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朔夜无月,漫天繁星就显得异常夺目璀璨。借着微弱的星光,倒也能够看清这看似“白无常”一般的人,原来也是有淡淡的影子的,当是生人,不是饿鬼;而他身上的那一套丧服,其实也不过是一身素白的道袍而已,虽然说这样的道袍少见,倒也比丧服少了几分晦气;至于说他手中那根碧绿的哭丧棒,实际是一支粗壮非常的松枝,其上松针翠绿,细微挺直,青翠欲滴。
“喂!那边的,你是何人?”不远处一声暴喝响起,随即便是一阵零散而不杂乱的脚步声音。实在是在夜色之中,这道人的白色道袍太过显眼;而他闲庭漫步的姿态,又莫名引人怀疑和厌烦,顺理成章地招来了一队巡夜的弟子。
那道人听闻呵斥,不慌不忙,咬着长舌头的薄唇扯出一丝冷笑,随即便是将手中的松枝举到胸前,用那湿润的舌头微微一舔,裹下来些许松针之后,便将舌头收入口中,紧接着嘴唇嘬起,成吹口哨的样子,胸膛鼓动,咻咻几声,就将先前纳入口中的松针一一激射而出,隔着几丈远准确插在了那些弟子的脖颈之上,叫他们也如先前王三哥两人一般麻痹软倒。
然而姜映明并非是浪得虚名,其手下的弟子也是个个身怀绝技。这一队巡夜的弟子中,虽是没有罗师兄那样硬功无敌的高人,却也着实有一两个武道有成,真气充盈的,虽是中了松针,浑身酥软,却还是坚持着摸出怀中的响哨,将全身的力气凝聚在拇指和中指之间,忽地将那响哨弹入夜空。
所谓“响哨”,其实就是一节中空的竹管,雕刻着镂空的花纹。这竹管平时无甚用处,一旦被极速射出,花纹与空气摩擦就会产生共鸣,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从而起到警示或是报讯的作用。这东西与孩童玩物相似,但非内家高手或是手劲惊人的高人不能使用,饶是那道人武功卓绝,行动诡异,也没有想到普通巡夜弟子之中,会有能够承受自己一击还能催发响哨的高人。
那响哨一时上天,宛如夜枭尖叫的刺耳声响便是瞬间爆发出来。紧接着,山庄中各处便有警钟先后响起,钟声彻底撕裂了夜色和睡意,叫山庄中一众人等都是纷纷惊醒,各自动作。
灵渊所住的枯园,乃是早年间姜映明清修的场所,最是清静,不受打扰。饶是警钟声弥漫山庄,他也是过了片刻才被吵醒,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本能觉得应该朝着警钟响起之处赶去。胡乱穿了衣裳,灵渊快步走出卧房,被干冷的夜风一吹,便也清醒过来,自语道:“警钟长鸣,山庄中定是出了要紧之事!”
心念转动着,灵渊便是脚尖一点,御起轻功,下一刻就要飞跃而出,却听得自己身后不到三尺的地方,一道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道:“你要去哪?”
老话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其实轻功也是与弦上之箭一般道理。灵渊此时正是绷紧了双腿,压低了身子的姿势,整个人重心已经大幅朝前移动,不需用力都随时可能栽倒,非要疾奔起来才能维持平衡的。这一下听到自己身后响起突兀人声,生生吓得灵渊动作一个迟滞,随即失去重心,整个人就像是站不稳的石像一般,僵硬着脸朝地摔倒。
摔了个狗吃屎,手上和脸上都是微微刺痛,然而灵渊连发懵的时间都没有,原地腰眼较劲就是一个鲤鱼打挺,又因为心中实在惊骇,手足有些麻木,未能一举起身,只是翻了个面,双手撑地,坐在地上,一面后退,一面抬头看去。
就见晦暗星光之下,一道比夜色还要浓黑的高大人影堪堪站立在灵渊面前。这人影似乎浑身上下都裹在黑袍之中,身形和五官都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像是一道影子,又像是某种虚妄,轮廓都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见此情景,灵渊却是骤然稳定了心神,手脚重新有了力气,一时起身就是噗通跪倒,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口中高呼道:“师尊法驾降临,弟子有失远迎,祈请师尊赎罪!数年不见,师尊风采依然,弟子心中欢喜,再拜师尊!”
那人影腿脚不动,肩膀不摇,就像是没有重量一般横着平移了一丈,避开灵渊跪拜,低沉道:“我不是你师尊,也不受你跪拜。你且起来。”
灵渊闻言,不惊不恼,连忙起身,口中依旧道:“弟子晓得!师尊不是弟子的师尊,只不过是传授弟子武功而已!弟子不该贸然跪拜师尊,忤逆师尊心意!”说着话,灵渊也是站直了身子朝那人影看去,依旧看不分明,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小心道:“师尊赎弟子妄言之罪,这华存山庄戒备森严,却不知师尊是如何进来的?”
那人影既然不承认与灵渊的师徒关系,自然也就不会在意他言语冒失,听得他这般问,也只是语调淡然,道:“怎么进来?当然是从那朱门高坎,正大光明地走进来。这里既非龙潭,又非虎穴,区区一个庄子,如何挡得住本尊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