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描述一件事情,总是不能脱离开自己的主观意念,就是同一件事情,两个不同的人来说,或许会有截然不同的经过和结果,连带着事实都可能大相径庭,这点灵渊是早就知道的。
单说姜映明投身行伍,归顺朝廷一事,他倒是不觉得又什么不妥,便是四十年前一场浩劫,三家门庭早已崩毁,之后二十多年,谁也没本事再将门庭重开,非要得了朝廷相助,才能延续了祖宗传来来的道统武功。为着前人的传承,灵渊不觉得姜映明有什么错,自不像陈焕明这般极端,练武功就要跟朝廷对着干;然而姜映明对自家师兄拔剑相向,甚至重伤对方的举动,却是怎么说也说不过去,谁来讲都不合道理,便叫灵渊看见了他的另一面,一时心里有些嘀咕。
正想着,就听陈焕明又是开口,继续道:“我那会儿遇见你,完全是机缘巧合,也是看你根骨过人,又是聪慧,小小年纪混迹城中可怜,便也愿意助你,也才是师父教我们行侠仗义的初衷。只可惜那高平太守也是个靠不住的,畏惧姜映明从二品的官衔,不敢与他作对,反而出卖了我,一夜间将我逼走,才断了你我之间的缘分……若非如此,我原是有心收你为徒;不过殊途同归,你最终还是拜入了华存门下……”
灵渊点点头,这就知道了当年算命先生一夜间消失的缘故,一时转动着念头,道:“师伯,姜映明对自己人出手,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可投身朝廷一事,只怕还有些误会不曾言明。若非师伯光照,我或是早早死在高平,或是成了地痞流氓一类;可若非姜映明收留我,我这会儿也还是个小贼,成不得什么气候……您二位对我都有大恩,我不能做出忘恩负义之事,饶是师伯就在面前,翻手就能将我打杀,我也不得不说这一句。”
陈焕明看看他,叹道:“小师姐也与你一般,都是年幼无知,被那姜映明的花言巧语骗了。他收留你,无非也是看重你的武学根骨,想将你留下麾下,做个打手罢了;你却是不知好歹,只看见他给你好吃好喝……唉!罢了!我遇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黄口小儿,乳臭未干,却也已经有了些许心性,原不是个快意恩仇的人物,便见了你与我真是无缘。现如今我要叫你叛出华存山庄,投入我的门下,你自然是不肯,我也不愿逼你……”
灵渊尴尬笑笑,着实是他的有些观念,与姜映明和陈焕明都有些不同,便是人各有志,要叫他忘却恩情,与两人中任何一个反目成仇,都是做不到的。事实上,灵渊的心性和脾气,与绝大多数的武林中人都是有些不同,便是做不到别人那等狠辣果决,也比不得他们那样顽固坚持,为人很有些思考和圆滑,遇事也愿意往深处和根里去想,每每得出与别人不同的结论,行事自也不同。
看眼前陈焕明的样子,灵渊便晓得此人原非大奸大恶之辈,便是他对姜映明很有怨恨,倒也不会将这怨恨迁怒别人,很有些准则,也有自己的底线。若非如此,先前华存山庄百余位师兄师姐来北边找自己,凭陈焕明三州黑道把头的身份,都不用亲自动手就能叫他们全军覆灭,给姜映明一个莫大的打击;又是这会儿自己毫无抵抗之力,师伯要是强逼自己做些什么,自己也是着实无法的。
果然,就听陈焕明开口道:“我先前不曾认出你来,也不晓得你拜入了姜映明门下。直到月余之前,竟有百余名姜映明的门徒来了北边,大肆找你,将你的名字问得满大街都是,我才晓得你竟来了北边,还拜入了姜映明门下……如今看来,倒是师父在天有灵,领着你进了华存门庭,又不曾叫你拜入奸人座下,只学了师父的盖世神功,便是缘分。我与姜映明恩断义绝,却不敢或忘师父传道授业之恩,既然你到了这里,便是上天给我回报师恩的机会了……背《大洞剑经》给我!”
灵渊一愣,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一时瞠目结舌,不知道该不该将这《大洞剑经》背出。陈焕明见他这般,伸手就是往他脑门上拍了一下,怒道:“你跟我学好,别学姜映明疑神疑鬼!我学《大洞剑经》的时候,有没有你爹娘都还两说呢!听好了!”
不管灵渊做何感想,陈焕明便是旁若无人地开始诵念《大洞剑经》箴言,语调间抑扬顿挫,与当日龙虎真人指点灵渊的时候颇有些相似之处。灵渊从姜映明手中,已经得到这经文三品中的两品,更有薛岳修指点姜映明的心得体会作注,早已经对这经文有了不俗的理解。然而不知是疏忽还是刻意,姜映明却是从来不曾诵念这经文给灵渊听过,便是这会儿他听陈焕明抑扬顿挫,便又从音律中寻摸到了不少经文真意要旨。
薛岳修一辈子收徒无数,手底下有天赋的弟子也是不少。除却姜映明之外,这陈焕明也是颇得他的青睐,便是他收陈焕明之前,已经两年不曾收徒,一心创出《三宝剑法》,着实是看重他的根骨和天赋,才破例又收了他,也叫他做了自己的关门弟子。三年时间,不足以**出一位绝顶高手来;可要说传授一本武经,却是绰绰有余,便是陈焕明也得了薛岳修的真传,至少对经文的理解不必别人要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