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菲自然觉得失望。但她也知道,周远失去了记忆,要让他仅凭一个晚上的遭遇就猜透黑衣人的意图本来就是异想天开。
但季菲的心中也忍不住涌起一股冲动,如果把从燕子坞事件以来所有的事,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告诉周远,当他得到了所有的信息之后,是不是就能够像在鬼蒿林、在燕子坞那样,运用他超越常人的理性和逻辑,抽丝剥茧,理清头绪,猜破这一切背后所隐藏的阴谋并最终找到拯救姑苏城的办法呢?
这样的想法毫无疑问很诱人,但季菲最终还是忍住了,她并没有完全忘记张塞的警告。周远是曾经多次拯救过他们的同伴,却也是预言里魔教的最后一任教主,他每晚的那些梦境,他头脑里那种要来姑苏城完成使命的想法,本身就说明了他的不同寻常。唤醒他的记忆,很可能同时唤醒那神秘而强大的量子武学,这究竟是对还是错?当最终的风暴来临时,他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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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看着神情凝重的季菲,突然说道,“不过呢,关于昨晚的绑架案,我倒是有一些线索。”
季菲没有想到周远竟主动要来帮助他分析绑架案,眼睛里闪出希望的光芒。
“昨晚那三个黑衣人胁迫着我进城后,在碰到你们之前,曾有一个穿着体面的瘦高之人匆匆跑过来向他们报信,说他失手了,叫他们去临时的地点交货……”周远说。
季菲听周远如此的描述,立刻觉得那瘦高之人多半就是竟陵子台那个姓谭的执领,“果然如此,看来微澜山庄和竟陵子台的案子确凿是同一伙人干的了。”
“那个瘦高男人说的话,还解答了我心中的两个疑问。”周远继续道。
“两个疑问?”
“嗯,昨晚我就一直奇怪两件事。”周远解释,“一是为什么他们绑了黄老板、丁香姑娘以后要进城。”
季菲听周远这样一说,心中也觉得有些不解,绑匪在城外掳走了黄宗耀和丁香月,应该就在城外找个隐蔽的地方将他们藏起来。他们居然还要冒险进城,有些不合常理。
“二是为什么那个瘦高的人失手以后要来找那三个黑衣人。”周远继续说。
“他当然是为了来提醒他的同伙啊。”季菲说。
“没有这个必要吧。”周远说,“他失手的话,自己逃走就是了。他跑来报信,反而把你和你的朋友一起引了过来,差点让这边的事情也弄砸,不是吗?”
“啊,对呀,我都没有想到。”季菲拍了一下手说道,“那……这是为什么呢?”
季菲已经放弃了思考,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周远,等着他来揭开谜底。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那三个黑衣人昨晚的目的,或者说他们接到的命令,是要将丁香姑娘和黄老板绑架到一个特定的地点……这个地方应该在‘竟陵子台’附近!”
“竟陵子台附近?”季菲努力思索,却还是没能跟上周远的节奏。
“绑架桑央小姐的计划失败后,应该有人马上报告官府了吧?”周远问。
“那是当然,桑央小姐和程少斌的侍从家丁立刻就报了官。”
“所以姑苏巡捕的大队人马很快就会赶到竟陵子台。而此时如果那三个黑衣人还带着黄老板和丁香姑娘朝那里去,就有被发现的危险,因此那个瘦高之人才需要来报信,叫他们去临时的地点交货!”
“确实是这个道理!”季菲恍然大悟,她站起身来,“我这就去告诉周大哥和叶大人。”
周远立即摆手道,“如果官府这时候兴师动众到竟陵子台附近搜捕,只怕会打草惊蛇,不如我们悄悄去做一番调查,也许能有更深入的发现。”
“我们?”季菲一下子愣住了,“这……这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既然那里是黑衣人的巢穴……一定十分危险。”季菲随便说了一个理由,“再说你我又不是姑苏巡捕,又怎么轮得到我们去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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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菲虽然这样说,但心中却已经有些犹豫。周远光凭这一点零星线索就已经做出了这么多精准的分析,如果能够到实地去收集更多的信息的话,很可能会有更多的发现,甚至真的可以解开这些绑架案背后的阴谋。
可是让周远光天化日之下走进姑苏城的闹市,这也的确太疯狂了。对于江湖来说,周远已经死了,和慕容校长同归于尽,一起沉入了太湖的湖底。如果被发现他还活着,那无异于是在一个堆满了干柴的屋子里直接引爆了火药,直接会把姑苏城,甚至整个中原都炸得不可收拾。
“可是,季姑娘虽然不是姑苏巡捕,昨晚追踪绑匪奋力救人时,却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武校生的责任呢。”周远仍不愿意放弃,“现在风声这么紧,黑衣人不敢轻举妄动的。这种绑架的案子,我们多犹豫一分,黄老板和丁香姑娘的处境就会更危险一分……”
“不行就是不行!”季菲这时拿出女孩子的蛮横断然说道。
她知道自己要从道理上和周远争辩是行不通的。此时的周远虽然记不得自己是谁,但是头脑里的逻辑和嘴巴上的反应一点都不比鬼蒿林时要差。
“我现在去找叶大人,你好好在家里休息,我一会儿会把门反锁上,这是为了你的安全!”季菲收拾桌上的碗筷,端起餐盘朝屋子外面走去。
“姑苏巡捕是找不到线索的!”周远在她身后说。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在找什么。”
季菲转过身来。周远的脸上洋溢着那种令她熟悉的自信,这种和昨天晚上截然不同的表情既让她感到希望,却也隐隐让她不安。
“那你说应该找什么?”
“我也只有到了那里才能知道。”周远说。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但是在季菲看来这种回答显然很没诚意。
她瞪了周远一眼,露出那种不会让你得逞的表情,俏皮地对他摇了摇手指,表示让他死了心。
“可是季姑娘,你真的就不关心那些被掳的人的死活了吗?”周远不满地问。
季菲又怎么会不关心。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这样吧……如果姑苏巡捕三日内还找不到线索,我就带你去竟陵子台。”
“好,一言为定,说话算数!”周远脸上露出笑容,忙不迭地要和季菲说定。
季菲点点头,心中却不确定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究竟是对是错。
周远看着季菲离去,脸上的笑容渐渐转化为了思索。他走到床边,从柜子上拿起那套黑白色的衣服,双手禁不住微微颤动起来。
张塞告诉他,父母过世以后他来姑苏城投奔表哥时,就是穿着这套衣服。周远轻轻抚摸着布料,每次握着衣服柔软的质地时,他心中都会涌起莫名的伤感,因为这是世上唯一属于他的东西,也是唯一联系着他消失在一片茫然中的过去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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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远将那条黑色的裤子拿起,从里翻出来,平铺在**。在淡灰色的衬里上,密密麻麻地有许多很小很淡,但是凑近了看绝对可以辨认的文字。
这件奇异的事情,是大约一个月前的某一天,周远在随意地摆弄衣服时发现的。裤子以及黑边白底的短衫的衬里中都有。周远本能地觉得这些文字和他的过去、以及和他每天的梦境有某种联系,或许可以成为解开他心中许多疑问的线索。同时周远也隐隐觉得张塞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这位表哥对他接触到的东西都极为敏感,但是这套衣服却从来毫无顾忌地让周远可以随意换洗和碰触。
在时间上,这个发现也来得相当的及时,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刚刚把张塞放在大箱子里的一大叠《武林史》手稿全部读完了。
阅读《武林史》在几个月里一直是周远最大的消遣。更准确地说,是他枯燥无聊的禁闭生活中唯一的支柱。《武林史》让周远对武林门派的发展以及和朝廷的关系有了全面的了解,但是最引起周远浓厚兴趣的,是《武林史》里对武学发展的翔实记叙。
当然,《武林史》并不是武学教科书,里面并没有关于武学框架推导的最具体的细节,但是这并不困扰周远,相反在某种程度上给他提供了一种练习的机会。大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周远根据《武林史》里勾勒的武学脉络,尝试着把最重要的那些武学成就之间被略去的细节一点一点重现出来。比如说《武林史》里只给出了黄裳的内力公式和张三丰的三大定理。而周远却根据他的理解一点点把两者之间的算学细节全部都列写了出来。
有时候周远自己也有那么一点惊讶,自己如何能够做到这一点。他隐隐觉得这应该不是特别容易的事,但他却做得自然而然,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就好像这些知识和思路原本就存储在他的头脑里一样。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些事情替他打发了足够多的无趣时光。就在《武林史》中已经无法找出更多的挑战来填补他头脑的空白以后,衣衫里面那些奇妙的文字就显现在了他的面前。
之后的一个多月里,周远的每个白天都几乎全部被用来研读这些文字了。这些文字远不像《武林史》那样明晰易懂,但是周远并不感到气馁,反而觉得更有去钻研的动力。
搞清楚这些文字的先后顺序并不难,因为文字被分成了许多自然的章节,每个章节之前都标注着时间。周远原先以为这些文字是某个人撰写的日记,但是很快他就从语气上发现,它们更像是某个人所写的信件。
但是什么人会写如此晦涩难懂的信件呢?每一个章节里都只有非常简短的问候,然后就是大段大段的奇怪的描述和议论。而且在逻辑上非常的跳跃,常常是一封信讲的是一个问题,而另一封又是对完全不同的另一个问题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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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问题似乎和武学有关,但是和《武林史》里列出的那条清晰的脉络却完全不同,甚至有些矛盾。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世俗生活,人性,佛教,逍遥哲学,还有灵魂生死的思考。只是其中的大部分周远都完全无法理解。
但是周远还是发现了几段特别有意思的文字。一段是关于人的记忆,人格,知识,经历和善恶、道德之间的系统论述。不过这些论述刚展开到妙处,却戛然而止,似乎之后还有更多地信件,只是没有写到这套衣裤的衬里上。
另一段是关于武学的描述。里面很有意思地提到内力其实有两种来源,一种是源自阴阳差,根据《武林史》,这就是黄裳内力,另一种则源于所谓的“引势力”,而这种“引势力”是一种叫做“相对武学”的基础。
周远对“引势力”的概念一下子就着了迷,这个概念不仅和武学有关,背后更是承载着对空间结构的深刻研究,但让他失望的是,这些信件里虽然反复出现对“引势力”的思考,但是对这个概念本身的许多重要性质却没有详细解释,似乎是在之前更早的、没有写在这套衣服上的信件里就已经系统论述过了……
尽管这些神秘的文字无头无尾,支离破碎,但却带着周远徜徉在一种全新的、信马由缰、开天辟地的思考中。
而结合了这两天姑苏城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以及刚刚开始逐渐苏醒的头脑中那些怪异却真切的记忆,让周远逐渐产生了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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