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皇子和王仙子成婚,必是会赢得武林的支持吧?”周远又问。
“这个……或许有一些关系。”张塞仍是尽量避免提到王素,“六皇子曾在少林学习过两年,也算是半个武林中人,而大皇子对武林的态度……则比较负面。所以武林无论如何都会支持六皇子的。”
“比较负面?”
“嗯……朝廷里一直有一股势力认为对江湖的管制太松,千方百计地想要限制武林的影响力,大皇子比较认同这样的观念。”张塞解释道。
其实他这话已经说得比较委婉了,大皇子轩辕昊在安护镖局事件之后马上就在洛阳发表了一番非常强硬的讲话,认为安护镖局之所以可以避开官府的监督,在短时间内发展壮大,并谋划如此大的阴谋,就是因为《华山备忘录》对武林的不当庇护。
这样的表态自然在朝廷和武林两边都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大皇子后来又联合几十位朝臣,敦促当今圣上在未央宫颁布了《未央宫禁令》。虽然《未央宫禁令》只是针对安护镖局事件,但却是自太祖轩辕在华山之巅面对天下武林发表历史性讲话之后第一次有条律对《华山备忘录》进行了制约。
“这种事自有朝廷和武林的头头脑脑们去关心。”张塞见周远似乎在认真思索这事,便做出无所谓的表情,“对你我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无论是大皇子当皇上,还是六皇子登基,都没有什么大区别的,是不是?”
张塞这话显然是违心的,他其实极为关心这次立皇储的事情。和许多武林人士以及朝政分析家一样,张塞感到这次的立储可能是轩辕朝一百七十多年历史里最能决定政治走向的一个事件。一些悲观的人甚至认为,六皇子战胜大皇子成为皇储,是武林和朝廷扭转近来紧张局势的唯一希望。
周远并不知道张塞的这些担忧,他勉强地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报纸,呆呆地望向屋角。
张塞见他不再追究报纸的事,总算放下心来。他走到书桌边坐下,想起潘曼丽的最后通牒,心情又变得烦乱起来。
章大可帮助把周远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以后,张塞就一直在计划带着周远离开姑苏城,去一个彻彻底底远离是非的地方,这一次,连章大可季菲他们都不告诉。
可是一来,张塞一直没能攒到足够的钱——托谢雪莹的福,他昨天刚刚又损失了十两银子;托潘曼丽的福,他马上可能还将面临失业的危险。
二来,不管他在周云松他们面前表现的多想置身事外,他却还不想离开姑苏城。至少,在他做完最后的一些研究之前,他还不能离开。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黑色本子,摊开到桌上。
本子上的字迹有些潦草,但每一笔的收束却仍然雄浑刚劲,显然是一位内力深厚之人所书——这个本子,是半年前张塞从鬼蒿林逃出来后,去曼陀山庄武学历史研究所拿出来的资料的一部分。
黄毓教授临终前将办公室书橱钥匙交给张塞,托付他整理并续写自己花费大半生心血的巨著《武林史》。张塞从办公室不仅搬走了《武林史》手稿,也拿了这个黑色的笔记本。
张塞早先曾经因为好奇偷看过这本笔记,从里面第一次知道了琴韵小筑、听香水榭、慕容家书这些名词。当时他以为那些只是道听途说的野史,后来他才意识到,这个笔记本里记载的,竟都是黄毓教授生前关于《慕容家书》的研究。
张塞来到姑苏城后开始仔细研读,笔记里的内容主要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黄毓教授通过各方考证得到的关于慕容复的生平,从他的身世一直到外出云游的经历。还有一部分是对通过多种渠道收集到的关于《慕容家书》的各种说法和猜测。
张塞翻看的过程中,发现本子里面还夹着一张姑苏城的地图。从标注地名的字迹看,似乎并不是黄毓教授绘制的。地图画得很详细,却不知是哪朝哪代,张塞和现今官版的地图做了对比,发现有很多地方画的并不一样。比如黄毓教授地图里的沧浪亭就比官版的要大将近一半,里面的许多屋舍小径在如今的沧浪亭里都是不存在的。
张塞每天都会花半个时辰研究笔记和那张古怪的地图,虽然进展并不顺利,但有一个结论是肯定的——姑苏城对于理解《慕容家书》来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地点。
根据黄毓教授的研究,慕容复在人生最失意的时候,隐姓埋名在姑苏城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慕容公子几乎只做三件事情——在酒馆里买醉、在妓院里纵情恣意、在赌场里散尽家财。
就在慕容公子即将和大多数人生失意的没落贵族一样,如流星般朝着悲剧命运坠落之时,他却突然在一个雨意空濛的清晨悄悄离开了姑苏城,踏上了一条长达十年的云游之路,并写下了最终被编纂成《慕容家书》的一系列划时代的书信。
《慕容家书》是一部武学瑰宝,也是一部哲学奇书,但令人害怕的是,这部书却偏偏又和魔教以及魔教教主传延的预言纠缠在一起。慕容公子和魔教究竟有什么关系?他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预言了魔教的更迭,还是他自己就是魔教的创始人?听香水榭的玄机谷成为魔教圣地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黄毓教授的笔记里并没有足够的史料来系统地回答这些问题。即使把所有未经考证的传闻和道听途说的轶事都拼接起来,慕容公子的面目仍模糊地隐藏在重重的历史迷雾之中。
张塞抬起头望向窗外,官郎浦成片的屋舍阻挡住了来自远方城市的灯火,但他透过沉沉的夜幕似乎更想穿越时间,回到一千年前的姑苏城,回到慕容公子的时代。那时的姑苏城,在地域人口、贸易商业方面,或许及不上现在的规模,但是那种锦衣华服,极尽繁荣,穷奢极欲、纸醉金迷的城市风景,却颇为相似。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慕容公子离开了姑苏城?抑或,他从未曾真正地离开,他的书信,他的预言,在一千年后再次把未解的谜团引回了这座城市,这究竟是姑苏城的福祉还是劫数?
黄毓教授给出了悲观的答案。直到临终之时,黄毓教授仍然坚信,末代教主的转生,会让武林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黑暗时代,而这一切,将会从姑苏城开始。
以现在姑苏城混乱的情形来看,黄毓教授的担忧正在变成事实。
张塞忍不住转头去看周远,他已经躺回**朝着里侧睡去了。昏黄的灯火将他孤独的背影投射到墙上,微微地晃动着。
就是这个人即将把姑苏城、把整个武林带入黑暗时代吗?
张塞想起黄毓教授临终时最后一个嘱托。周远瘦弱的身躯在烛光投影下显得那样脆弱和毫无防备,只要张塞下了决心,他可以有好多种方法立即结束周远的生命,完成教授的遗命。如果是在睡梦中动手,周远或许也不会感到痛苦。就这样,用一个人的牺牲,一个生命的消逝,或许可以让武林免于进入黑暗时代的命运,拯救成千上万的人……
但是张塞早就知道自己是下不了决心的。既然在鬼蒿林里下不了手,既然他已经将周远从太湖上救起,现在就更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
<!--PAGE 5-->
无论已经有多少印证和预兆,张塞无法就这样去相信一个预言,一个宿命。他无法接受,四大道德楷模的被掳,以及姑苏城必定还将继续发生的罪案甚至浩劫,都要怪罪到这个失去记忆,一天里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的人身上。
一定会有一种解释,也一定会有一个解决的方法。只是张塞还没有找到。有时候张塞觉得自己已经看到了长长隧道那一头的微光,但向它走了很久,却仍然闪烁不定、遥不可及。
周远微微翻动了一下身体,发出轻轻的略带痛苦的声音。张塞心里涌起一股悲伤。周远是他见过的最聪慧的人,可是半年来他却刻意限制他,禁锢他,将他困在这一间小屋里,在昏睡中耗费着年轻的生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在做一件正确的事。
他愣了好一会儿,终于站起来走到床前拍一拍周远,轻轻地问,“你睡着了吗?”
周远翻过身来。
“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戏的。”
“是啊。”周远点点头,迷蒙的表情里露出一丝欣喜。
“你现在想去吗?”
<!--PAGE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