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粟姐姐,你附耳过来。”阿鹿朝她招招手,丹粟顿了一下,而后乖乖地走近,阿鹿便在她耳边娓娓道来,“这件事情听着困难,但办起来却是极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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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粟微微睁大了眼睛,屏息静气听他道:“仙凡有别,则天降灾祸。若要安生度日,不妨仙不成仙。”
闻言,丹粟脸色顿变。
“仙不成仙……”
阿鹿苦口婆心劝道:“一切灾祸起源于谁,你该是明晓的。只因你是仙家贵客,岂可与凡人纠缠,若有朝一日,你自降仙体,化作凡人,任是上天再要降下灾难,也师出无名了。”
听了这话,丹粟怔了怔,讷讷道:“自降仙体?”
阿鹿还在她的耳边徐徐诱导道:“对,你变作凡人,陆槐生也是凡人,岂不是天生一对?”
此言一出,丹粟眼神亮了一下,阿鹿本就紧紧盯着她,看见她这样的眼神后,心里喜不自胜,正在洋洋自得间,头顶白云倏而变得灰暗,云中蓦地电闪雷鸣,须臾间便有几道炸雷向两人站立的树林兜头落下。
阿鹿面色一变,目光一滞。丹粟也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就见天空已然昏暗。
不知怎的,阿鹿心里忽然有些害怕,他赶紧凝了凝心神,急声唤回丹粟的视线:“这是唯一的法子了,你可愿意?”
定然是愿意的啊。丹粟想着。
自从她下山与陆槐生成亲之后,短短三年时间,无名镇已发生了不少祸事。原先她还以为只是巧合,后来这样的事情多了,又听阿鹿说了几句,她便确定是上天所降的惩罚。加上陆槐生身体日渐消瘦,让丹粟不得不猜疑。
人妖殊途,人仙亦殊途。
或许,当自己不再是仙体后,这一切都会好起来。
丹粟心动了,一时间心里竟激起了浓浓的希冀,她笑了两声,急切问道:“要怎么办才可以?你说,我做。”
她这最后一句咬字极重,只听乌云中雷声越发连绵,而远望去,山间被乌云遮蔽的地方渐渐泛出暗红色泽,奇怪得紧。
阿鹿说:“解决的法子说来也简单,只需将你的仙灵褪下,便可。”
仙者无仙灵,便如凡人无灵魂。丹粟岂能愿意,她眉头一皱疑问道:“没了仙灵,我岂不是会生生陨灭?”
她记得很久之前,听说复州山的岐重仙君为了将自家养的花儿复生,也是自弃了仙灵,堕入了无尽之地。前车之鉴,他们后辈哪能重蹈覆辙。
但阿鹿却笑了,摇头反驳道:“我这有个祖传的法子,届时可为你护法,散去仙灵时保你身躯不灭,单单只降凡尘。”
“当真?”丹粟愕然。
阿鹿目光坚韧,一字一句道:“必定万无一失。”
“轰隆!”
沉寂的云层再度突出一片耀眼到惨烈的火光,炸雷响起,在竹林中久久回**。眼看着就要下雨了,阿鹿不再与丹粟多说,点到为止,飘然回到了天泽湖里,徒留下丹粟静静地站在树下,若有所思。
发上渐趋湿润,丹粟一愣,抬眼看去,就见豆大的雨点儿急吼吼落下,打在身上,只消片刻就湿了一大片。但丹粟站在那里没有动,微微咬着下唇,垂目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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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撑着竹伞缓缓走来,他拿着伞骨的手苍白清瘦,却也坚韧有力。
“娘子,该回家了。”
陆槐生将伞往旁一偏,挡住她头上的雨珠。
丹粟看见他,低声道:“相公,你……身子可还好?现下冷了,你穿得实在单薄。”
陆槐生低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愣了一愣,眼中却依旧温和。
他幽幽叹息道:“我一切都好。”
然后便扶着她的腰,伴着雨落下的滴答声,缓步回家。
这一日过得格外寂静,几人心中似乎都憋着事,各想各的互不干涉。直到夜里,丹粟闭目躺在**,背对着陆槐生装睡。久久之后,在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时,终是忍不住,抬手抚上眼睑,再放下时,手心已一片湿润。
翌日,她疯了似的跑到天泽湖,站在湖岸,唤着:“阿鹿。”
一道涟漪忽然漾起,绿衣长发的阿鹿飘然而至。
丹粟朝他稍一点头,而后衣袖一拂,拱手沉声道:“愿阿鹿相助,感激不尽。”
阿鹿压下心头的狂喜,面上不显声色,淡淡道:“你我是知己好友,此事算不得什么,我必竭尽全力,为卿脱胎换骨。”
耳边风声猎猎,丹粟的心底有什么被触动,涌出了一丝寂寥。
只希望,脱胎换骨终为人,皇天在上,信女诚挚,一生一世,不断香烟。她生而良善,不与其他争艳,只求万事和顺,不伤不悔,终其一生。
事情决定往往只在一瞬之间,丹粟将此事全全托付给阿鹿之后,也就收了心,尽力地入湖寻找林墨鲵。
其实,说实话,她早就不抱任何希望了。丹粟想着,毕竟已经过去多日,若非她担心林微阳经受不住打击,早就对她实话实说了。天泽湖虽说深不见底,但以着她的法力寻找,若真人尚在,岂有找不到的道理。
怕只怕,尸体早入鱼腹。
丹粟再一次从湖里出来时,依旧是一脸愁容,在岸上等待许久的林微阳一看见她的表情,眼底的光亮突然熄灭了。她沉默良久,对着迎面走来意图宽慰自己的丹粟点点头:“还是没有找到吗?”
丹粟静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但答案已然明了,何必再多说。林微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缕怅然,抬步走到岸边坐下,目光紧盯着湖面,不置一词。
丹粟站在她身后,叹了声气。
坐在岸边的林微阳低垂着眉眼,怔怔地盯着湖面的涟漪,喉头一哽,将喉间的酸涩感咽下,感觉到身后人的叹息声,她正打算转身说些什么,就见此时,湖面上缓缓浮出一个人影。
是阿鹿。
看见阿鹿来,丹粟眼睛一亮,立时便对林微阳说道:“林姑娘,我与阿鹿还有些事情要办,先告辞了。”
林微阳疑惑地看了一眼极力压抑着面上喜色的阿鹿,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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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久不见林微阳回应,丹粟又问。
林微阳收回目光,对着丹粟微一点头:“请便。”
然后她就看着丹粟与阿鹿一前一后离开了天泽湖,急不可耐地往另外一边的树林而去。
“他们似乎,太过急切了……”林微阳低声喃喃,“究竟是什么事情?”
一道仙光忽然降下,伴随着仙光,整个木屋都被笼罩在浓重似血的红色中,衬着天空中骤然而起的炸雷,显得极为阴森恐怖。
以往都说浔州只多雨,但最近的日头着实奇怪,雷鸣不止,恐是横生异变。
留在家中的陆槐生担忧地对屠萌说道:“难道这又是无名镇的灾难?”
屠萌站在屋外,抬头看着黑压压的云层,听到陆槐生的话后蓦地一惊,回想起镇上曾经发生的祸事,一时间背上冷汗突生,紧张不已。
伴随着雷鸣声,瓢泼大雨轰然降下,林中树木被雨淋湿,皆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好不恼人。但此刻树林里的小木屋却安静不已,屋中被红光笼罩,若是现下有人站在窗下,便可瞧见正有一男一女对坐,皆闭着双眼面色焦急。
忽有狂风四起,打在紧闭着的门上,发出“砰砰”的撞击声。声音极大,却依旧惊扰不了两人,渐渐地,可以看见两人身上缓缓浮现出异常的红光,炽热,灼烈。
林微阳打着伞偷偷跟了过来,她躲在窗沿下,瞧见这场景后惊愕不已。
木屋中静坐着的丹粟久久感觉不到阿鹿所说的祖传之法,不由得睁开了双眼,问道:“阿鹿,你说的法子究竟何时用?我,我的仙灵马上便要出来了。”
见她停下,阿鹿面上闪过一丝不耐,催促道:“待你仙灵出来时,我方才能用。快些吧,今日正是吉日,若是错过了不知要等多久。”
丹粟皱了皱眉:“是吗?”
“自然,仙灵刚出来的时候,灵气浓郁鼎盛,不知要吸引多少周遭的小妖觊觎。你先前虽然已设好结界,能抵御小妖的窥探,但终究抵不了多久,还是快些行事。”
丹粟还是有些担忧,阿鹿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一物,继续道:“待你仙灵一出,我便用化灵缶守住,将仙灵炼化,最后用炼成的灵丹传入你肉身中,可保身躯安定。”
他手里的化灵缶泛着隐隐绿光,酒器模样,看起来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丹粟微微放了些心,抬眼看周遭的结界有些黯淡,便又使力多加了一层,后对阿鹿道:“好,那就有劳你了。”
阿鹿莞尔一笑:“那咱们快些吧。”
丹粟随即盘腿坐正,阿鹿也跟着摆好架势,只等她仙灵浮来。
届时方可——
生吞,入腹。
脑中是隐隐的炸裂声,林微阳躲在檐下实在难受,又遥望天际,只叹云层都快被振聋发聩的雷声震得摇摇欲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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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咽了下口水,余光蓦地瞟到木屋内阿鹿的眼神。
是**裸的,不带丝毫隐藏的,贪婪的。
林微阳顿时一惊,忙去看丹粟,就见她阖起双眸,并未察觉阿鹿的神色。
此时丹粟已在暗暗发力,周身弥漫着烈焰红光,像要被燃烧一般。但更让林微阳感到诧异的是,正有一颗小小的泛着火焰的红珠缓缓从她的身躯中浮出,很慢很慢,而阿鹿正瞪大了眼睛盯着它,眼中精光不断。
似是被阿鹿的眼神惊住,林微阳脸色大变,下一刻,就听见里间传来丹粟低哑至极的轻唤:“阿鹿,阿鹿,快,快,快帮我……”
阿鹿动作优雅地从**起来,目光灼灼地望着飘浮在空中的红珠,又似施恩般地看了眼此时已伏在床沿面色惨白虚弱无力的丹粟,呵呵轻笑。
“帮你吗?”阿鹿精致的面庞上泛起诡异的笑容。
丹粟呼吸一滞,已然是发觉了阿鹿的企图,她恐慌地睁大眼睛,却不知该说什么,张着嘴巴“啊啊啊”地嘶声叫着。
阿鹿不耐地摸了摸耳垂,垂目冷冷道:“仙灵已出,你还有何用,帮你?嘁!”
他转头贪婪地望着飘在空中的血色仙灵,手一抬,仙灵倏地落入他掌心。阿鹿满意地瞧着手中之物,心里已是急得不行,现在只想赶紧将丹粟解决掉,占有她的仙灵。
阿鹿行事干脆,话不多说,直接抬手以对,掌心凝结出丝丝绿光,眼看着就要覆上丹粟的天灵盖。
木屋中的种种皆被林微阳收入眼底,她顿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丹粟便要被恶人所害,情急之下,林微阳捡起地上的碎石顺着窗缝掷出,一击击中了阿鹿的手。
阿鹿脸色顿变,仓皇转头看来,就见林微阳已破门而入,拿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尖利树枝恶狠狠地对着他。
“是你?”阿鹿明知故问。
林微阳捏紧手中的树枝,沉声道:“是我,你放开她。”
她指着丹粟,阿鹿也下意识看去,丹粟仙灵已失,此时已经算是垂死挣扎,要不了多久,便会堕入阎王道。
林微阳没有指望自己能够从阿鹿手中夺人,但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丹粟被人害死,咬牙切齿道:“她待你只有真心,你竟是这样回报,狼心狗肺,不过如此。”
阿鹿倨傲一笑,笑声中满是讥讽之意:“谁要她的真心,呸。”
“你!”林微阳脸色变了。
阿鹿根本就没把林微阳放在眼里,便要继续刚才的事。见此情景,林微阳再也按捺不住,举起树枝就要向他攻来,而阿鹿一愣,周身浮现出隐隐绿光,长发翻飞,也露出了对敌的姿态。
虽手持树枝,看似毫无攻击力,但林微阳自诩有着巧劲,凭借着这股子巧劲和灵活,轻快地躲避着阿鹿的攻势。一时间,在小小的木屋里,双方倒是意外地僵持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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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微阳再一次避开阿鹿,轻快地闪身到昏迷着的丹粟床边,阿鹿猛然回头,眼中杀气弥漫,同时左手一伸,从袖中划出一把暗红长剑,直刺向林微阳。林微阳浑身一颤,脚下急急后退,却抵在了床沿上,眼看着长剑便要刺来,她眸光涣散,已无可避之地。
林微阳咬紧牙关死死抓住树枝抵抗,就在暗红长剑穿梭疾来时,一抹烈焰红光骤然出现在林微阳的眼前,光芒极盛,险些刺瞎她的双眼。见此,林微阳面上愕然一愣,下意识地张开嘴,红光便瞬息落入了她的口中。
喉咙骤然被哽住,林微阳呼吸不畅,捂着脖颈往下一咽,只感觉浓浓的灼热感在腹中穿梭游**,久难停歇。
暗红长剑直刺而来,林微阳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然而她身上蓦地红光一闪,暗红长剑便如青烟消散于风中。她再睁开眼时,就只看见阿鹿错愕震惊的面庞。
阿鹿眼睁睁地看着丹粟的仙灵落入了林微阳的口中,眸中云海翻涌,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脚下发软险些着地。
他怔愣了片刻,便急吼吼冲到林微阳面前,拽着她的衣领怒火连连道:“快吐出来,快吐出来!贱人,吐出来!”
林微阳腹中灼烫难忍,她身子弱经不住仙灵的威力,吸收不了又吐不出来,浑身上下都有股难以言说的烈焰火光在燃烧,慢慢地,一步步地,像要将她由内到外地焚烧。偏生阿鹿此刻又在她耳边嘶吼,一副要将她生吞入腹的表情,更是让她急躁的内心变得更为烦闷。
她红着眼睛看向阿鹿,忽然间像是魔怔了,一时顾不得别的,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力气,迫使她猛然腾空,破开原先丹粟所设的结界,伴着连连嘶吼,一道道冰冷的红光闪现,猛地刺入了阿鹿的身躯中。
刹那间,猩红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阿鹿竟是连挣扎也没有,便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至此,林微阳方才停歇下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觉得眼底蓦地一白,双腿发颤,便软着腿斜靠在墙上,微微喘息着。
陆槐生和屠萌伴着雷声赶来的时候,便看见小小的木屋已然破败不堪,林微阳身上被溅了大片血迹,低垂着眉眼不动声色。
她的身边,丹粟面色惨白,已然没了气息。阿鹿倒在一片猩红的血池中,伤痕累累。
两人大惊,面上顿时失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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