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节辰时一刻。
天气极佳,过去十年来,姑苏城都没有遇到过如此风和日丽,气温适宜的农祭佳节。
从天蒙蒙亮的时候,姑苏城周边农庄、果园里的农户、佃户、长工、短工就早早一家人起来打扮一番,穿上鲜艳的新衣服,包上几盒昨晚煮好的卤蛋豆干、带上几篮瓜果,赶着车,骑着骡,坐着乌篷船向姑苏城进发了。
东西南北几条进城的主干道开始不断汇聚起人流,坐在车马上俊美的农家少年男女,和路两边最后一批尚未凋谢的春花相映成两道风景。几条最大的水路也是船头接着船尾,小孩们或扒着船舷呆望自己倒影,或在船舱里嬉戏追逐,或骑在父亲肩头挥手欢叫。
对很多孩子来说,谷雨节永远都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最自在欢畅的郊游体验,和寒冷的年节相比,春泥、青草和花香糅合在一起的气味更加清晰地印在他们初识人世的脑海里,平日里那种清贫、辛劳、独自在田野里徘徊的孤独被暂时忘却了,愁楚、叹息和疲惫也突然从父母的面容表情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们难得一见的笑容,当然还有他们已经成年的哥哥姐姐脸上洋溢着的那种好奇,渴望和憧憬。
但是对参加过多次谷雨节农祭的成年人来说,他们很快就能发觉今年的谷雨节和往年相比有着不少区别。
往年接近城门的道路上,会看到一队队不带兵器的姑苏巡捕摆着免费的茶水摊位,举着各色彩旗维持着秩序,指示着进城的道路。但是今年,道路两边全都是荷戟持刀穿着黑黄色制服的苏浙缉尉。
原本谷雨节大家最常去的城内景点就是沧浪亭,这一天整个园林必定摩肩接踵,无论是小吃、表演、园艺游戏,都会排着长长的队伍。可是今年沧浪亭却被封锁了起来。虽然皇子昊殿下和苏浙省先后颁布诏谕和官文,宣布姑苏城系列绑架案成功告破,但沧浪亭因为遭受匪贼破坏,无法如期开放。
往年城外最受欢迎的景点则是寒山寺。这一次却也成为了禁地,原因自然是众所周知的六皇子与王仙子携手还愿。成千上百的人仍然聚集在东西南北各处的盘查关卡,从两三里地之外眺望寺庙黄色的院墙,倾听那天下闻名的钟声,想象着寺内英武的皇子和武林第一美少女的容姿。
往年农祭的**总是在卯时三刻,太守叶大人会亲自登上城南盘门的城楼,发表姑苏城一年的咨情演说,感谢上天的风调雨顺,感谢大地的沃土滋养,感谢所有林农渔樵人家一年的辛勤劳作,最后敲响谷雨节的节气钟,宣布狂欢的开始。三百六十只纸鸢会被同时迎风放起,三百六十位少男少女组成的腰鼓队会在盘门外载歌载舞。
而今年的农祭仪式却格外简单,主持人也换成了苏浙省的侯大人。
侯瑞没有发表讲话,只是按照传统敲响了节气钟。之后就匆匆走下城楼,坐上轿子赶往寒山寺,谢元和吴桥舟两个府监骑着马跟随在后面。
盘门的锣鼓与狂欢声渐渐远去。侯瑞的嘴角露出冷笑,民众就是如此的愚昧和容易欺骗,只要苏浙省随便发一个案子告破的申明,他们就乐颠颠地涌出来狂欢,丝毫不担心街头巷尾仍在流传着的关于魔教教主的流言。即使是燕子坞事件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民众也只会恐慌一小会儿,只要有足够多的时间,只要有足够多的淡忘的理由,世俗世界的生活总是会迅速回到原先的那道深深的辙印里去。
侯瑞在辰时一刻准时来到了寒山寺大门口。
山门外的花园前,是最后一个盘查的关卡。所有官员和工坊首脑的副官和随从就只能跟随到这里。
七八十位参加六皇子还愿筵席的宾客已经通过了盘查,被引着走过花园小径,来到山门左手边的江枫阁上。这江枫阁是轩辕三年重修的,专为寒山寺接待宴请贵客所用。江枫阁极为奢华,二楼的水明厅装修得极为雅致,能容纳一百多位宾客同时赴宴,四面墙上都装裱着自张继以来古今多位文人墨客的诗词画卷。典律部尚书汪政、朝政部侍郎温凯、江武府副总管胡德宏、姑苏卫副都督华嵩等人已经在最中间一排的上首就坐,他们的对面坐着丐帮姑苏城总账房龙云康、海升平大掌柜东方醒、二掌柜东方醉、宝生钱庄姑苏总账房班厚生等帮派工坊的重要人物。
花园前盘检的负责人是岳衡。清商宫早在叶大人被革职之前就已经预定好姑苏巡捕来帮助负责寒山寺还愿的保卫工作。岳衡一边看着几个手下翻检着最后一批入寺的姑苏帮会和工坊高管的衣帽及随身物品,一边紧皱着眉头。
他踌躇半晌,还是转身走到站在花园小径前的清商宫卫队总管唐复面前,施了一礼说道,“唐总管,有件事情不知该讲不该讲,刚才进来的侯大人……下官发现他今天戴的官帽似乎比一般的官帽要重一些,虽然帽子四围平整,并无异物,可是我总觉得有些不妥……”
唐复看了看岳衡,露出不屑的笑容。唐复作为轩辕朝最精锐护卫部队之一的负责人,对这种地方护卫台、重案台的小角色自然不太瞧得上眼,加上清商宫自己的人在外面几处关卡已经严加盘查过了,所以岳衡这边的检查基本就是走走形式而已。
“你戴过从二品官员的帽子吗?又怎么知道比一般的要重一些?”唐复问道。
唐复的话明显语含讥讽,岳衡脸涨的通红,想了想还是说道,“下官自然没有戴过,不过从常识来讲……”
“侯大人的帽子里衬了一层金箔,是为了整束帽型。”唐复不耐烦地打断岳衡,“你以为这样的细节我们清商宫卫队没有注意到吗?”
岳衡当然知道官员有时会在官帽里衬垫东西让帽子的形状显得挺括一些,但是用金箔这样的金属,却是没有听说过。
“你不会是因为侯大人罢免了你们叶大人,心怀怨恨,所以要故意找茬吧?”
“下官不敢!”
“那你是想在我这儿刻意表现一下?”唐复仍是一脸不屑,“你若真是想逮住这次机会表现,我劝你还是赶紧做完你的盘查,把客人引上楼去。”
岳衡看到唐复最后说的几句话已经明显不耐烦,便不敢再多嘴,向唐复行了一礼,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