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阴沉下来,白日里的燥热消散了不少。
孟知欢在衔柳城一家酒楼里寻到了云倾羡的气息,他没有刻意隐藏,而他周身散发的魔气孟知欢再熟悉不过。
尚未踏入云倾羡所在的厢房,便听到楼下一阵又一阵的击掌欢呼声,楼下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之处,讲述的正是五百年前魔界混战那回事。
那时的她早早出名,好战的性子声名远扬。仙魔大战后,两方均损失惨重,魔界之主及其得力干将大多归于尘土,为了振兴日渐衰微的魔界,重立新的魔界之主,内部斗争十分惨烈。如若不是凭借一身高超术法,她也不会站到现如今的位置上,和其余同样出色的三人同统魔界。
这五百年来,魔界渐渐趋向安稳,小妖小魔皆安居乐业,安守本分,神不犯我,我不犯神,和外界印象中的暴戾形象完全不同。
说书先生唾沫横飞:“……那碧梧王虽是女子,胆色却不比其他人弱,面对数不尽的群妖,她浑身浴血犹如地狱恶鬼,手中长鞭所击之处,无一不灰飞烟灭……”
孟知欢摇摇头,只觉夸张。她要真这么厉害,早就去神界找天神决一胜负了,还会在这儿听凡人们随意编排自己不成?
她不再多听,循着侍女指引上楼。
甫一推开门,就见一身暗色绣金玄袍的云倾羡浑身酒气缭绕,连衣袖都湿漉漉一片。他单手支颐,另一只手中拎着酒壶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送,不知道日夜交替醉了多久了。
听到门口动静,云倾羡拿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睨她一眼,露出一抹颠倒众生的笑。他语调慵懒,说不出的暧昧:“碧梧,又打架了?”
他闻到了孟知欢身上的血腥味。
“单方面揍人,算不得打架。”孟知欢不顾形象地坐在他身旁,随手掀开一壶新酒,“喝酒怎么也不叫上我?”
“你也对这出戏感兴趣不成?”云倾羡玩笑道。
孟知欢凝神又听了会儿,摇头:“没意思,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五百年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说。”
云倾羡啧一声,兀自喃喃:“是,都过去五百年了……”他一仰头,又是一口醇酒。
孟知欢拿折扇敲了敲桌子,笑容戏谑:“你大老远跑来人界,就是为了来听戏?你要真想听,我差人去找个说书说得好的小妖怪送你宫里去?”
“你何时爱管上我的闲事了?”云倾羡轻笑,丢开空掉的酒壶,差旁边静静服侍的侍女再度送上一壶新酒,这才再度漫不经心地启唇,“说起来,你怎么会出来寻我?”
孟知欢单手撑着下巴,酒意渐渐上头,她有些晕乎:“还不是那两位,只等着我们俩快些成婚,好将嫁妆塞给我……啊……他们看我闲得无聊,便差我来寻你,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我们吧。”
她指的是魔界四王中的另外两人,他们两位年岁已大,渐渐力不从心,虽是如此,但还是一心想着振兴魔界的。他们虽与孟知欢、云倾羡地位平等,但从年岁上来说,毕竟是长辈,再加上一向喜爱孟知欢,便提出只要她与沉霄王云倾羡联姻,便将他们手下掌管的妖兵魔将等势力尽数送与他们,作为贺礼。
在他们归于尘土后,将由她与云倾羡夫妻二人共统魔界。
于是冲动之下,四百年前,孟知欢便与那时失魂落魄的云倾羡在魔帝雕像前立了誓言,许下一纸婚约。
云倾羡散漫地笑笑,抬眸望向孟知欢的侧脸,她长相是世间女子少有的英气俊美,明明是女娇娥,却喜欢作男子打扮。
“他们倒是宠你。”他语焉不详地说。
孟知欢偏头一笑,脸颊因为烈酒而微热:“不论如何,总归一纸婚约是真,我俩关系不错也是真,何不凑合凑合过?难不成你想与神界仙界的人联姻不成?他们性子傲,恐怕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当然,”她一抬眉,“我也未曾将他们放在眼里过。”
见云倾羡沉默不语,孟知欢又好脾气地说:“话说回来,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要是真找到了你那转世妻子,我便成全你们,亲手毁约,不让你担责,如何?”
云倾羡闻言脸色一白,她无意中的话语正好戳中他的痛处。
四百年前他之所以会答应那桩婚约,正是因为魔界混战结束后,夺得沉霄王位置的他风头正盛,一时肆意妄为,跑去人界寻欢作乐,自此识得了让他再也忘不了放不下的劫数。
陪伴那人界女子短短一世后,他一直试图寻找她的转世,再续前缘,却求而不得。
云倾羡私自与人界女子结缘,魔界另外两王知晓真相后无比震怒,要求无所事事的他让出沉霄王的位置,直到他答应与孟知欢的婚事方才作罢。
云倾羡一把夺过孟知欢手中的酒壶,放冷了眉眼:“阿幸已经死了,你不必再提她。”
“既然你明知道阿幸姑娘死了,为何还要年年来人界?年年来这衔柳城?这家酒楼也是你差人新开的吧,就因为四百年前你是在此处初遇的她?”孟知欢反刺他。
“孟知欢,你闭嘴。”云倾羡额角青筋微跳,不留情面地低斥道,周围几个侍女被这声吼吓得纷纷跪倒在地。
突然被连名带姓地喊,孟知欢也隐隐动了怒气,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从天而降一桩婚约也就罢了,未婚夫婿还为一个死了四百年的女人在自己面前动怒。
诚然……诚然自己在四百年前不懂事喜欢过他,但那也是往事了,知晓他心底另有他人,她就早早放手了。可他现在这副态度,是当自己好欺负不成?自己一番好心好意还做错了不成?
“好,好得很,你尽管安安心心留在这里听你的戏,魔界少你一人不少,你不回,我可得回去了,免得魔界遭到攻击,明明有四王,却只有区区两王抵抗,那可真成笑话了!”孟知欢抬袖擦拭掉嘴角酒渍,冷着脸起身往外走。
在她即将踏出厢房时,云倾羡喊住了她,他声音有些疲惫:“碧梧。”
孟知欢脚步一顿,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云倾羡揉了揉额角,被酒浸湿的衣襟衣袖渐渐被法力烘干,浑身酒气也消散掉,他慢慢开口:“你不必拿话激我。”
他一挥袖,围在他身后的侍女纷纷被消了记忆,瘫软在地陷入昏迷。
“我自然会随你回去。”
两人一同下了楼,楼下说书先生的评书不知何时早已结束,大厅的台子上换上了歌舞表演,伴随着似有若无的丝竹声,舞姬翩翩起舞,偶尔还会在就餐的人群中穿梭。
“没人知道你离开魔界了吧?”云倾羡随意打量着周遭试图靠近他的舞姬,忽而开口低声问孟知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