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后的某个朔夜,二更已过,整个华存山庄沉浸在宁静的睡梦中,整理白日里的疲惫。除了看守门房的几人。
都说大有大的难处,这话的确是真实不虚的。整个华存山庄占地千顷,人员众多,要养活这么多人,原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再加上这么多人,大多都是在此修炼武道的,吃起饭来一个能顶三个,便是愈发地耗费甚重。
好在华存山庄之内,以姜映明为首的行伍出身之人不少,行军打仗,后勤供给的一应路数,他们倒也熟悉。一众人靠着练武闲暇时候耕种田地,加上姜映明与诸多富商之间的往来,倒也能够维持整个庄子的运转。而也正因着行伍出身的习惯,华存山庄在夜间也不是彻底放松,九曲回廊之间,值夜的门房和巡夜的弟子也是不少。
在山庄大门内外,各有半进屋舍,横跨门槛,便是此间第一道值夜关隘所在之处。今日轮值此处的,乃是两位四十余岁,面容彪悍的男子,不必多说,这两人自然也是姜映明的旧部。
长夜漫漫,无所排遣,又加上华存山庄威名在外,多年来甚少遇上什么要紧的事情,故而这两人虽是领着值夜的差事,实际上也就是在门房中饮酒消遣,正好今日大厨房余出来不少肉食,这两位有酒有肉,说笑聊天,倒也快活。
人喝酒就是这样,酒多了话就会多。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大老爷们,喝上三两寡酒,就变得比集市上的老婆娘还要长舌。但只见其中一人滋溜吸了一大口酒,用炖烂的五花肉一压,酒肉落腹,脸上红晕腾起,胡子拉碴的大嘴一张,喷着酒气,道:“你听说了没有?”
另外那人也好不到哪去,一面伸手抓肉,一面毫不在乎地反问道:“听说什么?”
“别跟我装傻!师傅先前带回来那小子,叫作什么……什么,灵渊?对,灵渊!那小子被师傅领回来这么久,好吃好喝供着,似乎还没有开始教他练武哩!你说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嘿嘿,张三哥,你这二两黄汤下去,胆子倒是见长,师傅他老人家的心思,也是你我所能揣摩的么?你不怕这话传到师傅耳中,明早叫你去抱石柱子嘛!你说那小子,刚来一天就胜了罗师兄的横练功夫,自然是带艺投师,师傅不着急教他的嘛!”
张三哥眯着眼睛,摆了摆手,一幅神秘模样,道:“兄弟,这就是你不晓得了。当日那小子跟罗师兄比斗,你我谁都不在现场,哥哥我却是时候从一位师姐口中打听到,那天原是师傅出口相助,才叫罗师兄不战而败的!你瞧那小子,白脸尖下巴,细胳膊细腿,生的跟个娘们似的,哪会什么功夫!就他那样的货色,不是哥哥吹牛,老子空手能打五……不,十个!”
“我的哥哥哎,你这牛吹了十几年了,还不够么?当年打镔铁之国那些蛮夷的时候,你不也说自己能打师傅那样的十个么?还不是被师傅揍了个心服口服……哈哈,不说了,不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喝酒喝酒!”
那张三哥牛皮没吹成,反被牛踢了一脚,心中不忿,正要还嘴,就见昏暗摇曳的灯火之中,忽然有一抹绿光一闪而过。还不等张三哥有所反应,两根碧绿的细针就准确无误地插在了两人的脖颈动脉之上,顷刻间叫他两人周身麻痹,软倒在地,视线模糊,只在影影绰绰之间,看见一名身着丧服,头戴高帽,舌头拖到胸口,手持碧绿色哭丧棒的人影。
“白无常……”
最后一个念头从张三哥脑中闪过,下一刻他便闭上了双眼。只听得一阵咯咯怪笑,就见那白无常一样的人影施施然走到了灯火之前,低声自语:“走正门可比翻墙轻松多啦!嘿!这俩小子,活得比老子还滋润,有酒有肉,不亦乐乎?”
这人说话的时候,总有一股咬住了舌头的劲头,所有齿音字都是说得含含糊糊;然而他的确也是咬着自己的舌头,却是那条鲜红湿润的舌头,直如民间传说的无常鬼一般,从口中一直挂到了胸口,长得不像样子,看上去十分惊悚,寻常吊死鬼都没有他这般恐怖吓人。
左右看四下无人,这“白无常”嗤嗤笑着弯下腰去,舌头就像一条蟒蛇一般,灵动非常,力大无比,卷起桌子上的炖肉小菜送入口中,大肆咀嚼,口水横流,又裹着酒壶豪饮一顿,这才心满意足,腆着肚子,挥舞着手中碧绿的哭丧棒,朝山庄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