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待我从寨子里出来时,那前几日抱着我大腿哭嚷着要让我做压寨夫人的土匪头头已经被捆作一堆,乖巧得如鹌鹑。
这次阿宝很讲义气,没有弃我而逃,却是千里迢迢地把顾奕召唤来了。
在这寨子里,因我被单独困在一个房间,而这房间又藏得颇深,所以顾奕第一次进来时并未找到我,一怒之下率人将大小三十多个土匪绑成串拉出去。
这房间造得十分讨巧,正当当隔了一扇墙,顾奕在墙外一圈圈地找着,我在墙内急得跺脚。
待我好不容易挣开绳索赶出去时,顾奕那厮却抱着一块石头哭得惊天动地。
“乔乔,你莫要离开我——”
说罢,他还十分深情地吻了上去,把一块石头亲得吧唧作响。
一旁的侍卫十分尽责地没有打扰,阿宝却急得叽叽喳喳直叫,仍不能打扰顾奕与石头啃成一团。
我也不想管那闲事,但问题是他边亲石头边叫我的名儿是怎么回事?尤其是一旁的侍卫,一直以怪异的神色盯着我看。
我一张老脸羞得通红,终于忍不住了:“顾奕,你在干什么呢?”
哗啦——他醒了。
“你,我……”他拿着石头同我对比一番,最后丢下石头,将我拥入怀中。
他的力气极大,我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太好了,太好了,你没死,你没死……”
我推他的手顿了顿,颓然放下。
因阿宝是忽然唤顾奕出宫的,他还有一摊子事没处理完,所以还得再入宫一次。顾奕十分扭捏地问我是否也要入宫,我爽快地答应了。
我坐着他的马车离开。
车厢里,他直直地盯着我:“我给你的人皮面具呢?”
我摸了一把脸道:“丢了。”
他怒气冲冲道:“我给你的东西,你怎么不好好保管?”
我老实道:“那面具实在太丑,走路上要被打的,实在太危险了。”
他愤怒地指着我,浑身颤抖:“你……你……那你可知,你如今顶着这样一张脸,出门也是很危险的!”
我老实地点了一回头:“的确很危险,是要被抢回去当压寨夫人的。”
顾奕气结,没半日又丢给我一张人皮面具。我一瞧,总算正常多了,是个清秀小生的面庞。唯有不足的是格局太小,站在顾奕身旁像个小厮,但总比没有好,我也就笑纳了。
随便找了个客栈睡了一夜,第二日天不亮,他就将我从**扯了起来,说今日入宫。
我打着呵欠被套上了小厮的衣裳,又被强行扣上了人皮面具,迷迷瞪瞪地就给塞进马车里,一趟拉到了皇宫门口。
一路快马加鞭地到了门口,顾奕付了车马钱,马车便离开了。按照西寒的规矩,除了皇帝以外,平常人入宫只能步行。
我们这一路浩浩****有十几人,刚刚入门口时便又遇到了另外浩浩****的十几人。
冤家路窄。
顾奕又遇着秦岸了。
今日秦岸紫袍加身,长发绾起,又戴了一顶官帽,倒真有几分官威。不过面容阴晴难辨,浑身散发着不近人情的气息。唔,看来白夕放的那把火将他烧怒了。
两队人马狭路相逢,僵持在门口处。谁先走谁后走,又是个问题。因为这事关国体尊严,怠慢不得。
顾奕率先走了出去,对着秦岸盈盈施了一礼:“秦将军,好久不见。留君苑一别,竟有一月未见,在下甚是想念,不知秦将军近来可好?”
秦岸微微皱眉,想来不悦,但礼数周到地回了一礼:“很好,多谢世子挂念。今日陛下召见,恐有急事,就不与世子唠扰了,他日有机会再叙。”
话已经说得很明了了。秦岸率人欲进,顾奕的人马却已经挡在了门口。
顾奕扯扯嘴角:“看来秦将军很急,但万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们先到的,秦将军这后来居上又是个什么理?”
秦岸的脸瞬间冷了下来。
“先来后到?呵,世子怕是搞错了。论这先来,我自十五岁入朝为官便在这门里走过无数次,世子不过是刚刚到而已。论现在,我的人走在世子之前,这也算是我先来的吧?”顺着视线望去,秦岸的人半只脚踏在门口,的确比顾奕的人要多走半尺。
顾奕啪啪地拍了两个巴掌,赞赏道:“秦将军好口才。我一向只道将军战场无敌,没曾想将军的口才也如此了得。唇枪舌剑,无理也是有理。”
二人僵在原地,互不相让。双方的将士也都剑拔弩张,随时准备为了国家荣誉而抛头颅洒热血。
就在僵持之际,远远传来一个声音:“二位堵在这里作甚,是在谦让吗?”
背后走出一美艳女子。
秦岸和顾奕霎时让开,转过来朝这女子行了一礼,道:“锦绣公主。”
我这才知道,原来这美丽清透的女子是大名鼎鼎的锦绣公主。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被吸了去,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哈喇子声。因身量不足,我只能远远看见一个影子,只记得她穿着一身红,头顶戴了许多珠钗。
所有人都只注意到她的模样,我却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味道,很是熟悉。
是她,的确是她。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一双手攥成拳头,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她杀死。这念头如同澎湃的潮水,一波高过一波,一旦起了就很难再压下去。我只听得一颗心狂跳,呼吸粗重。此时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我要杀掉锦绣,还有她身旁的秦岸。
我要杀掉他们,我要杀掉他们。
衣服汗湿了,我打了个寒战。
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我冷汗涔涔的右手,他说:“别怕,我在这里。”
澎湃的心绪稳了下来。我望了顾奕一眼,微微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又将视线挪到锦绣那张熟悉的脸上。
这场即将爆发的恶斗终于以锦绣的忽然到来而画上句号。
“偌大一个宫门,难道迎不了两位青年才俊?还是二位太过谦让,非得让对方先过?”锦绣摊开锦扇,细细抚摸上面的纹路,“既然这样,那我可不客气。”说罢一撩开裙摆,悠悠跨进宫门。接着转头又望向二人,“现在,二位可愿进来了?”
二人自知失颜,也不再多争,一一进去了。
02
宫门很高、很深,笼在头顶看不见光。两层高高的宫墙像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永远也望不到尽头。
我走在这宫墙里,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的飞虫,渺小又卑微。
前方的指路宫娥手里提着一只灯笼,灯光朦胧灰暗。后面依次排开十二个锦衣宫娥,衣袖决然,恍如仙。锦绣被簇在那宫娥之中,贵气盎然。
这番场景,我以前似乎见过。不过那时脚底踩的不是汉白玉地板,而是一片彩色的祥云。前面带路的也是不点灯的宫娥,而是报喜的临灯神君。
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涌入脑袋,我心绪难平,汗湿了背部。最后终于坚持不住了,一头扎了下去。
待我迷迷糊糊回神时,已经躺在一张软榻上。
远处传来轰隆的脚步,还有一道惊雷似的呼喊:“世子!世子!你怎么又不辞而别了!你知不知道这几日我有多担心!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顾奕将我放在**,又贴心地掖了被角。此时我已经醒了,不过乏力得连眼皮都睁不开。
唔,这声音,这奶妈似的唠叨,自然是蓝将军无疑了。
又听得顾奕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我总共只走了一日。”
“一日也让属下担心不已!”
顾奕认输似的道:“罢了,你别吵了,乔乔身体不适,正在休息。”
蓝将军讶然道:“那小野人也入宫了吗?在哪儿?”
装不下去了,我默默地睁开眼皮,朝蓝将军努努嘴。
蓝将军瞬时瞪大眼睛,眼珠子几乎都要落出来了:“啊,你你你——”
我摸摸脸皮,原是人皮面具被揭了。
“这这这——”
顾奕额角的青筋抖了抖,终于忍无可忍地将蓝将军赶了出去。
“终于安静了。”顾奕长舒一口气,对我笑笑。
他又将毛巾打湿,点在我的额角,温柔道:“你好生睡,我已经将他赶出去了。想吃什么喝什么都给我说,我去给你弄。”
我勉强睁开眼,望着顾奕小声道:“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顾奕温柔道:“只要我能做到的。”
唔,今日的顾奕温柔得不像话。
我望了他一眼,又将眼皮子垂下,怯怯道:“有件事埋在我心底很久了,一直想要问你……”
顾奕呼吸急促了两分,汗巾“啪嗒”一声落进盆里,他一把握住我的手:“乔乔……”
我默默地抽开被他握住的手,顾奕脸一红,眼睛更是因为兴奋而水光粼粼:“你问。”
“昨日,你在山间看到的幻象,究竟是什么呀?”
顾奕嘴角抽了抽。
“为何你会如此激动地抱着一块石头,还亲了一口又一口……”
顾奕咳得岔了气。
“最让我不解的是,你为何会喊我的名字……”
顾奕一双眼死死地瞪着我,胸口剧烈起伏。我以为他就要跳起来了,却见他只是站起身来,将汗巾扭成抹布,盖在了我的脸上,疾步走了出去。一盏茶的工夫,我听到了撞墙的声音。
我终究还是没能问出答案。那是让他丢脸的大事,大约也不想再回忆。困意袭来,我打了个呵欠,将被子盖在脸上,再补一个回笼觉。
睡得迷迷糊糊间,我似乎被人扶了起来。一手放在我的腰上,另一手掰开我的嘴巴,灌进一碗黏稠的苦药。
再次醒来已是深夜,我口渴得厉害,想起来倒杯水。刚刚一动却觉得身体一沉,竟有庞然大物压在我的身上。抬头一看却是顾奕,他此时睡在床尾,将将压住我的脚。
悠悠灯光下,将他一张清秀的脸庞衬托得十分诱人。顾奕这厮本就长得出众,但平日里阴晴不定,让人不敢接近。但不想他睡着以后却如此乖巧。长长的睫毛盖在眼上,拓下一片阴影,竟给这张喜怒无常的脸上添了几分天真。
我从未想过,睡着的顾奕居然像个小孩。
忽然想起,我与他在马车里睡了一月。他睡得极浅,稍有响动便立刻醒来。可是,今日的顾奕却没有任何防范。
他似乎很久都没有睡好过了。
想到这一层,我实在不忍搅他清梦,但喉咙又如火烧一般,实在需要一壶水。于是,我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脚往回缩,又要注意不被他发现。就这么一拉一扯,我每把脚往回收一分,便感觉睡在我脚上的那尊庞然大物握紧了一分。拉拉扯扯间,他居然完全睡到了我的**。
这算个怎么回事?
但好在我一双脚终得自由,我正欲去倒茶,却发现身体一沉,那人不知何时窜到了我身后,一把握住了我的腰。又那么一扯,我便重重跌在**了,他欺身压了上来。
油灯微颤,对影成三。
炽热的呼吸打在了我的脖颈处,一双手十分紧密地扣住我的腰。
今夜,我怕是喝不成这杯茶了。
我哀叹一声,正欲将这只八爪鱼从身上扒下,却听得幽幽一声:“乔乔,别走,我喜欢你。”
第二日醒来时,桌上已经摆好早膳。三盘小菜一锅粥,看起来极有食欲。
顾奕正在喝粥,我因口渴得厉害,端起茶就一饮而尽,完全没注意蓝将军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想来这早膳也应当是蓝将军亲自送来的。
我表示感谢地朝他点点头,蓝将军终于没忍住:“这……这就是你的真实模样?”
我喝了一口甜粥,点点头。
“你这模样,莫不是铸脸吧……”
“不是。”顾奕将碗放下,回答蓝将军的问题,脸却是对着我的,“我检查过了,如假包换的真脸。”
“难怪你要用淤泥遮脸了。”蓝将军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长着这副模样,走哪儿去都会……”剩下的只有哼哼唧唧了。
早膳之后,蓝将军应了副将李崇伟的邀请,要去欣赏他们的练兵,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顾奕也要去觐见灼渊,草草与我交代了两句,全然不提昨夜发生的事情。
我也因为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表白而面红耳赤,不敢与他对视。
人走的走,忙的忙,仅剩我这个闲人和一只闲耗子,在这偌大的别院里大眼对小眼。
03
照顾我饮食起居的重任自然落在了侍书身上。
因这张脸实在出格,我又懒得与他解释,便又扣上了人皮面具。侍书知道我的身份,见我又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真容,便觉得十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