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的问题,宛若潮水一般涌入了望舒的脑海,叫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在中原,修士们的长生久视乃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到了扶桑,这等长生背后,似乎还需要其他事物的支撑与维持。若是单纯长生,自己也就不能成为自己,没有自己,长生又有什么意思?天地之间,比血肉之躯长存的事物数不胜数,就是最常见的金银铜钱,千年万载都不会彻底从人世间消灭,可是死物与活人之间,毕竟还有区别……
八百比丘尼见望舒脸上露出困惑,一时也是叹了口气道:“道满大人,你这一日,都没有与望舒大人说起这些么?面对一位长生的仙人,你就没有丝毫的疑惑么?”
芦屋道满亮出一嘴黄牙道:“八百比丘尼,你的确是活糊涂了,谁能在区区一日之间,就将一切种种说得清清楚楚呢?你看看,就是因为你的话语,现在叫望舒仙人,都陷入了困惑哩!”
八百比丘尼笑了笑,姿态端庄典雅,道:“唐国来的仙人,要是被我一两句话就说得迷惑,实在是叫我不知如何是好。道满大人,你或许太过低估望舒大人了……”
说话间,也就听见望舒出声道:“”
说话间,也就听见望舒出声道:“我原先听道满大人所说,只当你们维系自身,是寻找一种爱好,或是寄托。不过今日听八百比丘尼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
八百比丘尼点了点头,又是朝着自己周围看了看,抱歉道:“我这里屋舍太小,竟是不能让两位大人寻个落脚的地方。若是两位大人不嫌弃,请往我这肮脏的床榻上坐一坐吧,我也与唐国来的仙人,探讨这其中的奥妙。”
望舒点点头,道满更是毫不在意,两人直接坐到了八百比丘尼的旁边,就听她说道:“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要请道满大人指点……作为我等非人之物,本身的存在已经与常人不同,得到太多,也就会失去太多,自己心中,原是空洞而无物的,需要用着一种东西,来将其填满,才是长久存续的办法,不至于叫自己因为空洞,化作了妖物……”
八百比丘尼看了看望舒,继续道:“自身的存续,其实是依靠着两个最为要紧的关键。其一,是对自身的了解,唯有明白自我,才能不被天地同化,进而保持自身的存在;其二,则是人与天地之间的相互关系,便是活在世间,总要与世间的万物有一个联系,凭借着这种联系,也才能维持自身在天地之间的存在。”
说到这里,八百比丘尼也是朝着道满看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脸上的神情也是十分严肃,这才继续说道:“像是道满大人,‘自我’已经圆满,说起‘芦屋道满’,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晓得是他,绝不会与其余任何人混淆;而为了填补内心的空洞,与世界发生联系,道满大人便选择了吞噬人心的黑暗,推动他人堕入黑暗面,在获得自身存在实感的同时,也维持了自身对这个世界的作用。晴明大人,大概也是如此。”
望舒听到这里,一时间有些疑惑,道:“照你这么说,寻常的凡人百姓之中,也还有很多一辈子也无甚名声,也改变不了世界的,难道他们,就不存在了么?”
芦屋道满接过了八百比丘尼的话头,向望舒解释道:“常人自身的存在,原本就是靠着血缘来维持自身的独立和产生与世界的关系,只有我们这等,很难死去,又无法叫血缘长存的存在,才需要通过外力,来保持自身的存在。当然,也有某些人,一辈子只有自己,再无旁人在侧,自身也是浑浑噩噩,空空洞洞的,这样的人,便可以认为其‘不存在’,却是消失了也没有任何影响,存在的本身也就没有了意义。不会死,就不算活;悄然消失,便不能算是存在。”
望舒听到这里,心中突然有些明悟,晓得这扶桑之地的思想,与中原的格物致知并不相同,乃是一种近乎绝对的唯心,亦即眼前一切的存在,都是依赖于自身的存在;而自身的存在,又是依赖于其余东西的存在。若是有某种东西,只有自己,从生到死,都不与这个世界发生任何关系,那么其存在就没有“必要”,也就是“不存在”了。
望舒将自己的想法,与面前的两人说了,一时也是叫两人都有些发愣,片刻之后才认可望舒所言不虚,却是在这一片土地上,“心”的力量要比其余一切都大,只要相信,就会发生,或许将其说成是“唯心”,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