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地想起帝江似乎和屠辛打过一架,若是叫上帝江,说不定还有胜算。当我小心翼翼地问到那日的战局时,帝江十分爽朗地承认了:“老子打不过他。”
啊?
帝江又道:“屠辛那厮不愧是凤凰,老子那天跟他打了一架,最后打输了。老子答应过他,输了就跟他来杀魂谷,所以老子来了。”
承认得真果断。帝江又哈哈一笑:“老子也不吃亏,虽然打不过他,但拔他两根毛还是可以的,小狐狸你要不要?老子送给你。”说罢,还没等我答应他就拿出了几根彩色的羽毛。握在手里轻飘飘的,甚好。我也就接受了这个礼物。
此后,鸡毛掸子上多了两根毛。
帝江嗜酒,我却喝不得,因知道自己醉后的丑态。所以每每与帝江饮酒时我都以茶代水,当一个倒酒小童。每日把酒言欢,听帝江讲着天南海北的八卦感觉也是不错的。这样悠闲的日子过了五天,突然传来消息,说姑姑的伤势已经好多了,能下床行走了,但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鼎窟拜见屠辛。
听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一跳,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姑姑这般焦急拜见屠辛,莫不是要将我的真实身份说出去?转念一想,说出去就说出去,大不了就是灰飞烟灭。这个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值得让我留念的。
想到这一层,我端起帝江的酒碗咕咚咕咚地喝干净。帝江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不错,好酒量,不像猫舔水,老子喜欢。来,接着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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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我把它当作这辈子最后一天来过。喝了许多酒,多到脑袋都发晕了,才被帝江拎回小屋。
醉后就睡,睡得很沉。后半夜时突然喉咙发痒,我被生生渴醒。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在地上逶迤出一道道长印。在缥缈的月光中,我见到了最不该见到的人。
也许是上天垂帘,也许是酒后梦魇,但他就这样真真地站在我的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不管这是梦是鬼,我扑进他的怀里。
“顾奕。”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还带着些许哭腔,我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顾奕,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音落,“扑哧”一声,烛台亮了,我感到手脚发麻。烛火照亮了一切,方才的幻象骤然消失,怀里的人动了动,将我推开。我这才发现,自己抱着的人不是顾奕,而是我的杀母仇人,屠辛。姑姑则站在一旁,脸色晦明难辨地望着我。
“你喝酒了。”他微微皱眉,一把推开了我,“我说过,不准再喝酒。”
我猛地一颤,想起在太兴山时他所说过的话。若我再喝酒,他就拔了我的尾巴。我条件反射地朝姑姑看去,可又立刻想起,如今姑姑算是我的仇人,她今日就是带屠辛来捉我的,又怎会帮我。
想来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恐惧也渐渐散了。我抬头直视屠辛:“不过就是喝了酒而已,你又能奈我何?”
屠辛被这几个字气笑了,一把捏住我的脸道:“你果真不怕?”
我腾出手抓住一旁的鸡毛掸子:“不怕!最多再拔你两根毛做鸡毛掸子。”
屠辛见着鸡毛掸子上的羽毛,脸霎时难看起来,赤橙黄绿青蓝紫依次在脸上闪过。即将爆发之际,姑姑突然横插一脚,挡在我们中央:“屠先生,主上,现在可不是闹着玩的时候,二位应该齐心合力,早日拿回狐族至宝。”
我一怔:“什么至宝?”
姑姑道:“择天秤。”
择天秤,什么玩意儿?我略略一思量,想起来。择天秤,这玩意儿不简单啊。上古十大神器有:东皇钟,轩辕剑,盘古斧,九黎壶,昊天塔,伏羲琴,神农鼎,崆峒印,昆仑镜,女娲石。但在这之外,还有一方神器,那便是在这十大神器之外的择天秤。
这十方神器都有毁天灭地之效,十方神器之外的择天秤却毫不逊色,论起杀伤力来,不比它们差。
而且,这择天秤的来源也颇有意思。
传说,远古的创世神祇男神诸暨和女神柒玥感情一直不大好。二人是夫妻,有着创世之功。诸暨创了天界和地界,女神创了幽冥界和十八重天。二人都是丰功伟绩者,某一日却为谁的功劳更大争了起来。
二人互不相让,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这一打可不得了,可不是七万年前的神战能比的。两人法力通天,没人敢来劝架。这个时候不知谁提了一句,既然分不出来,那不如创一杆秤来称一称,究竟是谁的功劳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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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秤就这样孕育而生。
称出的结果如何无人知晓。只知道《远古神祇八卦全书》里曾提过一句:“称之,男默女泪,诸暨与柒玥幡然悔悟,道世间万物皆可称,唯有情之一字,重达千金,不可量。遂放下成见,避世不出。”
翻译过来就是夫妻俩称着称着突然醒悟了,知道自己干的事不对了,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重归于好,躲在哪个犄角旮旯不出来了。
想一想择天秤的本事,居然能称起三界六道,这是何等的可怕。打个比方,若是有人一手把天界众仙放在择天秤上称一称,那岂不是顷刻间就能让他们灰飞烟灭?
不过择天秤的功效与持秤人的本事相当。这世间再也无人有诸暨和柒玥的本事,但饶是如此,当年神战时九尾狐曾祭出了择天秤,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险些让天界覆灭。这力量还是惊人。
我问道:“择天秤现在在何处?”
姑姑看了我一眼,半晌后顿道:“在无涯海。”
屠辛点头:“甚好。”
天地尽头,是为无涯。无涯之中,是为死海。
屠辛道:“既然知道位置,那今夜就动身吧。”
话毕,屠辛微微一跺脚,抓起我和姑姑就朝上空飞去。
外面月色如玉,三珠树正在月下奋力生长。今夜的杀魂谷,一如既往的安详。
03
既然是天地的尽头,那位置可想而知。
我们先是腾云数日,我和姑姑先后力竭。屠辛索性变回真身,将我和姑姑驼在背上。一路上,我和姑姑相对无言。她如今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对我做了什么,若是再拿以前的态度对我也是尴尬。她也未曾告诉屠辛我的真实身份,不过见我时却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知道她想和我说些什么,但我不想和她说话。
日夜兼程了数日后,我们终于到了无涯海。
眼前是一片宁静的海水,黑海涛涛,一望无际。走近一看,海水如同浓郁的墨水,连翻起的浪花也是黑色。这般从里到外都黝黑的海,为何要叫无涯海。在我看来,叫黑海还差不多。
屠辛随手幻化出一根羽毛,往水里一放。羽毛霎时像坠着铁一般沉了下去。
屠辛皱眉道:“果真是无涯海。游鱼不过,飞鸟不翔。”
姑姑急切道:“屠先生,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听闻这无涯海的水虽然无毒,但里面也无物可生存,寻常人下去必然是死,但择天秤就在海底。”
屠辛淡然道:“我自然有办法。你只需告诉我择天秤的确切位置即可。”
姑姑遥遥一指我道:“这个简单,只需跟着主上走即可。”
“我?”我一时间受宠若惊,可我并不知道秤的位置啊。
姑姑解释道:“是的,这世间只有主上才能找到择天秤。”她默默地咬了咬牙,“因为主上是世间最后的九尾狐。当年锻造择天秤时加了九尾狐的心头血,所以只有九尾狐才能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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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屠辛抓着我的手就到了海边。手起刀落,剧痛袭来,我的手腕上出现一条细细的口子,血珠接连不断地涌出。
血滴进海里,霎时变成一颗颗珍珠大小的珠子。原本平静的海面也霎时沸腾起来,像海底架着一口大锅,烤得正热。
我怕水,尤其是这种让人有去无回的水。所以,我畏畏缩缩地后退两步,却被屠辛一把揪住了后颈。
姑姑道:“屠先生,主上的鲜血可以带领你们找到择天秤,而择天秤也只认九尾狐做主。”
屠辛微微挑眉:“如何认主?”
姑姑坦然道:“老奴不知。”
屠辛了然般地点点头,我感觉到颈上的力道加大,霎时不安起来:“我怕水,我不要跟你下海……”
屠辛古怪地看了我一眼:“你怕水?”
我抖着牙道:“我……我不会游泳。”
“不会游泳也得去。”话毕,我臀部一痛,被一脚踹进了水里。
“你大爷——”这句话还没说话,窒息感铺天盖地地涌来。
无涯海的水果然名不虚传,黏稠得像糨糊,很快堵住我的口鼻,让我不能呼吸。我在水里不断地扑腾,最后力竭,意识也逐渐模糊。一片黑暗里突然闪出一个光亮,一个光球正缓缓朝我靠近。最后,一只手伸了出来,一把将我拉了进去。
“屠辛!”
我趴在地上咳得断了气,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我被拉进了一个光球里。这光球如同一个屏障,在无涯海里隔出了一个可以自由移动的空间。
屠辛淡淡地抬起眼皮,觑了我一眼,又懒懒地收回视线。不过他一直保持着手臂向上伸展的姿势,我注意到他手里捧着一颗珠子。
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他淡淡道:“这是避水珠。”
我听过避水珠,好像是矶姬族的宝贝。只要有了这玩意儿,莫说是无涯海,就算是天界的天河也可以来去自如。
我腾地站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屠辛面前:“你方才险些害死我!”
屠辛冷冷道:“你不是没死吗?”
“差点!差点我就死了!”
“哦。”屠辛微微一抬眼皮,“下次我会努力的。”
我气急,但无奈打不过他又骂不过他,只能坐在地上独自生闷气。
屠辛驾驶避水珠驾驶得很好。无涯海虽是一片黑海,但我的血珠在水里却是发光的,屠辛只需跟着血珠走便可找到择天秤。
不知走了多久,我又困又饿,几乎都要睡死过去,将将就要会周公之际,却被猛地一脚踹在屁股上,一个踉跄趴在地上。
打不过他,打不过他。淡定,淡定——
默念几遍后,我的火气果然小了不少。
他没发现我方才在爆发的边缘走了一遭,兀自问道:“你可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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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疑惑道:“什么感觉?”
屠辛面色无常,但拳头却慢慢攥紧,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择天秤。”片刻后他又道,“白夕,你什么时候蠢成这般模样了?”
不好!他又怀疑了?我心头警铃大作,脑袋飞快运转起来,片刻后已经找到了合适的理由,一拍脑门道:“大约……大约是与乔乔融合了的缘故。我本来很聪明的,但乔乔拉低了我的平均智商……”
屠辛:“……”
我的确没察觉到什么。
我们又在海底行了半个时辰,我都梦会周公两次了。屠辛原本淡定的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焦躁,宽大的绿色袍子也紧紧地贴在身上。
片刻后,屠辛僵硬的声音传来:“血滴散了。”
抬眼望去,果然,血滴在水中闪烁了片刻后消失了。
“血。”
方才被割破的手腕又隐隐作痛起来。我立刻警铃大作,护住手腕道:“不!”
屠辛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我的第一感至第六感都告诉我有危险,非常非常大的危险。屠辛此时左手握着避水珠,只有右手可用。所以,他对付我也只能用右手。
衣摆微动,屠辛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仅剩的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腰身,头微微垂下来,撞进了我的眼里。那眼神,像极了顾奕。
我一时间紧张起来。
很快——
“痛痛痛痛!”
剧痛再次袭来。屠辛握住了我的手腕,尖利的牙齿像刀一样割进了我的皮肤。我感觉到一股温热,湿软的舌头剥开了我的皮肉,探进血管里贪婪地吮吸着。很快,我再次头昏眼花起来。
屠辛的脸离我那么近,可这张脸冰冷森寒,没有半点顾奕的影子。我恍然失神,那日见到的顾奕,是假的吗?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下来,“啪嗒”一声透过屏障,融入浩瀚的无涯海里。血滴似乎有了思想,齐齐朝一个地方涌去。
屠辛终于舍得放开我了,立刻全力驾驶避水珠追逐。我也因失血过多而头昏眼花,跌坐在地。
一个急转弯突然降临,我被猛地甩了出去,砸在屏障上才停歇下来。一个鸽子蛋大小的包在脑袋上出现了。
“屠辛!”我眼泪汪汪地号了一嗓子,因太过气愤还破了音。
“嗯?”他的回应是一个冷漠的鼻音,随后又一个转向,我又被甩了出去。甚好甚好,上次的包在左边,这次在右边,也算左右对称了。
两个鼻孔同时喷血,相得益彰。
我揩了一把鼻子,胸口此起彼伏,却不敢多说什么。现在在屏障里,避水珠在屠辛手上,此时同他斗气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心里默默将他大卸八块后怒气散了许多,屠辛皱眉道:“血珠快散了,你再来两滴血。”
休想!我赶忙捂着鼻子道:“前面的血还有好多,够了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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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够!”
“真的够了!”再放几滴血我就得失血而亡了!
屠辛见我不答应,默默地来了几个急转弯。好在我提前有了准备,早在他转弯前就抱紧了他的腰杆,无论他再怎么甩我也安然无恙了。
“白夕!”这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不好!我立刻松手想逃,但为时已晚。屠辛居然放下举着避水珠的左手,左右手一齐擒住了我,随后我只感觉自己被压在身下。撤了避水珠,无涯海的压力浩然压来,我一时说不出话,脑袋里全是灿烂的金星。
我感到温柔的唇舌覆了上来。
那唇舌略过我的脸颊、脖颈,最后在手腕处停住。这是我方才被咬得血肉模糊的右手,此时的牙齿远没有上次的暴戾。不过是轻轻挑开伤口,让结痂的地方再次流淌。
黑暗里,除了潺潺流淌的血液,我再无他感。
乏了,真的乏了。一天之内被放血三次,谁受得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困意像潮水涌来。我曾听说一个人在要死的时候是不痛的,只会感觉困,但一旦睡下去,就永远不会醒了。
若真是要死在这里,也是不错的。
我顺从地闭上了眼。
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总算,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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