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面,皆是规规矩矩唱了个喏,林语内心里踯躅许久,也下不来决心从何说起,她与他不过是同行过一段日子,之后她又多年长居药山,两人未见一面,甚至算不得友人,要不是净心不明缘由偶然在药山脚下,撞上了才下山不久的自己,指不定真的一别再不逢,她刚想问及大师的去处,以化解这两人都不讲话尴尬透顶的氛围,净心却抢先开口了,"还愿与我一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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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净心在说的是什么,这一恍神间,她透过经纬稀疏的纱布,仿佛看见净心眼底隐隐约约的笑意,不禁有些恼怒,"你连我目的何处都未有问,就要与我一道作伴?"
净心似是没有觉察她的不忿,不急不缓到,"听街上的流浪儿传闻,药山大长老易位于徒后归天,又探得如今大长老的首徒身患重病无药可医,大长老一脉鲜少与外界往来,此去必是求医问药,闻人府家主闻人书略通黄岐之术,于南蛮之地小有声名,昔年大长老又于择剑会上助闻人书一把,因而猜测大长老是去寻闻人书,是也不是?"
这分明与先前林语和玄错初见时的言语几乎毫无二致
林语无话可说,净心所言并非完全属实,但他的猜想却是一语道破林语前往洛城的心思,她亦是觉得,净心一口一个大长老听得她稍稍别扭,但也随他去了,她不好再问他跟从的因由,这时,巧儿从车里钻了出来,见净心就在车外,她打开手,一把搂住净心的衣裳下摆,孩子气地叫唤,"糖葫芦……糖葫芦……"
林语总算明白,药巧儿对着净心不停呼喊并非是什么心有灵犀,单单是她对糖葫芦的执念在作怪,林语瞪了药巧儿一眼,见她缩了缩脖子自己躲回了车内,转而向净心,客客气气道,"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五
三人便结伴前行,路上常常是借宿于坊市人家,赶路得紧时或干脆便睡在车中,其间一些用具吃食皆由林语下车购置,药巧儿贼心不死,几度趁林语不在朝净心索要糖葫芦,起先净心都一一婉拒,到后来有一回,净心实在架不住巧儿软磨硬泡,给她买了一串,叮嘱她在林语归来前吃完,巧儿自然是一通欢欢喜喜狼吞虎咽,谁知当夜她就开始嚷嚷牙疼,林语初初不知是何故,只让巧儿张大了口给她瞧瞧,巧儿依言"啊"努力将小嘴巴撑开,林语却望到她牙缝里夹着糖丝,这下事迹败露,林语一边端着茶盏一边狠狠把净心和巧儿通通训了一顿,说得舌燥,便饮一口茶,两人耷拉着脑袋听林语把茶壶里的酽茶从浓加沸水喝淡,从淡加茶叶喝浓,自此事之后,药巧儿安分不少,净心也再不为巧儿所动
一路无话,终于来到洛城外
林中村的旧址依然是掩在重重叠叠苍翠树木间,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林中村外的小路不免有些许更改,她也多年未回,对前往林中村的途径亦不如昔日那般熟记于心刻印在骨,林语只依稀认得,哪棵树下他们曾嬉笑打闹,哪条溪边他们又追逐玩耍,她惊觉,或许她离开药山,不是为了荒玉那渺渺茫茫的希望,而是想逃走,避而不谈那些处处都带着旧日影子的去所,而现今她不过是从一处勾起她伤心往事之地到了另一处罢了,碧瑕使她短暂地忘却了林中村的种种,而她害死了师父和小七,如今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该轮到她来尝尝这世上至苦至悲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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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到村头,那棵梓树已经完完全全逝去了往日的踪迹,林语对着木神早早便被填平的坑洞行了一个大礼,村头的井上长满了树根,硬生生把井口给堵死,她俯身过去查看,发觉其内散发着一股隐隐的寒气,村口石头雕成的棋台还在,这是铁叔给成爷爷做的,她记起爹爹和成爷爷常常在这里下棋,两个老顽童为了一子半子争得脸红耳赤,倒有种不死不休的赶脚,现如今石台上那些纵横相错的棋盘中是堆积满泥巴和碎叶,石台亦是焦黑了一半,可见当日的火势是多么猛烈,她和两个哥哥侥幸逃脱,是幸运,但福祸相依,谁又能说这不是不幸
从村头到村尾,不长也不短
她从前上下学堂,或者去找巧儿姐玩,把这条道走过无数遍,她牵着药巧儿,如同和旧日的林巧儿手拉着手一样,药巧儿歪着脑袋看师父,见她眼里不时流露出怀念与思量,眉头不展,四处张望,看着周围于她而言和之前的景象一般无二的郁郁葱葱的树林,正疑心师父是不是生了怪病时,一直默默跟在一大一小身后不说话的净心开口了,"天暗了……"
林语这才发觉,树丛遮掩之下,那天边的月牙晚晚已然升起,三人身处荒山野岭,马车又因驶不上小路而暂置在镇子上,他们是徒步前行,如果返回镇里,按林语现在对路径不甚熟悉的状况看来,估计得走到半夜,正在林语犹豫不决之际,天工却又不作美,稀稀拉拉,滴滴答答——竟是下起了小雨
林语的脸上一片湿润,清新的雨水掺和着冰冷打在人的面庞,林语和净心分别掀起自己的衣摆一人一边为药巧儿挡着雨,林语暗自喃喃,"这该如何是好?巧儿若是再淋着雨,恐怕又要旧病复发,到时候可真真是韩茸茸前辈再世都不一定救得回来了……"
林语一边伸手为自己收效甚微地遮着雨,一边还要顾及巧儿是否无恙,只能漫无目的地跟随净心走来走去,在林间穿梭不停,突然她察觉到头顶上的雨势略有减弱,渐渐从大到小,从有到无,林语眼前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牢牢抱着巧儿,巧儿亦匍匐在林语身上不哭不闹,两人紧紧相拥,仿佛世间只剩他们相依为命,这时候,净心介入进来了,他从怀里掏出还未被水浸到的火折子,轻轻一吹,突如其来的光亮把四周照得堂堂,反着强光的石壁,脚边一条浅浅的水沟潺潺,他解释着,"看来此处是一个洞窟,我们可以在此稍作歇息,候得明早雨停,再做打算……"
"不……",林语却拉着药巧儿有些怯怯,"这山洞我在村里多年从未来过,鬼晓得是不是凶禽猛兽的洞穴,万一我们误闯,惊扰了其中恶虎之类的,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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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心听她此话,似有些愣愣,转而却语气含笑,道,"不会,如若真有猛虎,我将它擒住就是了……"
林语到这时才忆起,净心虽从未在她眼前出过手,但初见时,他便隔着数丈开外,发觉了要袭击她的小七并让大师制止,碧瑕也……曾说过,净心的功夫想必还在他之上,念及此处,她心下稍定,手不自觉扯住净心的衣角,环顾四下,洞不深处仍有大片积水,无处落脚,林语弱弱地问,"那……我们便往洞中去罢?"
两人便一左一右护着药巧儿往洞的尽处缓步而去,洞并不是很大,林语初始始终防着可能有的栖于洞顶的吸血蝙蝠和伏卧一旁的老虎的出没,但许久没有动静,渐渐也放低了戒心,那水流漫开,洞中四处竟没有一片足够大的供三人停歇的处所,三人一行一直来到最深处
借着火光,林语却见洞中最里头只有一个凸出的石床,再出来点一个做工不精的石案,案上置一个小盒,还有一面布满青苔的墙,墙下零零落落一堆白骨,墙上面是一个通向外界的洞口,雨丝带着缥缈的月光,轻轻悠悠地洒落,恍如仙境,林语不禁有些恍神,净心把巧儿抱到石**坐下,林语迷迷糊糊仿佛被**住,径直向那石桌行去
她触到那盒子,顿时一股熟悉的暖流涌上心头,怀着不可言说的激动,她轻轻翻起盒盖,盒子里只有一封信和一支木钗,经年累月,那只木钗上刻着纹路,一条精致的小蛇缠绕在上,她拿起信
信并未封口,林语取出信件,展信而阅,只见那字迹凌乱潦草,毫无工整美感可言,信的内容也是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能说那写信的人不过一个脑子糊里糊涂的疯子,可她竟然一一看懂了,净心站在一旁,端详这一小洞,却有着莫名的伤心,有些时候,以为自己已忘得一干二净,哪知前缘不断,悲欢相通,觉得是天道不公弄人心,谁说却是前因后果相报应,净心摇摇头,"大长老可看出信上所说何事?"
林语把信叠好放回信封之中,"信上言,这写信的人要赠后来的有缘拆解此信之人一把兵器,是写信人生前随身携带,此兵器便藏在暗门世代相守的奇玄匣中,另外,我们还要为这人办一件事……"
净心蹲在药巧儿身前,药巧儿对这怪异的洞府兴奋得脚晃来晃去,踢踢踏踏,四周探头探脑怎么也瞧不够,净心只道,"何事?"
林语缓缓开口,"灭九幽……"
静默良久,净心总算问,"不知是谁人写的信?"
"三百载前,暗门的前身万洲门,三弟子飞鱼……"
六
正当林语和净心说话之间,四周忽的刮起一股阴风,净心手里的灯火摇曳一暗,"吱吱嘎嘎"的转轮声在石壁之后响起,似乎有什么机关被几人无意间触动了,净心连忙抱起药巧儿来到石案之前与林语汇合,巧儿一味挥舞着双手,相比起净心和林语的慌乱,她反而是不知者无畏,初生牛犊不怕虎,显得很是兴奋,林语一下拿起那个盒子,拉过净心的手就欲向洞外走去,谁料就在那木匣子离开桌案的一刹,所有莫名其妙的声音一下便静了,对比先前的轰鸣,这一阵忽如其来的静谧反而更使两人心中发怵,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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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地"咔嚓"一响,地上的泥土像是齐齐往下陷去,三个人只觉一脚踏入了无底洞,被不知名的东西牵扯住,一上一下,忽左忽右,林语害怕得闭上眼,紧紧靠着净心,净心搂住药巧儿,空出一只手来按住林语的头,待得那四面摇晃的眩晕感消散,林语才敢睁开瞳眸,但见一道亮光从前方照进来,那光芒呈圆孔状,像是一个洞口,林语松开拽着净心衣服的手,先蹲下将药巧儿仔仔细细瞧了一通,看她并未出什么大事,心里略微安定,药巧儿甚至还拍手叫着,"好玩……好玩,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林语疑惑,显然他们已不在林中村后山那个神神秘秘的山洞中了,她低声呢喃,"这里是何处?"
两人一左一右带着药巧儿走向那明亮之所,这儿果然是一个洞口,外面已经是清晨,清清凉凉的阳光照得人眼有些花,林语伸手挡了一会,方才慢慢适应,她回头望净心站在一根石柱前,听他一个一个读出上面刻写的大字来,"曲水谷第四洞……",怕林语不知此间含义,净心补充道,"飞鱼信中提到的暗门至宝奇玄匣,传闻便藏在曲水谷第三洞中,就在邻近……"
林语进到那洞穴后,那无处不在的熟悉感使她原本就有为飞鱼解开心结的打算,可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面临这一处境,"我们怎会来到这儿?"
净心轻轻摆首,"不清楚,这机关不知是出自何等能工巧匠之手,能使人不过几刻便跨越山川江河,堡垒城郭,移步到数十里之外……"
闻人书病好之后,林言和听雨早早便回到暗门,翠姑请听雨劝说之下,林言应下了守洞人的差事,其实第三洞的看守并非那么要紧,毕竟洞处曲水谷中,从后山的小路曲曲折折七拐八弯难以进洞,唯有自山谷前的隘口,绕过机关楼,沿阶梯拾级入内,然而谁也没想到,在第四洞中竟会有一条机关密道通往外界,让林语这三人趁虚而入
听雨给林言送来汤饭菜肴,自林言表明心意,两人之间的话也少了很多,林言应承守住第三洞,一方面也是想避开听雨,免去无谓的尴尬,这时二人正在洞外不远处就食,林语不知守洞的竟是自己的二哥,把药巧儿交由净心照看后,偷偷摸摸踱步来到第三洞中
林语看到,一个与林中村后山石洞一般无二的摆设,石床,石桌上的匣子,同林中村不同的是,那匣子上刻着精巧繁复的花纹,她来到那木盒前,想用手打开,却发觉盒子上扣了一把锁,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突然灵机一动,从怀中摸出那根木钗来,往上一合,果然可以扭动,她正欲掀开那盒子盖,背后却传来了林言的声音,慌得她忙把木匣盖好,手拿起就藏到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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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已经瞧得一清二楚
"你是来盗奇玄匣的?",林言望着她的眼睛,些许的为难,"你非要这样不可吗?"
她想起下林观来,虽然碧瑕劝说凶犯不一定是闻人府,但她还是耿耿于怀,不得解脱,如果那封信真是飞鱼所留,那这匣子里的宝物不出意外便是兵器谱上名列第一的流光扇,是她唯一敌得过九幽剑的把握,她不愿放弃,林语亦是堂堂正正瞅着林言的瞳孔,那里倒映着她的影子,她出口,字字铿锵有力,"你说的不错!"
林言没有再阻止,暗门对他本就无什么大的恩情,他对暗门也无什么大的担当,暗门既然选中他,他也应下了这职责,他理当尽力,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对小语儿下手
"虽然不知你是如何进来的,但洞外机关楼住着成千弟子,你不大可能逃得出去,可……总之……",林言话里话外是难得的狠绝,“从此我们互不相干,两不相欠……”
林语却是已经泪目,她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她并不期望他真正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他们二人,都是心知肚明,可她到底是问出来了,“你是不是心里没我,所以让得这般快?”
听雨从未和林语见过面,听他们对话亦是糊里糊涂,不知她的小师弟同眼前人有何瓜葛,林语拿着奇玄匣正欲离开时,听雨张开双臂拦下她来,"不行,奇玄匣不得离开第三洞!"
林语被林言伤心透顶,也不再答话,袖子里一扬,一扑粉末洒出,林言眼看着听雨在林语面前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就向一边软下倒过去,慌得什么也顾不上,就跑过去扶住,他慢慢摇着听雨的身子,轻声细语叫着,"听儿,听儿,醒醒……醒醒……",他突然想起,听雨是吸入了林语的药粉才昏死的,转而向着林语,语气不自觉带了一点恶狠狠,"小语儿,解药,快给我解药!"
林语忆起来了,林言失踪离开她的前一天晚上,他手里揣着一个香囊,对着她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支支吾吾,闪烁其词,那是什么啊,是喜欢,只有欢喜一个人,才这般喃喃自语,期期艾艾,而那个像是钱袋的东西上绣着的,分明是一个"听"字!
她继续听着他慌乱无措的声音,一遍遍在她耳边喊,宛如挥之不去的魔咒,"听儿……听儿……"
林语定了定神,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来,她对林言道,"我没有解药……"
林言闻得此话,终于不再叫唤,他的言语里满满是难以置信,"你说的……何意?"
"这是药山门下唯一一种毒药,名唤有虚……",林语觉得,自己的声音是说不出的可怕,她一字一句极为冷静地讲下去,"此药三月不解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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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言几乎是吼出来了,"解药到底在哪!"
林语依旧是笑着看他,眼底却是一片悲凉,"七十七第十五湖畔长有山休木,取根叶熬水可解,但想来从暗门到那里,昼夜兼程,至少也要两月,你的听儿身子虚成这样,必受不得舟车劳顿之苦,若跋山涉水风餐露宿,指不定毒药早早发作起来,她就一命呜呼了,若安步当车缓缓前行,你三月之内绝对赶不到巫泽,她还是得死……"
林言彻底被她激怒,唯有最后一点理智牵绊住他,话语里竟有着掩藏不了的凶狠,"你就不怕……我恨你一辈子吗?"
"当然是不怕的……",林语的脸掩在阴影里,音色略带哽咽,"你能把林语这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记上一辈子,我求之不得……"
七
净心陪同药巧儿在第四洞前侯着林语,净心眼看着林言和听雨相继进去,知林语多半已经露了踪迹,心内焦急,脚不慎踢到了洞口的一块小石子,林言正在怒火中烧之际,听到这声,想也不想就一把飞刀划过去擦着地面下了死手,欲把来人的双足削掉,净心没有防备,闻得破空之声,单靠直觉一个侧身避开,却漏了手无寸铁的药巧儿,待得想起,他连忙拎起药巧儿的领子将她提上来,飞刀险险过药巧儿的脚下,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衣领裂开,药巧儿着地,摇摇晃晃向后跌去,山洞口是一个斜坡,巧儿一下踩空,整个人就将要往山下滚去
林语抱着奇玄匣跟出来,向前猛地一跃,捉住了药巧儿的手,净心立刻上前帮忙,两人合力很快将她拉了上来,林语拥住巧儿,却发觉她已经吓晕过去
净心知她忧心,只得劝道,"巧儿自有福气傍身,你且先宽心……"
林语望得药巧儿出事,怎么可能冷静,"出生父母双亡,孤苦无依,身患重疾,没药可医,这孩子……哪里来的福气啊?"
她一探脉,果然,药巧儿旧病复发了
她自从药浮口中得知荒玉可以救回重病之人并且药浮藏着一块荒玉之后,就知道药浮先前说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的办法是什么了,她是打算用自己一条老命换药巧儿平安一生,如今师父却为了救她而死,她为救巧儿死去又有何不可,林语本就是恐她死后巧儿没有依靠才迟迟不用荒玉,现在巧儿病发,她手头什么也没有,还能如何,林语掏出紧紧贴着胸口的那冰凉如腊雪的荒玉来,将它塞到巧儿手里,期间巧儿咳嗽得厉害,几次拿不稳当,林语只好用自己的手牢牢握住巧儿的手,她眼里现出决绝,奇玄匣就松松地弃置一边,林语对净心,"我与你并无太深的交情,但盼你应允我一件事……"
净心听她似交代后事的语气,心里渐渐不安,却还是回道,"好……我何曾拒绝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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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带巧儿回药山,交由三长老元猎之的独子元旺和其妻观子,你替我告诉他们……",她闭眼,慢慢地流下泪水来,"我这一生活得真是失败,亲朋散尽,独身一人,真可说是天煞孤星的命数,最后,竟只剩了你们这两个一点也不靠谱的友人,巧儿就唯有托给你们,望你们待她如亲子,如再有上回巧儿落水这种事出,我就是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你呢?",净心语气不明,"你要去找闻人书,灭九幽吗?"
"不可能了……",林语看着他,泪水无声无息淌满脸庞,不知不觉她的衣裳全沾上了深色的泪痕,净心心下一疼,正想再问清楚,却见林语扎着长长双马尾的发丝,从发根开始,缓缓染上了一点点苍白,渐渐地,寸寸化霜,尺尺成雪,一直铺到发尖,最后那一片青丝竟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变作了锥心刺骨的白,净心不知是出了何事,他一下子抓住林语的手,"林语!林语!你怎么了?不要做傻事好不好?"
林语仍是紧闭双目,不发一言,那满头花白的头发衬得她悲哀又酸楚,净心慌张极了,他眼一下瞄见药巧儿手中那块玉石正发着淡淡的微光,不知怎的竟一下明白了过来,他立刻双手包住林语按着药巧儿的那只手,运功把自己的内力顺着经脉流进去,他只觉一股吸力将手吸附在那上面,他并未挣扎,他说,"你不会死的,你会带巧儿回到药山,你会等她长大,你要看巧儿嫁人生子,我不准你死……"
一察觉除自己与巧儿的内息之外还有第三人混杂其中,林语总算徐徐睁开了双眼,她与净心离得极近,不过寸许,净心反而闭目,耐心引导内力流动,隔着那并不厚实的布纱,她瞧见一张曾经在她身边路过而后又消失无影的面庞,上边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似在隐忍不言,她些许讶异,"怎么会是你?"
说话间三人合握的手一松,那块荒玉在地上翻滚几趟,终是停了下来
巧儿的脸色逐渐红润,她身边的二人却向两边分别趴去,手抵着地面,林语一披惨白惨白的花发就如同昔日她的师父那般,骇心动目,净心嘴角挂血,一滴垂落在地,晕成彼岸花样的艳红
晨晓极是静谧,山那边飘来了鸟鸣,依旧如画
净心踉跄着起身,"我还光了欠你的债,是时候走了……"
四周寂寂一片,是连根针落地都能清清楚楚听闻的情境,净心的说话声显得格外地大,听雨朦朦胧胧间半开双目,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出了幻觉,听见了不可能在此处的声音
林语仍是呆愣原地,待得净心艰难地转过身去,她也是晃晃悠悠站起,几不可闻地小声道,"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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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心抬脚将离
听雨已经醒来,她恍恍惚惚心知那人声不过是适才的一场梦,又因中了林语的药,迷迷糊糊间心下一窒,扶着林言的手就是一口血吐出来,林言以为是林语的毒药起效,再也抑制不住火气,"你既不仁,便别怪我不义!",他往腰间一摸,两指便夹住一叶飞刀
林语终于站直了来,对着净心背过去的影子,她脱口而出,"不!不许走!"
凛凛风声划破长空,林语腿上本就有成年累月积下的明伤暗伤,不得擅动,又是没有一点戒心,林言的飞刀忽忽已至,那刀一整把直直插入林语右小腿的皮肉之中,血肉模糊,林语被逼得单膝下跪向前一摔,膝盖一下子在斑驳石地上磨出惨不忍睹的伤痕累累来,她却是咬着牙不喊一点疼,回首对着林言,林言亦是总算,将视线从他的听儿移到林语身上,瞅见林语那一头白雪,连同那刻进骨血的飞刀,是白发沾满映上红血,触目惊心,他说不出话来,"你……你怎么不躲开……"
净心一转过来,便听见林语呜咽着的嗓音对林言说,"我曾心许,要一直为你白了头……如今我……我不欠你什么了……可我不避是因为……",林语拉住林言要来扶她的手,指甲狠狠地抓进皮肉里,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劲力,她开口却是有气无力的,好像已放弃了所有,拼死最后一博,她牵住林言的脖子,在他颊边落下一吻,然后说,“但是……我要你生生世世,永远记住我!”
净心失望至极地回身,林语同时转过来,她只看到净心是毫不留恋地,沿着小路渐渐远行,仿若是从未停留
于是,他以为她唤的不是他,她以为他根本就不想回头
消融去眉眼,抛却尽愁伤,本是今生恨,恍若往世恩……
血潺潺流了一地,拖拽着勾画出林语的足迹,从第三洞前一直到暗门后山,林言看着她远走的艰难的背影,心上好似积了一股闷气,他们都知道,此一去,他和他的小语儿,终究已经……形同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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