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
是日五更天未明,满月西悬。皇城政事堂内死寂一片,气氛凝滞,几可滴水成冰。
这政事堂,乃是中原朝廷要地所在,平日里文武常参官齐聚此处,商议国事,处理政务。虽是平日里中书、疏密和三司三省大员并不来此,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的尚书也甚少露面,可能够位列此间,参知国事的,也都是四品以上的大员,手握国祚存亡的中坚,实际拟定国策,决断军务的要员,真正意义上的国之栋梁。若有人以神功闯入此间,屠戮一应大小官员,便可在一屋之内,摧毁半个中原朝廷,便最是要紧之处,平日里也最是繁忙的。
然而今日,政事堂里却少了文官武官们翻阅文书的声音,听不见他们低声商议国事,也不见他们起身走动,甚至连众人喘气的声响都要消弭。而就在这一幅凝滞气氛之中,姜映明却端坐正当中太师椅上,身着甲胄,腰挎宝剑,身后站着一众武官常参,一个个都是面沉似水,他本人更是面无表情,直如端坐尸山血海之中的帝王一般,俯视一众瑟瑟发抖的文官,就像看一具具尸体一样。
照理来说,这政事堂内原本还有正二品的文官大员坐镇,轮不到姜映明一个从二品的武官如此大展神威。然而姜映明虽是四十岁的容貌,却已经有了六十岁的寿数,在官员中也算得上是长者,以儒道礼数尊老便也能坦然落座;又是他并非出身行伍,而是练就了江湖神功在身,翻手就能灭杀在场一众人等,自更叫众人战战兢兢,不敢冒犯分毫。
原本姜映明并非常参京官,不需要尊奉两日一朝的规矩。事实上,他已经十几年不曾进得京中,只安逸在华存山庄坦然领受俸禄,新晋的一批官员其实并不太晓得他的威名,更不曾见过他本尊,却是今日一见,着实晓得他的厉害了。而他今日来此,便是领奉圣上手诏,入朝议政,这会儿只是在政事堂稍坐歇息,便已经吓得众官员噤若寒蝉。
这凝重的气氛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叫某位内急的文官差点要弄到裤子里的时候,才听得姜映明缓缓开口,朝旁边一位三品武常参问道:“什么时辰了,陛下为何还不宣召我等上殿?”
那武常参原本是姜映明的旧部,这些年来一直在朝中任职,倒是晓得规矩,知道姜映明十几年不曾入朝,已经不知道如今的情况,便道:“圣人近日来听高僧宣讲佛法,不定什么时候上朝,也不定今日上朝。”
姜映明闻言眉头一挑,便吓得一旁众人一个哆嗦,才听他道:“本朝开国以来,天子逢朔望两日视朝的规矩,原是祖宗定下来的。是哪位高僧,比祖宗还大;是何等妙法,比国法还高?”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敬,可在场众人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又是听他语调低沉,便晓得他真是动了怒气,才听得那武常参躬下身子,靠他近些,低声道:“听说是从西域来的高僧,唤作‘天人师’的,传闻佛法高深,已得正果,乃是宰相万俟诚出使之前,专门为陛下请来说法的。”
闻听得“天人师”三个字,姜映明座下的红木太师椅便是隐约发出一连串爆裂之声,便叫得众人听在耳里,两股颤颤,连口大气都不敢喘,却是这些平日里把握国祚,左右万千百姓生死的大员,见了这等煞神一般的存在,心底里也还是充斥了恐惧,生怕他暴起发难,便是人人自危,
正当此时,政事堂外忽然传来一道着实**的声音,道:“姜映明,好大的威风啊!你跟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摆什么谱,有本事自己杀进禁宫去,宰了那天人师了账,不就是了?”
听闻那声音口吐大逆不道之语,唆使姜映明杀入皇宫内院之中,便是叫一众人愈发惊惧,先前憋不住那位这会儿直接尿了一腿,冷飕飕在清晨风中战栗,眼见着就要翻白眼昏死过去。
就听得姜映明冷哼一声,道:“外道领袖都进了宫中,你这道家真人也当不安稳。你怎么不去与那天人师为难,来寻我的晦气作甚!”
说话间,便见龙虎真人嘿嘿笑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却是他一身道袍,不像姜映明那般金盔金甲,便叫得认识他的常参官连忙上前,低声道:“真人,您怎的连朝服都不穿!凭你这副尊容,禁军是怎么放你进来的!”
龙虎真人拍了拍那人的肩头,轻松道:“什么禁军?我翻墙进来的,没看见什么禁军呀!不是我说你们——”说着话,龙虎真人越过面前一脸呆滞的常参官,伸手指向站在姜映明身后的一众武官,“——这皇城之中,始终也是天子所在,戒备这般稀松,便是尔等失职。老头子年老气衰,成不得什么事;如今在宫中那位天人师,却是真实不虚的武道高人。若是他稍稍起了些歹念,要为那些西域小国出气,便是活刮了你们,也万死难赎的!”
原本龙虎真人也是奉圣上手诏入皇城中,与姜映明相比,众人也更晓得他的脾气,又是他疯癫名头在外,便也没人敢追究他翻墙进皇宫的事情。又因他年高德厚,便也有人为他搬来了一把椅子,请他落座,却听他嗤笑一声,斜眼瞥向姜映明,道:“我不坐!坐久了屁股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