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两个小子吵架的小半个时辰后,丁宁子便是出现在丹霞观正殿之内,恭谨跪在龙虎真人面前,絮絮叨叨道:“弟子受师尊之命,暗中瞧那灵渊师弟身形,便见他眉清目朗,肩背胸腹平直,其间筋肉横生,很是一副武道有成的模样;比之寻常男子,更有几分粗壮瘦削,连带着胸腹腿间,都是……”
龙虎真人自坐在红木圈椅之上,听着丁宁道人禀报絮叨,便是无限心烦,听两三句后实在忍无可忍,暴喝怒斥道:“我叫你留心他身上特异之处,不是叫你欣赏他身形壮硕美好!你**么,看得这么仔细!我自无儿无女,听你这话,倒像是你要嫁他一般!蠢材!废物!你要气死我!我只问你,他身上可有甚特异之处?”
丁宁道人闻言一震,颤颤巍巍,惊惧非常,虎目含泪,语带悲切,委屈无比,连忙道:“回禀师尊!弟子看见……看见灵渊师弟身上,生有无数伤痕,细如刀剑之伤,密如蛛网纷杂!其若新瓷乍裂,又似空山雷鸣,总该是利器所伤,但弟子难辨是何等功夫……”
龙虎真人气得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内功高深,简直要当场猝死;又是他始终修养过人,不曾动手,只眼角嘴皮和双手一并颤抖,怒声道:“你怎的一开始不说!你这废物,难道那小子身子壮硕,就比他浑身剑伤,要吸引你的目光么?你,你,你……呼……有你这样的弟子,为师也难与那姜映明争个高低!气死我也,气死我也!你这蠢材!废物!你们这是嫌我不死,要气死我哩!我死了,你们便得争掌门啦!你倒是会说话!我打你个‘新瓷乍裂’!打你个‘空山雷鸣’!打不破你的榆木脑袋!”
丁宁道人见师父这般生气,直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连道:“恳请师父息怒,息怒!弟子原以为,师父命弟子行那窥视之事,是要探灵渊师弟所练武功虚实;至于其身上刀剑之伤,虽是触目惊心,始终难见端倪!弟子念其可怜,不愿揭他之短,未能及时禀报,还请师父恕罪!弟子愚昧蠢钝,难顺师父心意,只求师父息怒,莫要怒火伤身!师父,师父……”
龙虎真人闻言更怒,直接将手边红木圈椅生生扳下一块来,抬手就想掷向丁宁道人,终究忍住,只狠狠砸在一旁的墙壁之上,令木屑与石灰骤然腾起,随即怒道:“你这蠢货!难道为师的眼光,还看不出他练成了何等功夫!难不成为师心性有异,失了神志,非要叫你去偷窥他沐浴么!我……我一世英雄,竟教出你们这些废物!尔等叫我无颜面对前辈先师,无颜面对天师仙人!姜映明信中说,那小子乃是桃源乡幸存之人;若是真切,他身上自当是——”
说到此处,龙虎真人骤然住口,一口气憋在喉头,直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猛咳了几声,吓得丁宁道人面色苍白,想要上前为师父拍打又是不敢。好半天,龙虎真人才缓和了情绪,控制了自己,只手足末端不断颤动,口舌亦不甚灵敏,颓然坐回圈椅之中,道:“我晓得了,你退下罢!”
丁宁道人此刻已经被吓得手脚发麻,浑身发冷。原本以他的脾气,这会儿就应该一路磕头,吓得难以自持地退出去的;却不知什么缘故,就听他突然冒出一句,道:“师父在上!弟子死罪难逃!敢问师父,灵渊师弟小小年纪,身上为何会有那般恐怖伤痕?师父所说桃源乡之事,究竟是——”
丁宁道人话没说完,便见龙虎真人骤然抬头盯着自己,眼神中既有熊熊怒火,又有无限恐怖,直吓得他戛然而止,不敢再说什么。龙虎真人盯着丁宁道人许久,脸上表情扭曲,似乎又陷入了混乱之中,不住喃喃自语道:“我活着哩!为甚活着!这咋不是我死了哩!哎哟嘞……天爷呀!咋不叫我去死啊……”
口中的声音越来越凄厉,龙虎真人的神情也是越来越狰狞,低语逐渐变成了嘶吼,扭曲逐渐变成了抽搐。就见他一张遍生皱纹的老脸上,青红二色骤然涌起,随即青筋爆出,两眼突兀,活生生像是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连带着口音都与先前不同,转作了方言土话。
龙虎真人的神志混乱,一众弟子多少都是晓得,丁宁道人经常在身边服侍,自晓得师父这般样子便是发了病了,连忙上前,先按住龙虎真人脖颈要穴,叫他不能闭口咬舌自尽,又是从上到下几下,敲击在他胸腹之间,助他活泛气血。单这一手点穴功夫,便足够叫丁宁道人身居天下高人之列,却是他的武功,并不像平时表现的那般不堪。
得了丁宁道人的救治,龙虎真人的状态稍稍平和下来些许,便能自己颤抖着手探入怀中,取了黄纸包着的几枚丹药出来,也不细数丹药数量,张口就是将其一把吞下,暗自运功化开药力,便是气息愈发均匀,狰狞的神色也逐渐平缓,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沉默坐在圈椅上。
丁宁道人看着师父服药,张口想要阻止又是无言。这丹药原是从茅山那边求来的,内里炼有朱砂铅汞等要紧之物,虽能一时镇静凝神,却对气血运转大大不利,长久服用不单会损伤血肉脏腑,其实对精神意志也有极大的伤害,服药原是饮鸩止渴,于标本皆不能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