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蛮夷有山,名为虚合;北旻有陆,名为邑川。邑川有四国,以四方为界,取四方为名。
这四国分别为:东夷,南川,西寒,北冀。
四国为主,周环八蛮。如狼似虎,岌岌可危。
其中西寒与东夷相隔甚近,两国仅隔一片森林,且经常为了这个森林的主导权吵得不可开交。
这一年,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袍的男子在溪边拾到了一个黑黢黢的东西。本着以人为本的思想,男子将她拾了回去,将她带回了不远处的一个茅草屋悉心照料。
这一幕,隐隐约约与千年前的某个场景重合。
近日来,我觉得很是不爽。
由于某次事件,我失去了自己唯一的衣裳,导致我现在只能裹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毯子度日。
而这件毯子的主人正在前面专心致志地摆弄一张纸。他一脸苦大仇深地瞪着它,还很悲愤地咬着手中的毛笔。我本想善意地提醒他一下脸上沾有墨汁,但一想到前几日他恶狠狠地警告我离他远点,遂我只能默默地将话咽了回去。
结果中午,他上街回来后变得更加悲愤,怒气冲冲地质问我为何不提醒他脸上沾了墨汁。
我思量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措辞道:“我以为那是恩公新发明的妆容……”
然后,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阴郁了。
唉,人类真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生物。
掐指算算,我离开虚合山已经有十来日了。
十几日前,我偶然走出了结界,却又遇到一奇怪的男子,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后被莫名其妙地打晕了。
待我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脱了个精光,泡在一热气腾腾的木桶里。
一般来说,一个黄花大闺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赤身**待在另一个地方,她该有什么反应呢?
尖叫?痛哭?还是舒舒服服地泡个澡,等那登徒子来轻薄?
左右思量间,门忽然被推开了,一穿墨绿色衣裳的男子正大光明地走了进来。他手里还提着木桶,里面装了些花花绿绿的草药。
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将草药往木桶里一倒,又十分娴熟地用手搅搅,完全无视里面还泡着一个光溜溜的女人。
我有些窘迫,将半张脸都泡在水里,仅露出一双眼。
他和善地问道:“水可热?”
我木愣片刻,轻轻点头。
他又捧起一捧水,在掌心打量:“药效已经入水,你多泡一会儿。”
我再次木愣地点头。
随后,他又如入无人之境,多次端出莫名其妙的东西倒进我的木桶里。最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木勺,舀起一勺水淋在我的头上,温柔道:“你长得忒惨烈了,脸也要洗洗。”
我:“……”
这个绿袍男子是我的恩人,乃是一山野药夫。
按他的说法,昨日他上山采药,回家途中发现瘫倒在地的我,便发了个善心将我拾了回来。本着医者仁心的思想,他又顺道熬了一桶药,将我丢了进去。
我甚为感动。
医了两日后,他觉着看我的脸似乎也受了伤,似乎还受伤颇重,便又扯了一截床单糊在我的脸上,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取下。
我感激涕零,每日做蒙面大侠。但直到拆床单那一日才想起,我的脸似乎并没有受伤……
男女相处,忌讳颇多。虽然我只是一雌性狐狸,但好歹也算个女的,若是和一个年轻男子单独相处而不发生什么,着实扫兴。
这几日,他在自家茅草屋外搭了个小床,每日就睡在外面,而我则睡在屋内。一日深夜,万籁俱寂,我正迷迷糊糊之际,只感觉他悄悄溜了进来。
我赶紧屏住呼吸,假装自己还在睡觉,实际上内心却翻江倒海。这约不是……约不是传说中的夜袭吧?
我正思索自己是否应该小小抵抗一下,然后欲拒还迎,接着便让这登徒子如愿以偿。毕竟话本子里都是这样发展的,我也应当遵从历史发展的潮流。谁知,他却只是帮我掖了一下被角,又悄然离开。
我甚失望。
当救命之恩、**相见、夜袭之情胶着在一起时,我觉得自个儿应当做一次女主角了。第二日,我便扭扭捏捏地跑到他面前,委婉地表示自己愿意入乡随俗。
他一愣:“什么入乡随俗?”
我对着话本子的内容念了一遍,小女子无以为报恩公的救命之恩,愿以身相许云云。
他“哦”了一声,指了指墙角的木柴:“就等你这句话,你把木头给我劈了就算报恩了。”
我:“……”
高人似乎都喜欢隐藏自己的名字,以此来烘托自己高大神秘的形象。自打以身相许事件过后,他在我心中的地位立刻从高人变成俗人,还是俗不可耐的人。我问他名字,他十分不耐烦地说就叫恩公吧。但须知,我们狐狸的舌头和人类的舌头结构是不一样的,恩公二字却是拗口,总是让我咬到舌尖。我便默默地给他起了一个名儿:小绿。
某日,我不小心将这名儿叫了出来,发现他十分应景这个名字。不单是那一身绿幽幽的袍子,连那张脸也一并绿了。
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在他脸上轮番闪过,他咬牙切齿地问:“为何叫我小绿?”
“因为……因为恩公的袍子是绿色的……”
“这是墨绿色!墨绿色!”
“墨绿色?”我偏头望他,疑惑道,“没听过这个颜色。我以为是恩公太久没换衣裳,将绿色穿深了。”
小绿:“……”
一晃眼,我便在这茅草屋待了一月有余。中途,我也回过虚合山,却发现结界不知被哪个杀千刀的补好了,我只能望山兴叹。
今日小绿早早地就说治疗结束了。也就意味着,我终于可以拆下身上的床单了。
这一个月,我过得甚心酸。
首先,小绿说要为我治伤,然后不知道在哪里找来了奇奇怪怪的药物,每日倒进木桶里,要求我泡三个时辰。接着,他又着重治疗了我的脸,整日涂抹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说我这张脸实在是惨不忍睹,影响他的食欲。
我很不服气,但又实在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憋着一口气任由小绿折腾。
此时,小绿嘴角携着冷笑,晃**着手中的剪刀,一步步地朝我靠近:“我可要拆床单了,你切莫乱动。若是拆床单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这可怪不得我。”
我了然地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乱动。
然后,小绿走了上来,捏住床单一角,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面扯去。
要知道,这床单在我脸上待了一月有余,每日与它朝夕相处,已经有了感情。再加上我日日戴着这床单泡在药水里,一泡就是三个时辰,导致它在我脸上贴得更紧。我丝毫不怀疑再过几个月它会长进我的肉里,变成皮肤的一部分。
所以——
“疼疼疼疼疼……”
我一边号着一边左顾右盼,寻找可以止痛的方法,然后——
“痛痛痛痛——别咬了!你给我住口!”
02
一个月的折腾终于有了效果。
须知我们狐狸都是没皮的,但那也不是一出生就没皮。按照当年的条例,我们每个在虚合山里出生的狐狸,在长到三个月时就得送到惩戒室里,由慎刑君亲手剥掉狐狸皮。剥了这身皮,才能保住这条命。
没了皮自然就没了个遮挡物,只剩下鲜血淋漓的肉体。我没皮没脸地活了五百年,早已习惯。如今撤掉这一身床单,赫然发现身上多了一层光溜溜的皮,我倒是别扭得紧。
唯有不足的是,我脸上依然没有五官,忒吓人了。于是,小绿便要好人做到底:“虽说你长得不尽如人意,但好歹也算只母狐狸,也得注意注意仪容。本人虽然只是一山野药夫,但好歹也略通丹青。咳咳,要不要,让我来为你画一张脸?”
我思索了片刻,诚恳地摇头:“不用,我觉得现在很好,已经很满意了。”我一向知足常乐,如今有了皮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若是再来张脸,惊动了九天之上的天帝天后,不晓得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小绿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颤抖地伸出手指着我道:“我……我好不容易愿意当次好人,你居然要拒绝?”
我老实地点头。
小绿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
诚然,我不知道拒绝小绿给我画脸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只知道他突然变得凉薄起来,对我十分冷淡。他每日照样采药磨药,或是拿出宣纸来作画。我讨好地跟在他身后,他也目不斜视,权当我不存在。
终有一日,小绿病倒了,瘫在**不愿吃药。都说医者不能自医,我瞧着小绿一天天地瘦下去,绿油油的袍子也失了活力。我便在他药柜子里翻出药草,又囫囵熬了几个时辰,终于变成一碗浓郁刺鼻的药汁。
小绿不愿喝,兀自背过头去,凄凉道:“我得的是心病,寻常药物治不好。”
我本想一巴掌拍晕他然后强灌进去,但又瞧着他这弱不禁风的模样,一巴掌下去怕是得直接归西,便忍住了。
我思来想去,小绿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能有什么心病,却又想起他似乎是从我拒绝他那日起变成这样的。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柔声道:“你喝了这药,我答应你就是。”
小绿一个骨碌从**翻了起来,不药而愈。
犹记得画脸那日,是个晴天。
这一日,小绿又套上了一件墨绿色的袍子,不知还在哪里寻来一条发带,给自己绑了个仙风道骨的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