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出来,萧太后便是难得地凝重了神色,微微点头,道:“你能有这等心思,也不枉老身疼你。那人所说之事,的确是此间弊病所在,之前太元子来了,便已经责罚过监守东海工匠的监工,将其活刮当场,血肉分给众人果腹,平了众怒,正了视听。然而即便是监工严苛,也不是这些人试图逃跑的理由,更不能叫他们跑出去了,将此事泄露给中原人晓得。”
听到这,灵渊也是着实好奇,又看萧太后似乎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只怕是要领自己去虚皇师尊面前,抹消记忆,再现当日汾州城的事情,便也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只想着即便今后记不住,这会儿晓得也是好的,便大胆开口,道:“太后,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东西。这般要紧?”
老太后只拉起灵渊的手,道:“不急,不急,老身自不会瞒你,只是还有些东西,要给你瞧瞧。”说完这句话,一行人又是转入身旁的一处洞穴中,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又是走了许久。
空气逐渐变得灼热,热风中也逐渐有焦糊的气味传来,一行人转出洞窟,便见了一处偌大空旷的石窟内,一座高达几丈的火炉正在熊熊燃烧,许多人围着这火炉前后忙活,或是加柴,或是鼓风,只瞧着炉中烈火熊熊,火舌几乎要舔到洞窟的顶端,便叫灵渊知道了此间的灼热从何而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若非是专门的工匠,寻常人或许还不明白这里在干什么,就听萧太后轻声开口,道:“你瞧,这就是冶铁的炉子,便是东海那些工匠做活的地方。能将炉子搭得这么高,将火烧得这么旺,便是我们镔铁之国独有的手段,中原人是不会的。赤铁挖出来以后,便是要与木炭炼在一处,才能炼出铁性来,再做成别的东西。”
灵渊原本就晓得冶铁的法子,却也真没有见过这般高的炉子。寻常冶炼赤铁的时候,炉子不过是有半人高,填满了木炭之后细细灼烧,木气自然会将赤铁中的铁性重炼出来。炉子越大,所能容纳的木炭也就越多,烧出来的火也就越旺,赤铁中的铁性就会表现得愈发完整。相比起来,炉温越高,炼出来的生铁成色就会约好,再往后锤炼淬火时就能免去不少麻烦,做出来的铁器也会更有些人形。
只是知易行难,炉子越大,炉火越旺,工匠就越难把握这炉中的情况,也不容易维持炉火的温度。生铁冶炼之中,最忌半路断火,一旦炉温变化太大,好铁也会被炼成废渣,才是要看工匠的经验和手艺,非要经验丰富的老匠人才能把握这么大的炉子。
一想到自己遇上那工匠,便是跌入了面前的炉子的炉渣里,直烧得周身溃烂,便叫灵渊着实有些心底发寒。然而萧太后带他来这里,本不是为了传授他冶铁的手艺,而是一时开口,道:“你瞧这些东海匠人,哪一个不是兢兢业业老老实实?又有谁会生出逃离的心思,有谁会甘愿去做挖山的矿奴?这便是用人的手段,该学太元子那般,刚柔并济,双管齐下才好。先前那一批监工,的确是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太元子做得很好。这才是真正的慈悲,便是赏罚分明。”
太元子在一旁听着萧太后夸奖,只低头连道不敢,也不多说什么。其实当日他来到此间,眼见得东海工匠的境况,也是着实怒极,又是感同身受,便是动了真火,下手时原没有考虑许多。其实此间环境着实艰苦,可一应镔铁之国的工匠还是正常轮班;那些监工为着多出生铁邀功,才不断逼迫治下的东海工匠昼夜不休,积累怨恨不说,更是造成了工匠大量减员,才触了太元子的逆鳞,落了个血肉都被别人生吞的后果。
这一个月以来,东海工匠们的待遇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便也都人心安定,再没有先前那般怨恨之意,只感念虚皇天尊派遣座下真神来解救自己,对虚皇的感念和信仰便是愈发深重虔诚,每个人都是在心底诵念着虚皇的尊号,叫他们上刀山下火海都是使得。
灵渊不晓得萧太后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么许多,也不知道这老太太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便是待会儿离开此间,一见虚皇,自己这两日一切经历见闻就都会从脑海中消失,再也不能回忆,与自己说这么多话,原本是白费口水罢了。
然而萧太后却是兴致极高,又领着灵渊连续瞧了几个洞窟。到得这个时候,灵渊便晓得这些洞窟之间原本都是相连的,自有监工和兵丁严防死守;这山腹原本也不是彻底密闭的所在,便有许多不能通人,但能通风的狭缝连接外界,维持这些工匠的生存,也保证冶铁的炉子熊熊燃烧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