽然自己不需要饮食，不需要衣物，却始终还与别人不同，与其余长生的修士不同，才使得他是他，别人是别人。若是他与别人一般无二，那么也就不存在什么你我，不存在什么自己，自身也就难以维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