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一响,曲水谷的隔水竹阀一开,蜿蜒的水流一分为二,一半照旧它的逝去,一半落入命定的离殇
齐岸就要悲催地去赴他的离殇了
花木瓜——他那个只有姓没有名的怪师傅,收到了闻人府的飞鸽传书,请师傅暂代去南芝殿赴宴,师傅在阁楼上留信招他来,让他先去探探路
自从他得了那张人皮——自然是假人皮,真的剥人脸皮那纯属邪魔外道才会干的差事,再说也不好用,从那以后他外出坑蒙拐骗就便利许多,虽是只有这一张脸皮,但被人察觉追逐时,走投无路处,手一撕,揣进怀里——尽可大摇大摆地绝尘而去
骗人不是好事
但人终究是人,布衣蔬食安贫乐道固然是坚守本心,志士仁人所为,各个门派中也得种菜种稻或干点买卖才能活得下去,吸风饮露那是什么?反正不是人……
闻人府却除外,因蒙祖上福荫,世代享朝廷俸禄,衣食基本无忧——即使如今没有丁点官衔
如果不去骗人,他连老婆本棺材本都攒不够……
别说他脸皮厚,说起真正厚的人,他生平所见,柳老三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其厚堪比城墙,负之甚重,于是干脆不要了
他这张人皮却是很薄的,如蝉纱,如蝶翼,是数一数二的好脸皮
然而祸福相依,坏就坏在他这脸皮被师傅看到了
“她帮你做的人皮吧?”
“嗯……师傅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能不知道,这皮画的可真像,像极了,对她许是睹物……”,齐岸刚意识到不对劲,花木瓜就立刻改口,“睹……睹人思人吧?”
从此他就成了……五长老亲传弟子——兼云游四海算命骗子——兼……他师傅出行的先锋探子……
讲真,齐岸一点点再去找林言的意愿都没有,奈何师命难违——除非他脑子抽风抛弃花木瓜这个正常的师傅,转要投柳老三门下——真如此,不消三年,他就能安坐坟头,把清明过成元旦——等着别人烧压岁钱来……
“第二十三式呢?”,听雨在问
淙淙水声自中空的竹节穿流而过——这谷中的机关暗阁都仰赖于此
林言犹豫了半会——看来他背得并不是很熟,“二十三为叶字决,裁叶之刀,所求唯细……听儿,我看这把刀,锋锐而利,能得它为主刀,肯定……”
“你爱哪把哪把!扯远了好掩饰你偷懒没记住是吧?”,破风越来越觉得林言和闻人息根本是一个锅里捞出的芋头粉,曲水谷暮气沉沉也被过出随衣院银杏翩翩的况味来,梅?意外地想到梅,闻人府砍得只剩白花了……不知道东洲有无白梅,西洲呢?更远的所在呢?他想栽一株,栽在何处?闻人府是不行的……算了吧……须操心的事这么多,烦透了
“师弟师妹,劳驾开开门,无意打扰,师傅找你们呢……”,齐岸叫门
“就来,稍等……”,听雨的嗓音总是恭敬有礼中带着虚弱——从齐岸第一天认识她就是如此了
听雨收拾桌椅上散落零乱的书籍、笔墨、刀具
林言和破风咬耳朵,“我早发觉他在门前站着了,没往下背其实是怕咱的秘籍泄露出去,我机灵吧?”
“机灵……机灵……”,破风草草应答,这门害人害己的破烂也只有他们仨傻子在学了,话说……他这算不算是为了一己私欲毁了林言的前程?
林言看听儿差不多了,急匆匆抢着去开门迎客
听雨看出破风内心所想,轻声道,“大哥不愿,我去做小少爷的刀就够了,听儿明白大哥的良苦用心,但别说小师弟三年短短光阴,即使天纵奇才也绝无可能把刀练好,他从前是半点武功底子也无,且……这苦海何须累及他人,他若能一世逍遥天不怕地不怕,活成孩童不知不畏的模样,岂不极好?”
“可……”,破风还想说话,听雨笑着回他,“莫非你认为小少爷是嗜杀之人?”
破风也愉悦许多,“起码现在还不是……”,但将来可难说,人会变的——至面目全非
林言在那边大声叫,“风师兄,听儿,快点来!”
两人跟着出去了,听雨带上门,她也是有着私心的——不能共枕眠,至少也能天涯相随——每把剑一生只能有一把刀……除非刀不成刀……
在转了三十七次左,五十九次右,过了十二扇门后……
林言总算筋疲力尽地见到了那位险些要成为自己师祖的花木瓜——隔着帘子……他都能听清里面人津津有味在嚼的是什么,嘎嘣脆的是花生米,漱噜噜的是面条,啧啧的是糕点——他直接用手抓……手脏了就……这是吸手指声
他们四人候在外面,待花木瓜酒足饭饱后——林言已经想骂娘了……他终于示意四人可以进来了
花木瓜真就像一只木瓜——满脸没擦净的油渍黄澄澄,他看几人陆续走进,丝毫不避讳地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一条红绳,一抹——林言起先如果从传言里揣测花木瓜喜好养花种草是因志趣风雅,那现在他只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他种得那都是什么呀?窗边挤了几盆葱,书桌上是一株花生,屏风旁倚着一棵辣椒,这不是书房——是菜园子……
“府里来信,要我代他们去赴沈亦允那混蛋的宴会……”,花木瓜张口就是脏话,显然是老大不乐意接这差事,“你们收拾收拾,三刻钟后……”,他看向齐岸,齐岸拱手听命,“齐岸,你就先一步启程……”
“徒儿得令”,齐岸揖了几下,退出去
“你们跟着我明儿一早动身……”,花木瓜手指点点窗边的小葱——被伺候得白嫩嫩的,花木瓜看着几乎要流口水了
“为何我们也要一起去?”,林言心直口快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又不是你们闻人府的,去了名不正言不顺,哦……我这张老脸豁出去给你们陪葬啊?”,花木瓜不耐烦,“这趟不是我去,是你们去,我只是作为师伯照看一二……”
“你早说嘛!我们不就是去做幌子的吗?”,林言吐吐舌头,“讲话那么绕谁听得懂……”
“只你没懂……”,破风喃喃
次日
“听儿,我弄好了!”,林言其实只要带上他的飞刀就行了,听雨早已经给他们打理好换洗衣物和平常用具
几人在楼间来来回回绕了几个大圈子,终于得以下楼,林言又望见他几月前初来乍到时惊叹过的那个谷口
一个熟悉的青影立在前面,朝这边巴望着什么,他们走近了——见那人高高地挥手,“喂!听儿!”
是夏竹在那——看门的弟子不许她进谷
“夏竹姐?你怎么来了?”,破风有点奇怪,他传信回去请示过林言的事——林言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他便只说自己找了一位愿意修习《昔水》的小师弟,春兰姐明明回信:君子不夺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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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又反悔了吗?可林言已经几乎背下了整部刀法——忘前尘可不是满大街的止血药
“我来瞧瞧听儿……”,夏竹看起来很是心虚,惹得破风一脸怀疑,林言倒没心没肺不觉有异,她直了直腰好让自己正气一点,“这是我们女儿家的事,你们先走开……”
都这么说了谁也不好再腆着脸赖下去,待他们离开,夏竹握着听雨的手,担忧和歉意浮现,“我是来……”
听雨没吭声,从袖里默默拿出三个小瓶——白瓷红布塞,借衣裳遮掩隐蔽地放进夏竹的袖口,“姐姐不必多言,听儿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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