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被天火烧身的感觉真的不大好,尤其是那火苗从头烧到了脚,我几度都以为自己要被生生烧死过去,却又在最后关头被救了回来。
当然,在众人眼里,我自然是死了。白夕死了,和秦岸拥抱在一起,众目睽睽之下死于择天秤的天火里。
这是摆在明面上的答案,但真正结果只有我知道。
在天火烧起的那一瞬间,择天秤的命门打开了。我亲眼看到一男一女从门中走出,然后拍了拍秦岸和白夕的肩膀,把他们关进去了。
那男女的模样眼熟得很,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重伤在病**躺着,百无聊赖地翻书的时候,我才猛地想起:这不就是创世之神诸暨和柒玥吗?
当然,他们创世的名号远没有灭世的名号大。因为他们是有史以来唯一一对因为夫妻吵架要吵到毁灭世界的神仙。后续编写史书的仙官觉得他们实在丢人,就把灭世的原因改了,改成业火侵天,人心不古。简单说来,就是两位远古神祇对新得道的神仙不满意,觉得他们品行不端正,所以要灭世。
真正灭世的原因我也只在《摩罗书》里才看到一二,这夫妻俩吵完架后就把自己关进择天秤里了,相当于做了择天秤的生灵。他们要想离开择天秤,须得要两个生灵来顶替。
而白夕和秦岸,则是他们选中的生灵。其实也不能说是他们选中,这一切都是白夕自愿的。白夕与择天秤做交易时,我在元神里听得清清楚楚:“若是秦岸爱你,我们便不取你的性命,这次称重作废;若是秦岸不爱你,你便替我们进入这择天秤,做永生永世的生灵,如何?”
白夕笑着摇头:“无论他怎么选,我都进择天秤替你们做生灵。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白夕柔声道:“我听说,你们创世之神可以制定时空规则。如果,如果秦岸愿意和我一起死,我和他一同进入择天秤,你们可否帮我制订一个规则?”
诸暨和柒玥对视一眼:“什么规则?”
“秦岸爱我,在这个世界里,他永远不能背叛我、离开我。”
柒玥笑了:“好。”
听罢这个要求,我初时还觉得多此一举。既然秦岸都愿意和你一同去死了,自然是爱你的。可到后来我就明白了,白夕这一生都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她要的不光是秦岸的表态,还要秦岸的全部。这在凡世中自然不可能,那就只有在择天秤中实现了。
那场天火烧了三天三夜,虽然屠辛将我救了下来,但我还是被烧得面目全非。后来,他将我带回了杀魂谷,用灵泉泡着,治好了烧伤后又不知从哪里寻来了玉笔,重新为我画了一张脸。
果真是风水轮流转,玉笔最后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中。十来日后可以拆绷带了,我对着镜子一照,惊呼出声。这……这镜中的女子,不正是我原本的模样吗?
虽然敌不过白夕那张皮囊的惊艳,但终归来说是我自己的脸,我很满意。既然对这张脸很满意,我总得寻个机会去向屠辛道谢,顺道问问他什么时候能将顾奕放出来。
可我跑遍了杀魂谷,愣是没见着几个人。谷里除了驻守的士兵就剩下卿翊了。微微一打听才知道,白夕与秦岸那一战打掉了天界最后的气势,秦岸死了,剩下的三万残军自然也投降了。秦岸留下的媳妇锦绣在此事中大病一场后死了。可怜了执珺,一个襁褓里的孩子,无父无母,被别人收养了。
现在整个天界就剩下光杆天帝玖鸿一人,这玖鸿却也是屠辛最大的心结。
毕竟玖鸿与屠辛是一卵同胞的兄弟,还是鼎鼎大名的烛龙,屠辛自然轻视不得。
听卿翊讲,屠辛带领众将杀入九重天的昭阳殿时,玖鸿坐在天帝宝座上,面带冷笑。两兄弟一句废话都没讲,直接开打。
两人都恢复了原形,一龙一凤在天空痴缠。风云变色,电闪雷鸣。从开始到结束打了七天七夜,玖鸿最终不是屠辛的对手,被屠辛打了下来。
同样的情形在七万年前也发生过,不过当时赢的是玖鸿,输的是屠辛。玖鸿顾忌这位亲兄弟,在打败他后将他劈成了十八块,丢入三界六道永不轮回。如今风水轮流转,当年的罪孽终于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听在场的将士复述,那场景,那血腥,那暴力。玖鸿本来修为不弱,但七万年前的那场神战,他被屠辛伤了灵根,一直没好。如今两人再见面,玖鸿压根就不是对手。屠辛一片片地拔掉了玖鸿的龙鳞,挖了他的双眼,也将他劈成了十八块,丢进三界六道。
不过屠辛不必担忧,烛龙虽然厉害,却没有凤凰浴火重生的本事,玖鸿永远都不可能复活了。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我没能现场围观,但依旧吓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卿翊是杀魂谷少有的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知道我就是白夕,但我又不是白夕,现在又变成了普通狐狸乔乔,我也不明白她是怎么理解的……
她安慰我道:“白夕,不对,乔乔,你不必担心,主上就算伤害天下人也不会动你一分一毫。你知道吗,那场天火将九重天烧成一片焦土。主上亲手将你从天火里抱了出来,他抱着你在灵泉里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连绵不绝地将所有灵力注入你的体内。直到你褪了身上的痂,他才松了一口气。在你沉睡时,他又一笔一画地画出了你现在的模样。乔乔,主上对你的心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放心,他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恍然出神。的确,在那炙烤的痛苦里,我的确感觉自己一直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但这个怀抱是谁,我从未想过。
卿翊又道:“主上从未对谁如此上心过。乔乔,你要嫁给主上吗?”
“噗!”
开什么玩笑!茶水从我鼻孔里喷了出来,我险些被呛死,拼命地摇头,几乎要把脑袋甩下去了。卿翊看我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再多问。
这个时候,神战已经结束了,屠辛终于如愿当上了天帝。同一时间,卿翊也做出了巨大的决定。她终于决定在八千岁的高龄时确定自己的性别,她要当一个女人。
在矶姬族里,确定性别时也要褪一次鳞,顺道长出双腿和性别特征。
矶姬族在这场神战里损失巨大,族人也所剩无几,我猜测卿翊决定当女人也与这个有关。说不定她是要替族人开枝散叶,共同繁荣呢?
卿翊褪鳞结束后,我见到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她的容貌变化不大,举止却更加温柔了。我终于看到了卿翊变成女人的模样,帝江却永远见不到了。
屠辛的即位大典定在一月以后,在这一个月里,他忙得脚不着地,我几次拜访都吃了闭门羹。据说是为了清理上一届的天族余孽,还要给这次神战里做出过巨大贡献的种族论功行赏。其中矶姬族和狐族贡献最大,狐族一跃从下三等禽类跳了出来,成了上三等的祥瑞。
姑姑乐不可支,当场就泪洒大殿,呜呼哀哉,说只可怜了主上白夕见不到了。当然,她不知道白夕死了,但乔乔还活着。
我虽对屠辛怎么划分这天下没有兴趣,却急着想让他将顾奕还给我。罗生珠已经在我手里放了太久太久。
终于,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夜里,我睡得正沉,猛地被人从**拽起。我没有尖叫,没有惊呼,甚至十分淡定地裹紧了被子。我已经习惯屠辛的突然造访,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将人掳走。
一路夜黑风大,我蜷缩在屠辛怀里,听着他胸口的心跳,虽然现在我很想继续再会周公,小小权衡了利弊一把,我还是将瞌睡咽了回去,默默地打了个喷嚏。
闻声,屠辛转过头来,盯了我半晌道:“可是冷了?”说着他摸向我的头,“你这原本的模样也不错,可惜找不回你以前的皮毛了。”
我沉默不语。若要说到皮毛难免会提起往事,提起我那惨死的母亲。先前我就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他已经成了万人之上的天帝,我更不能对他做什么。况且现在顾奕还在他体内,我万万开罪不得。
屠辛见我不语,也不再多话,将我搂紧了一些,一路疾行,直到路过虚合山时我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将我带到了邑川大陆,带到了我曾经生活过的那座小山。
02
神战结束已有月余,屠辛已经完全接任了天帝之责。自古以来想要当一个受人敬仰的好天帝都得重点照顾人间。所以,屠辛借了创世之神诸暨和柒玥的力量,复原邑川大陆,至此之后又是一片生机勃勃。
我不知道屠辛带我来有何用意,或者是他只是为了给我展示他的功绩?我捉摸不透。
当夜我们就在小茅屋里宿下了。我记得这里,那是我刚刚离开虚合山时遇到屠辛的地方,在这里他为我画了一张脸,将我推入他的宏图大业里。
他将我抱进屋内。我本想自己下来走的,但他不同意。
“别动。”头上响起他的声音,耳畔贴着他的胸膛,我听到心脏怦怦怦直跳,“你还未完全恢复,我抱你进去吧。”
窗外一片蝉鸣雀语,屠辛一挥手便点亮了四周的油灯。他推开被褥,将我放了进去,又十分贴心地盖上被子,还不忘掖掖被角:“睡吧。”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系列操作,最后实在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额头:“屠辛,你脑袋被门挤了?”
屠辛嘴角一抽,狠狠地弹了弹我脑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听见外面一片劈柴声。出门一看,却见屠辛正挽起袖子劈柴,额角上浮了一层汗,见我醒来,他莞尔一笑道:“等等,再过一会儿饭就熟了。”
我觉着自己还没睡醒。
直到看到桌上满满一桌菜,屠辛正十分殷勤地给我夹菜,一会儿说“这个好吃”,一会儿又说“那个不错”。
我望着碗里堆积成山的饭菜,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屠辛,你最近是不是受什么打击了啊?还是有什么没想通,精神不正常了?”
屠辛一愣神,放下筷子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更疑惑了:“啊?”
屠辛叹息道:“我不是问过,你想要怎样的生活吗,你说你想做一个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不就是现在的生活吗?”
我愣愣地点头,然后猛地摇头:“不对不对!”我的确是想要这样的生活,但前提是陪在我身旁的是顾奕,而不是屠辛。
屠辛见我脸色剧变,最后摸摸我的头问道:“你还记得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
我僵硬地摇摇头。
屠辛也不在意,继续道:“当时你问我,等神战结束后想要什么,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如今终于有了答案。乔乔,我的答案就是你,我想要你做我的天后,你可愿意?”
我想屠辛疯了,不是屠辛疯了就是我疯了。
屠辛见我不答,直接走过来握住我的手道:“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没关系,我可以等,反正我有漫长的时间,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几次挣扎,终于挣脱出了自己的手,惊慌失措下一把端起桌上的汤,朝屠辛脑袋上倒去:“屠辛,你疯了吗?”
屠辛脸色平静,顶着一脑袋的菜花看着我。
我胸口剧烈起伏,很久以后才恢复平静:“屠辛,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一指天灵道:“你说过,只要我帮你打赢了神战,你就把顾奕还给我!我是想过这样的生活,但那也是和顾奕,不是你!”
屠辛脸色如常,很久以后道:“我说过了,顾奕就是我,我就是顾奕。”
“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屠辛缓缓道,“我的确骗了你,但不是这里。你还记得你在鼎窟时第一次使用择天秤想杀我时遇到的顾奕吗?那是我骗你的。当时我走火入魔了,若是你使用择天秤我就直接死了。我不想被你杀死,只能出此下策。”
“不……”我手忙脚乱地掏出罗生珠,“他说只要有这个……”
“就能复活吗?”屠辛再次冷笑,直接伸手拿过罗生珠,“罗生珠的确可以让人复活,但不是让顾奕复活,而是厚荣。是,这个我也骗了你,我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你便信了,还千方百计地找到了罗生珠。只要有了它,厚荣便可重塑灵根。在这里我先替他谢过了。”说罢罗生珠便进了屠辛的口袋。
“不!”我回过神来,猛地朝屠辛扑去,“你把罗生珠还给我!还给我!这是我给顾奕的,我给顾奕的!”恍惚间,我的声音里竟然带了哭腔。
“乔乔。”他轻声叹息,将几近崩溃的我揽入怀中,“我也不想骗你。”
“可你知不知道,我与顾奕明明是同一个人。你爱顾奕疯魔,却恨我入骨,我很难受。”一个吻落入我的发顶,“我真的很难受,很难受。”
我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我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这整整三天,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脑子里拼命闪过许多东西。我不敢睡,怕自己一睡就真的起不来了。
这三天里屠辛哪里也没去,他安静地陪着我。但我不想看到他,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他。可我哪有这个本事?自择天秤更换了生灵后就再次消失了,诸暨和柒玥不知将它丢在了哪里,反正是不希望这般恐怖的东西再次祸害人间了。
三天后,屠辛端了一碗热粥到我的面前,他问道:“乔乔,你还不信吗?”
我木楞地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很久以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除非,你让我进入你的元神,让我亲自验证顾奕已经死了。否则,我永远都不信。”
这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进入元神,就相当于让一个人剖开胸膛任人宰割。除非是极度信任,一般人不会答应这个过分的要求。
出乎意料的是,屠辛居然答应了。
“好。”他答应得很干脆,“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若是你真的没见到顾奕,就接受我,嫁给我,做我的天后,如何?”
许久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白捡一个天后,不错。”
这是我此生第一次进入别人的元神,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如今屠辛虽然还没登位,但他已经代行天帝之责,他的元神自然也变成了端庄的深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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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泛起白光,屠辛的额头上起了一层伽印,我哆嗦着探出神识,一窜而入。
我在他的元神里探寻许久。这片深紫的光晕里浩瀚如海,不掺一丝杂质。我寻了数次,没见到一点顾奕的影子。渐渐灵力耗尽,我咬咬牙预备再寻一次,头顶却响起屠辛的声音:“我的确曾转世成为顾奕。但我醒了以后,他就成了我的一段回忆。如果你想见这段回忆,我可以让你看一看。”
我颤抖地点点头。
刹那间,元神内掀起万丈波澜,光晕里展开一段光景。我看到熟悉的雪山,熟悉的山路,湄山林渐渐展露全貌。一匹瘦马挂着铃铛走过,那是湄山林,我熟悉的湄山林。
这段记忆,以顾奕的视角展现。
我看到穿了一身熊皮的我。脸上糊着黑泥,手腕上挂着一串厚实的锁链,正被牵着往前走。
“我走不动了!”我看到幻影里的自己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开始耍无赖,“我累了!我走不动了!”
一张披风落了下来,一双雪白的手伸了过来,放在锁链上:“嗯?走不动了?是不是这锁链太沉了,压得你太累?”
“是的!”幻象里的我拼命地点头,同时甩甩胳膊,露出被蹭破皮的手腕,“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全被磨破了!”
“哦?是吗——”雪白的手伸了过来,在磨损的皮肤上轻轻拂过,“疼吗?”
“疼——”幻象里的我点头如捣蒜。
“我有个好办法,能让你一劳永逸,你要不要试试?”
“什么办法啊?”
“唰”的一声,一把明晃晃的长剑伸了出来:“我帮你把手剁了,以后就不会疼了,也再不会磨破皮了……”
“别别别——”幻象里的我跳了起来。
“不是走不动了吗?咦,不是跑得很快吗?别跑啊——”
一层雪花**起,天地之间满是雪白。视线的最后是我奔跑的身影,还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你啊——”
深夜,熟悉的马车,我蜷缩在车脚,呼噜四起。“叮”的一声,一道身影站了起来。光影飘换,暗淡一片,一只素白的手伸了过来,抓起我血迹斑斑的手腕。
“真破皮了?”一道嘟囔声,接着抓起一个小瓷瓶,挖出药轻轻抹在伤口上。幻象里的我疼得一个翻身,眉头不自觉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