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苏叶都仍记得,那些日子里苏木见了自己便叹气,好端端一位风流倜傥的贵公子硬生生被她折腾成了个迎风哀叹的忧郁少年。
可苏木从来都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又岂会因这么一点儿挫折放弃对苏叶的改造?
万万没想到的是,捣鼓着捣鼓着,还真被苏木发现了苏叶身上的可造之处。
苏叶这人其实长得十分具有欺骗性,唯独那双眼睛格外与众不同,是故,只要想法子遮住苏叶的眼,萦绕在她周身的那股子凌厉之气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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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如此,往后的很多年里,苏叶都习惯像猫一样半眯着眼,用微微垂下的睫翼去遮挡眼中的杀气。
苏叶的气质顿时从杀气四溢变作软绵慵懒。
苏木对这结果仿佛很满意,时不时伸手轻触苏叶的睫毛,笑意融进了眼睛里,如同化开了被冻结一整个冬天的桃花潭水。
苏木其实长得很好看,苏叶只是不擅长表露自己的情绪罢了,并非真瞎。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近到苏叶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轻轻扫过自己的脸颊,不知为何,苏叶心脏突然跳得很快,一下又一下,像是立马要从胸腔里冲出来。
苏叶独来独往,从来不喜与人过分亲近,这样的距离显然已经令她开始感到不安。
此后,每当苏木想要凑近来触摸苏叶的睫毛,苏叶都下意识一肘子撞过去。起先,他还没防护意识,苏叶一肘子撞过去,只听他发出一声闷哼。再往后,他有了经验,便是苏叶次次挨揍,他揍了苏叶,摸了苏叶的睫毛不说,还一脸欠揍地感叹着:“阿叶,你可真是非暴力不合作。”
苏叶又克制不住地开始回想那些有关苏木的事,越想表情越是凶狠,恨不得揪住他的领子,再和他打上一架。
待苏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眼中的杀气已完全暴露之时,那群本将苏叶围了个水泄不通的小萝卜头已与她拉开了足足十米的距离,一个个恨不得将自己贴在墙根上。
苏叶早已习惯被人惧怕的感觉,这些小萝卜头若都能知趣点,不跑来给她添麻烦,她倒也乐得清闲。思及此,她复又垂下了眼睫,继续坐在椅子上发着呆。
苏叶不知自己孤零零在椅子上坐了多久,待她意识到自己又在发呆这一问题时,那群被她吓得不敢吭声的小萝卜头又重新聚在了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些什么。
苏叶面上虽丝毫不为所动,心中却在想:“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
即便苏叶不曾刻意去听他们的谈话内容,“顾清让”这三个字却总能于无意间钻入她耳朵里。
苏叶不知这群小萝卜头频频提起顾清让这个名字究竟是作甚,又兀自垂着脑袋,默默地发自己的呆。
又过了约莫一个半时辰,那艘在天际徐徐飞行前进的方舟终于停了下来,落在一块铺满青石板的空地之上。
苏叶不过站在方舟的甲板之上张望了一眼,便被此时此刻呈现在自己眼前的景象所震慑住。
四周皆是巍峨高耸的山峰,如剑一般直插云霄,而苏叶此时所处的这一大块铺满青石板的空地,则听闻是太阿门上一任首席弟子白芨一剑劈出来的。
顾清让恰是太阿门而今的首席弟子,可若拿他与白芨相比较,那简直是萤火之光与皓月之别。
连苏叶这种对身外之事一概不知之人都对白芨的生平如数家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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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苏叶觉得自己就像身处一片迷雾之中,不论是前方还是身后,皆被浓雾所遮蔽,她看不清前行的道路,亦找不到退路。
潜入太阿门的头一日可谓是乏味至极。
苏叶既已被选作精英弟子,那么她的待遇自然也就与普通弟子不同。
普通弟子入了太阿门后去了何方苏叶也并不知晓,她只知自己与另外二十九名弟子一同被送上了玄女峰修行。
也就是现在,她方才体会到了修仙界第一门派的财大气粗。
玄女峰虽不算太大,却好歹也是一座完整的山峰,而这偌大的玄女峰之上却堪堪只住了苏叶等三十名精英弟子。
日常做功课学习仙术的大殿在玄女峰顶,他们的住处则被建在半山腰上,半山腰上树木葱茏、花草幽香又有自山顶融化的小溪流潺潺流过,简直是神仙住处一般的地儿。
苏叶像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般啧啧称奇,她一边跟在玄女峰管事身后走,一边等着管事给她分配院落。
玄女峰上共有小院十五间,也就是说需要两人同住一间院落。
和苏叶分到同一间院子里的恰是那个神态颇为倨傲,名唤白芷的小姑娘。
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和苏叶连在一起,小姑娘那颇显冷淡的面容上立马就绽出了一抹笑。
既已分配好院落,苏叶便不能再继续跟着大队伍一同走,与白芷并肩一起踏进了管事所说的院落。
小院外挂了块匾额,匾额上歪歪扭扭写着“梨花白”三个大字。
这梨花白小院看起来倒与仙境十分相称,并不奢华,却有种不加雕饰的古朴之美。
苏叶与白芷对视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又往前走了二十来步,绕过一个花架,苏叶方才发觉这院子里竟还有十二名侍女恭恭敬敬地站成了两排。
苏叶犹自觉着新奇呢,白芷便笑着与她解释:“她们大抵是上一批招入的杂役弟子。”
也就在这时候,苏叶方才知晓,原来所谓的杂役弟子还真是做杂役的。
他们这样的人本身天赋不足,本不具备修仙的资格,却又仍对修仙之事怀有向往之心,于是宁愿来给门中精英弟子及各长老做杂役都要进这太阿门。
白芷细声细气地与苏叶讲着这些事,苏叶面上一片平静,明明没有任何表示,白芷却依旧热情。
这梨花白中的十二名杂役弟子是分别给苏叶与白芷当差,专门负责她们衣食住行的。
苏叶虽依旧板着一张面瘫脸,心中却颇有感慨。
她虽是魔宗宗主一手带大、被视作亲生女儿来对待的,可她身边却连一个能伺候她的活人都没有,她的衣食起居从来都是苏释天亲手布置,粗活、脏活则通通都由纸符小人来干。
幼时苏叶也曾感到无聊孤寂,可她身边所能看到的活人也就只有苏家两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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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精英弟子的好处全然超出苏叶的想象,六名杂役弟子的分配亦细致到足以令苏叶咋舌的地步,甚至连谁伺候她梳头、谁伺候她穿衣、谁伺候她沐浴都分得一清二楚。
苏叶的贴身侍女是一个叫何盼的高挑姑娘,她先是给另外五名弟子分配好接下来要干的活儿,随后才领着苏叶在梨花白内逛。
梨花白之大全然超出苏叶的想象,若不是有何盼引着去逛,她怕是半夜接到一个任务都不知该往哪里摸。
这里亭台楼阁一应俱全也就罢了,甚至还有一汪可供洗浴的温泉、一片几乎望不到尽头的梨花——香雪海。
苏叶越往梨花白深处走神色越复杂,心中默默想着,比起这太阿门,她自家魔宗简直就穷到揭不开锅。她若真是来此处修行的,大抵会与其余二十九名小萝卜头一样兴奋到无法自已,只可惜,她来这里怀有别的目的,纵然此处再好,也不是她的容身之地。
苏叶跟在何盼身后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方才逛完整个梨花白。
她一边感慨,一边暗中记着路线。
头一日苏叶便在熟悉环境与安置东西中度过,直至次日,这三十名精英弟子方才第一次踏进大殿学习仙术。
玄女峰的山顶与半山腰几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大殿金碧辉煌巍峨耸立在一片云雾之间,叫人乍一看过去还以为自己不小心闯入了九重天宫。
苏叶在逛梨花白之时本就受了不小的打击,而今再一看到大殿,突然之间整个人又都不好了,她不禁陷入了沉思,“穷困潦倒”如魔宗,要怎样才能撼动太阿门这棵参天巨木?
苏叶身为魔宗教众却对魔宗存在着很大的误解,甚至她都从未去过宗内大本营,只知魔宗宗主一天到晚都穿得很破烂,至于魔宗少主,则一年到头都穿着同一件紫衣。而她这个所谓的宗主义女更是天天住在一破茅草屋里,直至她七岁那年被苏木带出去见了世面,方才晓得,原来这世上还有描金雕花的琉璃瓦屋。
一路感慨着,苏叶便踏入了大殿。
跨过大殿那高高的门槛,首先映入苏叶眼帘的便是三十个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蒲团,显然是给苏叶等精英弟子用来盘坐练功的,那三十个蒲团之前还又摆放了一个格外与众不同的蒲团,上面盘坐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修仙讲究五行调和,金、木、水、火、土缺一不可,故而每个属性都会配有不同的师父。
那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是给精英弟子们授第一堂课的师父。
第一堂课的内容是教大家如何用自己的身体来感受天地灵气,在座的精英弟子中有不少人是世家子弟,是早就在家族中学习过该如何吸收灵气的,可也有少部分人出身草根,在成为太阿门弟子前只当修仙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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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叶自幼修魔,自她懂事以来便已晓得该如何运用体内的魔气,故而当她像个稚童一样从头开始吸收灵气时,唯一的感觉就是——没任何感觉。
苏叶一直以来所担心的事来了。
她本为魔宗之人,修的自然是魔,故而,任凭她再如何努力地去感知那些灵气,身体都无任何反应。
大殿中在座的各位皆是天赋异禀的天才少年,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所有人便都已经感受到灵气,唯独苏叶仍在苦苦挣扎。
苏叶只是看着木讷罢了,她非但不傻,反倒还能称得上是聪明。
自打她发觉自己压根儿就吸收不到一丝灵气的时候,一个不好的念头就浮上了心头。
太阿门竞选弟子之日的那扇石门便是用来感应灵气的,一个人身上若无灵根经过石门时便无任何反应,相反,一个人身上的灵根越是纯粹,穿过石门时所发出的光芒也就会越亮,这几乎是所有修仙门派用来检测灵根的通用办法。
急到冒了满头大汗的苏叶突然回想起了那天一个几乎就要被她所遗忘的细节,那便是在她穿过石门时突然出现的那颗小石子。
起先她还对其毫不在意,直到今日她发觉自己根本感受不到天地灵气时才猜想,会不会自己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灵根,当日让石门光芒大涨的其实是那颗不被任何人放在眼中的小石子?
那么,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掷出那颗小石子的是何许人也,他将石子掷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不成就是为了将她留在太阿门?可她若是能留在太阿门,对那人又究竟有何用?
苏叶有太多想不通的问题,疑问一个又一个地浮出水面,她那原本空空如也的脑袋瓜子突然就被填得满满当当。
而又不知为何,她脑中忽然浮现当日突然出现在悦来客栈的那名强者。她的眉头十分罕见地皱了起来,如果在选拔之际将石子掷出的人正是那名强者……
她情绪内敛地托腮沉思着,顾清让那张清冷的脸却时不时挤进她脑子里,不停地晃啊晃,最终与那夜突然出现的神秘大能重合在一起。
思及此,苏叶不禁打了个冷战,又一次觉着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真相会是这样吗?
苏叶这般猜测,却又不敢确定。
而今她并未收到苏木的下一步指令,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做好一切准备,随时等待那人的造访。
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后推移,苏叶却始终都未能将那人等出来。
这已是苏叶在玄女峰上待的第三日,整整三日苏叶都不曾引出哪怕一丝灵气,原本还对她抱有很大期待的师父们渐渐都已对她失去了耐心,她这个打一开始就被人捧上天的“天才”突然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废材。
那群本欲与苏叶结交的小萝卜头变脸比翻书还快,前几日还叫嚷着要与苏叶结交,而今见了苏叶全都绕道而行,对苏叶的嫌弃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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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人冷落绝非好事,对苏叶来说却好到不行。
天才总是备受瞩目,可若干什么都总有人盯着,苏叶又哪有机会去办苏木所安排的事。
苏叶本以为摆脱了那所谓的天才头衔会更隐形,万万没想到,自打“从天才沦落成废材”后,几乎整个太阿门的人都知道有苏叶这号人物,苏叶不知怎的就成了整个太阿门弟子饭后唠嗑的最热门话题,不论在哪儿她都能隐隐听到“苏叶”二字。
如此一来,苏叶竟成了太阿门中最受瞩目的新弟子,不论做什么都有一群人盯着。
这样的结果不是苏叶所想,此时此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苏木那边还无任何消息。
苏叶既不曾接到任务,自然也就不惧被人盯着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半个月。
半个月后的一个清晨,苏叶再度收到苏木的传书,他命苏叶今夜去赤练峰紫霄殿内破坏一个阵法,并且偷走供在阵法内的那盏莲灯。
近些日子,不论是那些给苏叶授课的师父,还是那群小萝卜头都开始对苏叶不闻不问,唯独与苏叶同院的小姑娘白芷依旧热情,日日缠着苏叶。
对这个名唤白芷的小姑娘,苏叶倒是印象颇深。头一日所有人都跑过来缠着自己的时候,唯独她一个人远远站在角落里看着,一张清冷的小小瓜子脸上不曾表露出任何情绪。
正因有着这样的第一印象,苏叶便以为白芷是个内敛的姑娘,又岂会想到,住进玄女峰的第一个晚上,白芷便拎着零嘴来找她聊天。她仍是那个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的锯嘴葫芦,白芷却像一个能不断往外倒出豆子的竹筒,一整晚都在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苏叶本就不喜与人亲近,可不知为何,看着白芷这般绘声绘色地与她讲着一些她不曾听过不曾见过的事,这种感觉倒也不错。
也正因苏叶并不抗拒她的有意接近,白芷便缠上了苏叶,一开始还只是饭后跑来找苏叶闲聊,再往后些,不论是吃饭还是去大殿上课都黏着苏叶。
今日又是如此,一下课,她便“噔噔噔”朝苏叶跑来,又要缠着苏叶一同吃饭。
苏叶今日还有任务要做,难免会有些心不在焉。
半碗米饭下肚,苏叶已饱了七成,便斜着眼去瞥白芷,看她究竟准备何时离去。
白芷这小姑娘倒是一如既往地黏人,明明早就吃完了饭,还要一直杵在苏叶跟前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苏叶不明白她究竟哪来这么多话,闲暇无事的时候听她说说倒也无妨,可如今自己有任务在身,再听她絮絮叨叨不停地说,难免会有些烦躁。
白芷今日又拉着苏叶自顾自地聊了一个多时辰,方才打着呵欠回到屋里。
夜色渐深,雾色正浓。
和衣躺在床榻上的苏叶悄无声息地爬了起来,翻过半敞着的窗,穿过浓雾,健步冲向赤练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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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入住玄女峰的那一日苏叶便弄到了太阿门的地图,近些日子,苏叶状似无意地在各座峰之间来回闲逛,为的就是早日摸清地势。也正因有了前些日子的准备,苏叶今夜寻起路来倒是格外顺利,不过须臾,便已被她找到赤练峰上的紫霄殿。
紫霄殿外有值夜守殿门的弟子,那些弟子于苏叶而言不过是小猫两三只,动一动手指便能弄死,可苏叶总觉着苏木费尽周折让自己混入太阿门,定然不会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小任务,她怕是还得在太阿门潜伏很长一段时间,既然如此,便不能引起任何风吹草动。
本可直接从正门杀进去的苏叶换了个更柔和的法子潜入紫霄殿。
紫霄殿内一片空旷,最中央的位置摆了盏再显眼不过的莲灯,灯外叠了一层又一层的淡金色光芒,显然是有阵法护着这莲灯。
苏叶微微眯着眼又将这阵法细细打量一番,才欲伸手去触碰,身后便传来一阵灵气波动。
敏锐如苏叶立马将手收回,下意识转身去看。岂知,就在苏叶转身的那一刹,突然不知打哪儿冒出了一颗拇指大小的石头,好死不死恰好砸在苏叶的脑门上。
苏叶现在可谓是看到石子就脑仁疼。
即便是用膝盖去想都知道定然又是那人,除了那人,苏叶想不到究竟还会有谁会动不动用石子来骚扰自己。
思及此,苏叶连忙捂着被石子砸到的脑袋,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却压根儿就找不到拿石头砸她之人。
最可怕的往往是那些未可知的事物,这种她在明敌在暗的感觉直叫她头皮发麻。
恐惧顺着脚踝一路向上缠绕,苏叶整个背脊都在发麻,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更叫人头大的是,在苏叶进退两难之际,竟还有一块更大的石头砸了过来。
那石头砸来的角度着实刁钻,加之出现得太过突然,苏叶侧过身子险险避开,却无法阻止那石块砸在阵法上,在外驻守的太阿门弟子被惊动了。
苏叶心中大骇,心中暗骂一声便匆匆从此处逃离。
依照她从前的性子,即便将此处所有人杀光都要抢到莲灯,可她也绝非鲁莽之辈,知道这太阿门卧虎藏龙,纵然是抢到了莲灯,她也定然无法全身而退,故而也就放弃了这一次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苏叶不敢轻举妄动。
苏叶觉得自己就像身处一片迷雾之中,不论是前方还是身后,皆被浓雾所遮蔽,她看不清前行的道路,亦找不到退路。
这种事苏叶本该向苏木禀告,奈何那只传信的夜鸦迟迟不曾出现。
苏叶不知苏木可曾在这太阿门中安插别的眼线,亦不知那个神秘人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苏叶想,他若真一直盯着自己,必然会在她接到下一个任务时有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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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她便按兵不动,引蛇出洞。
日子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论是那个神秘人,还是苏木都不曾再度出现。
苏叶那紧绷着的神经渐渐得以放松。
令苏叶感到意外的是,当日太阿门中惊鸿一瞥的那个少年顾清让竟会再度出现,并且会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
再相见的时候,苏叶恰在梨花白后院的温泉中泡澡,不远处的屋顶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原本微微垂着眼帘、几乎就要睡着了的苏叶连忙睁开了眼。
只见某样黑漆漆的东西滚轴似的一路朝苏叶所在的温泉池畔滚。
原本被泡得昏昏欲睡的苏叶瞬间清醒。
此时夜色微凉,不断从温泉中腾起的氤氲热气模糊了苏叶的视线,隔着雾一般浓厚的水汽,她看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年满脸慌张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那少年刚刚从屋顶上摔下来,整个人都还有些晕乎乎的,头晕眼花之际更是分不清东西南北,他捂着脑袋转啊转啊转,突然就停在了某个最不该停留的方位,再一抬眼,整个人宛如被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给同时劈中了,那叫一个外酥内嫩。
那隔着雾色隐隐约约看到苏叶胴体的少年本就已经够尴尬的了,偏偏这时候还不知打哪儿刮来了一阵妖风,“哗哗”两下就将雾气和水汽全都给吹散了,修仙之人的目力本就比寻常人好上太多,连遮蔽物都被风吹开,他便看得更清楚了。
月色下少女莹白的肌肤覆着一层淡淡的光,仍在不断冒着热气的温泉水堪堪没过她的胸脯,纤秀的锁骨与白嫩的香肩花一般绽放在他眼前。
他觉得自己呼吸有些沉重,目光避过她的肩颈,落至她的脸颊,最后再停留在她的眼上。
苏叶的眼一如从前那般空洞无物,与其说他是撞见了个妙龄少女在沐浴,倒不如讲是撞见一个精致的人偶在此泡澡。
顾清让一脸惊恐,神思却十分迷茫。
他虽已年满十九岁,在男女之事上却懵懂至极。他知男女授受不亲,更知男儿不得偷看姑娘家洗澡,故而也就越发不明白了,这小姑娘怎么就这么淡定?
顾清让这边犹自纳闷着,苏叶也在心里直犯嘀咕,心想,这人究竟还要盯着自己看多久?
顾清让自幼过着与世隔离的清修日子,是个没常识的人,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长这么大还能遇上个比他更没常识的苏叶。
于是,两个没常识又都很呆的人就这般大眼瞪小眼瞪了老半天。
顾清让是实在没经验来应对这种事,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大晚上的撞见姑娘洗澡不是。
至于苏叶……她纯粹就是执着不服输,顾清让不先把目光收回,她也是万万不会收回自个儿的目光的。
于是乎,这两人的第二次相遇便这般诡异又执着地相互干瞪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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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还是顾清让先沉不住气,连忙转过身去,压低了声音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
顾清让此言才落,苏叶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这反应似乎有些不对啊。
她虽没常识,却也像所有正常的小姑娘一样,闲着无聊时就看看戏折子。
那些不知是苏木打哪儿弄回来的戏折子里也有不少女子洗澡不小心被男子看了的案例,可不论是哪本戏折子,那些被人看了的姑娘家总要捂着压根儿就没被人看到的胸脯,花容失色地喊上那么一声:“登徒子!”
对此,苏叶着实感到疑惑。
她不明白,捂着胸口吼上一声登徒子究竟有何用,倘若对方真是个心怀不轨的登徒子,该发生的仍会发生,倒不如一鼓作气提刀将那人劈成两半来得实际。
直到想到这一层面了,苏叶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被人给占了便宜,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那空洞洞的眸里突然多出了那么一丝丝戾气。
她的目光在顾清让身上扫了又扫,最终却只得到一个答案——放弃。
是了,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一看就知道自己打不过人家,既然如此,又为何还要上赶着给自己添麻烦?更何况,此时此刻的自己身上不着片缕,也不方便去与人打架。
而此时此刻的顾清让,面上看着倒是平静,实际上早就慌得连话都不知该如何说,故而他一直在等,在等苏叶来处置他。
自打顾清让转过身去了,便一直都不曾开口说话,从苏叶的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那修长的背影。
太阿门的弟子统一配发的是件极其宽大的白衣,看着倒是仙气飘飘的,可绝大多数人穿上去只会给人一种拖沓感,但顾清让穿着刚刚好,他身量颇高,又是少年人所特有的那种修长骨骼,一袭白衣穿在他身上真真是像极了那欲乘风归去的谪仙。
苏叶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才道:“我还没洗完,你若找我有事,就去外边等着。”
顾清让的身形明显一晃,他等了老半天,却没想到会等来这样一个答案。
其实苏叶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想了半天也才憋出这么一句话。她本以为“经验比自己丰富”的顾清让还会有什么话说,岂料他听完,竟真呆头呆脑地走了出去。
苏叶这人呢,就真如苏木所说,比起寻常人要少根筋,故而,即便都出现这种情况了,她仍能像个没事人似的待在温泉里优哉游哉地泡着澡。
又过了近半盏茶的工夫,苏叶才终于心满意足地从池中爬了出来,松松垮垮地裹着浴袍大剌剌地走出浴室。
她这人的心倒也不是一般的大,泡得开心了便忘了外边还有个顾清让在等自己。
故而在她踏出浴室门,看到顾清让的刹那,突然就又整个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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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真不在意自己被人给看了去还是怎么的,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可她呀,却是真怕麻烦。
她本想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直接从顾清让眼前绕过去,却不想顾清让大老远地看到她,便直接从石椅上弹了起来,并且还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这下苏叶就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见那顾清让走得气势汹汹、虎虎生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强抢民女呢。
本就有些心虚的苏叶竟真被他这股子气势所折服,就这么杵在原地死活不敢动。
顾清让人高腿长,不过十来步便已逼至苏叶身前。
此时的他又恢复成了初见时的模样,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身上锋芒毕露,直叫人不敢逼视。
苏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她下意识伸手去推胸脯都快碰到她鼻尖的顾清让,想将他推出自己的安全距离以外,他却在这时候突然停了下来,低着头,直勾勾地望向苏叶道:“你是魔宗之人。”非疑问句,而是一切了然于胸的陈述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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