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凝神朝着声音的源头瞧去,灵渊便看见村子里一户人家的院墙之内,有几名五大三粗,横眉立眼的壮汉,拖着一名女子的头发,骂骂咧咧朝外走来。这村子不过几十户人家,尽是鸡犬相闻;以灵渊的目力,自能见那女子乃是一寻常农家妇人,三十四岁模样,姿色也是平平,被人拽住了头发后便是手抓脚踢,又抵不过那些男人力气大,屁股着地被人拖了出来。
他自是见惯了女人打架,晓得这“揪头发”和“打耳光”两招,乃是对付女人的无上手段。前者能叫女人失去了抵抗能力,后者便能叫她们被受到十二万分的羞辱,一个制身,一个诛心,最是厉害。而眼前这一幕场景,灵渊和一众小孩儿却都是看得习惯了,竟是个个面无表情,毫不动容;只眼睁睁看着,心底里没有一丝波动。原是这样的世上,这样的事情太多,多得叫人麻木。
那些男子个个粗壮,看上去也不像是知书达理之人,一时伸手扯了女人的头发,嘴里犹自还咒骂不止,又是下手极重,跨步极大,每一步踏出,都要拖得那女人尖叫哭喊不休,身子在土地上拖出一道痕迹,手脚挥舞之中,总是透着一股疯狂和绝望,令人不忍直视。
而那女人身后,又有一名七八岁的小男孩儿边哭边赶。他并不晓得事情厉害,只一味迈着踉跄步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伸出柔软无力的双手,又是扯着女人的身子,又是握拳打向那些男人,口中呢喃含糊,带着口水鼻涕,着实说不清楚,尖着嗓子喊道:“别扯我娘!别扯我娘!娘!我要我娘!放开我娘!”
那些粗蠢汉子,并不将这小孩儿放在眼里,只满脸都是嫌弃,随意伸手将这小孩儿推开。成年人的一推,小孩儿便受不住。别说是他这饿殍模样,手脚细如麻杆的;就是灵渊有他这个岁数,总有武功在身,也经不住这等势大力沉一把。就见那小孩儿受了一推,重心不稳,顷刻便一屁股跌在地上,摔得生疼,又是害怕,茫然无措,惊惶非常,手脚挥舞,嚎啕不已。看在那女人眼里,便是叫她目呲欲裂,长大了嘴,扯直了脖子,尖叫道:“莫打我的娃娃!我的娃娃!你们狗娘养的东西,莫动我的娃娃!我还钱!我还你们钱!你们不要动我的娃娃啊!求你们啦!哎哟!救命呀!我的娃娃呀……”
这一幕场景,自然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然而却也着实叫人无奈无法,却不晓得要怎么才帮得上他们。只听那女人一句“我还钱”,灵渊便晓得她是欠了人家的银钱,这些粗蠢汉子或是债主,或是受雇讨债之人,总是有理有据,举动粗鲁些也说不得什么。老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又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没讨过债的人,并不能懂得这其中的厉害,灵渊却是晓得。
那些男人听女人喊还钱,并不信她,也不撒手,只骂道:“死婆娘!你但有一文钱还出来,老子今天也饶了你!叫你的娃娃闪一边去,卖了你还要卖他还债,别逼着我伤他!”
女人只哭得稀里糊涂,又急又怕,又是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涕泪交流之下,这会儿话都说不清楚了,也晓得自己家里一个铜板都找不出来,自是无法,只讨饶尖喊道:“莫打他,莫打他!我跟你们走,你们莫打他!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只要你们不打他,我受你们卖,随你们卖!卖掉我了,莫打我的娃娃呀……我的儿回去呀,回去呀!等娘回来呀!”
为首那男人听不得女人尖叫哭喊,抬手就是一个嘴巴打在女人脸颊,直打得她骤然收声,人都蒙了,嘴角自有一道暗红血色留下,也不晓得是打伤了牙龈,还是咬到了舌头。眼见那女人停了哭喊,那男人才啐一口在她脸上,咒骂道:“无廉耻的娼妇,当然是要卖你!你以为自己是千金小姐,卖得出什么好价!你这千人跨万人骑的婊子——哎哟!”
男人一声痛呼。却见那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挣扎着起身,眼见亲娘吐血,也是逼到了绝处,醒觉了猫狗一样的兽性,哭着上前抱了他的手,张嘴就是一口。小孩儿一嘴乳牙,直要咬碎在男人的手腕上,强忍着剧痛也不肯撒嘴;便叫他疼痛难忍,抬手就是一甩,带着小孩儿飞起半圈,生生将他抛出,摔在一旁地上,眼见气息不明,生死不知,绝了声响。
原来这男人正骂着那婆娘,只觉得心神被她哭喊搅乱,一时就感到手腕处一阵剧痛,竟是比刀砍了还要厉害;便晓得这人与大罗众生一样,都是从洪荒苍茫,天地混沌的蒙昧时候走到如今的。纵是有圣人教化众生,百姓受神农氏架巢避兽、燧人氏取火免鲜、伏羲氏演化阴阳、轩辕氏礼乐婚联、禹王氏疏水开源的教诲指引,却始终还是舍不去往古洪荒带来的,深藏血脉心意之内的那一股子兽性。
这就是“狗急跳墙,兔急咬人”。纵是七龄幼童,逼疯了也着实有些手段。那小孩儿抢步上前,伸手就抓,张嘴就咬,口齿间下了十足力道,落在难男人手腕上,纵是壮年人也难以抵挡,自觉疼痛难当,本能要将其甩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