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来坐,快来坐。好儿媳妇,到娘身边来。”一个丽装妇人笑着起身迎她,应该就是朱夫人。
薄荷下意识地想躲开,又强忍着没有动,任那妇人拉到身边去坐。她坐定后,仔细看去,这妇人虽然美貌,但是也不年轻了,眼角都是皱纹。这是朱正的娘,可以说得通,但是那个脸色红润看上去才二十岁出头的朱翁怎么可能是朱正的爹呢?
“儿媳妇昨晚睡得好么?”朱夫人关心地问,又从怀中拿出一个红包塞到薄荷手里,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哎呀,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薄荷。”薄荷脱口道。
朱正忽然接口道:“薄荷茶我也觉得好喝,一会儿我让人给你泡来喝。”
饭菜陆续端上来,朱翁忽然道:“乖儿子,你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身子大有好转。看来都是儿媳妇——薄荷的功劳。”他说着笑了起来。
虽然朱正忙于掩饰,朱翁还是听出了薄荷的名字。
站立在一旁伺候的下人也开始笑,又是完全一模一样的笑声和笑容。声音如出一辙,表情完全相同。薄荷感觉浑身汗毛直竖。朱翁下令道:“摆饭吧!”
饭菜马上端上来了,看上去是很正常的珍馐佳肴。朱夫人忙着给薄荷夹菜。薄荷看朱正,朱正忽然将筷子重重一放,声音很大,连杯子都被震起来。
但是这么大的动静,除了朱翁抬头看了他一眼外,别人竟完全没有一点动容。
朱夫人也完全没有理会朱正,只是笑容满面地给薄荷夹菜:“乖儿媳妇,多吃点。”那饭菜已经满得溢出来,她竟也没有停的打算,仍然不停地给薄荷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
周围的人都还在笑,笑声不绝于耳。
薄荷再也忍不了,霍地站起来躲到朱正身后。
朱翁冷冷地看着他们,然后招招手:“送少夫人回房间休息,我和少爷有话说。”
他这番话说完,犹如启动了某个机关一般,所有笑声骤然停止,人们顿时散开,又开始忙碌别的事情。
朱夫人也起身离开,目不斜视地看着前路,再也没有看薄荷一眼。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和她儿子朱正说过一句话。
几个下人来请薄荷回房,那下人极瘦,瘦到好像一张纸。
纸!
薄荷警醒,想起梦里所见,眉间眼睛一开,眼前之景让她几乎晕倒。全部都是纸人,除了朱翁和朱少爷之外,全都是纸人。那些纸人每个额上都有一个红点,咧着嘴笑的,走路干活的,人人都像被操控的一般,表情、动作如出一辙。
她又看了看那桌上的菜,也都是纸做的。纸做的碗盘里装着纸屑,上面被倒了红红绿绿的**。
薄荷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忙把眉间第三只眼合上,然后一切看起来又是一派祥和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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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吹来,每个人都被吹得东倒西歪,却还是带着持久不变的笑容做着自己的事。薄荷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已经走远的朱夫人轻飘飘地飞起来,被风吹得挂上了枝头。她身子向前,脖子却断了,只有一点点皮和身子相连,头转了几下,完全扭向后面,歪歪地挂在树杈上,目光正和薄荷相对。
薄荷吓得大叫一声。
朱翁朝她看过来,笑着道:“儿媳妇,你怎么了?一惊一乍的,只是一阵风而已。你快回去休息吧。儿子你来,爹有话要对你说。”
朱正向薄荷点了点头。薄荷定了定神,跟随那下人回了房间。
她慢慢地坐下,依然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这么荒谬怎么可能是真的呢?慢慢回想刚刚看到的一切。莫非整个朱家宅子里面,甚至整个村子里都是纸人,只有朱翁、朱正和她三个活人?如果没错的话,这些纸人都是被朱翁控制的。那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想在她面前掩饰什么么?朱正知道这一切么么?
薄荷本就胆小,越发觉得这里阴森恐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在房间里毫无头绪地转来转去,一时想到忽然离去不知音讯的公子是不是也遭遇了什么凶险之事,一时又想到自己身陷这恐怖诡异的地方不知能不能逃出去,心中默默念着:公子,公子,你在哪里?不多时,朱正回到房间。
他轻声叫道:“薄荷。”
“啊!你已经回来了!刚才——”她刚开口却又住了口,想起朱正和她说过的话,他不会叫她名字,只会叫她娘子。此刻的朱正,不光叫了她的名字,连笑容也像贴在脸上一般。
薄荷又看他的衣服朱正今早更衣的时候对她说道:“他让人给我准备了这套衣服,可我偏偏不喜欢,却又不敢违逆。衣服不能不穿,只好偷偷换另外一条腰带吧。”说这话的时候,朱正满脸自嘲的笑容,那笑容甚是苍凉。
薄荷看着眼前的朱正,心生疑虑,没有再说话。朱正又道:“薄荷,这是我们村里的大儒董老先生刚送来的名帖,有名望的人家都要登记名帖,年底依名帖来下请帖的。”
薄荷接过名帖,上面都是陌生的名字,想必都是村民的名字,奇怪的是,这些名字都用金笔书写。
朱正笑道:“你写上你的名字,顺便把我的也写了吧。”
“你的名字?”薄荷心里警钟狂敲。
“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名字。”朱正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是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了么?”面前的朱正语调平静,表情自然,没有起伏,没有喜怒。
薄荷越发肯定了面前这个朱正一定是假的,很有可能也是一个纸人。她张开第三只眼,果然看到面前一个纸人,身上穿着和朱正一模一样的衣服,只是腰带并不是今早朱正系的那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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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不动声色地接过“朱正”递过来的笔,在上面写了“恶人”“坏人”,交还给他。薄荷本来想借机写点更难听的话,可是她能想出最难听的骂人话就是这个了。
“朱正”向名册上看了一眼,只见上面有字,以为自己完成了任务,向薄荷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薄荷看那纸人竟然冒充朱正,而真正的朱正并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便偷偷地跟在纸人身后。
薄荷躲在门口的柱后,窗户没有关下来,还留下一个缝隙。她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正好可以从缝隙中看到屋内的情景。
“朱正”将那名册交给朱翁后,变成一巴掌大小的纸人,朱翁拿起来轻轻一扯,一缕轻气从纸人身上飘出纸人如遇火一般瞬间燃烧,随即化为灰烬。薄荷可以认得出来,那缕轻气正是一缕残缺的魂魄。想来纸人就是靠这缕残缺的魂魄维持行动。
朱正就坐在朱翁身边的椅子上。朱翁右手放在朱正头顶,薄荷自窗缝看到朱正身上各处经脉涌动,几道无形的元气从他体内升起,被朱翁的手掌源源不断地吸走,朱正瘫倒在椅子上,面带死灰之色,朱翁却面色红润,似乎更年轻了一些。
朱翁难得地露出笑容:“你我父子二人相依为命,有爹在一日,自然有你一日。不过,你好像有点不乖,不管你和那个新来的小丫头在搞什么花样,爹劝你尽快打消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否则——爹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你就——”他笑得阴恻恻,翻动名册,忽然面色大变,“那丫头耍我。”
“哈哈,你用尽各种方法想知道我的名字,这次竟然失算了么?”朱正今日的气色本来不难看,被朱翁吸走元气之后,死灰之气又笼罩了他,说话也似乎奄奄一息。
朱翁满脸怒意,大掌卡住朱正的喉咙,朱正抽搐了几下,眼看就要没了气息。薄荷正要冲进去,朱正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挣脱了朱翁的桎梏。他用尽了全力,双目含冰:“你最好杀了我。你还想活上个几百几千年,可我已经活够了。”
朱翁不语,半晌才嘿嘿笑了出来:“你新娶的媳妇不简单,从她来了我就看得出来,你力气大了不少,而她好像看得透这里的局,甚至还敢骗我——以为我拿她没办法了么?我知道她的名字……”
“你若敢对她不利,我也不客气了,父亲。”朱正加重了“父亲”这个词。
朱翁却有恃无恐:“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若是有办法,也不至于忍受这么多年……”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
朱正冷笑:“你也知道是忍受,如若不是答应了母亲,我想死,有的是法子。你每天看着自己那张不人不鬼的脸不觉得恶心么?”
“你敢这么和我说话?”朱翁带着隐怒,一手将桌上的茶杯掀翻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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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正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踉跄了两步,扶着桌子站稳,一字一顿地道:“你可以试试,看看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啊!”薄荷忽然感觉手臂火辣辣地疼,痛叫出声。不知何时,一个下人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在她手臂上重重一咬。这依然是个纸人,薄荷用力一扯,那纸人很轻松地就被扔开,飘飘****地落到地上。她的手臂上竟然有了一个深红色的血点,那些纸人竟然真能伤人。
朱翁听到动静,面色微变,看到门外的薄荷,冷哼一声:“即便是有些小把戏又能怎样?”他手持一本金色的册子哼道:“我既已知道了你的名字,你便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手中一支金色的毛笔,笔杆金灿灿,足有十二三寸长,黑色的笔头尖端一点红色。他在书册上写下薄荷的名字,可令他惊讶的是,薄荷的名字刚写上去就消失了,接连写了几次都是如此。
薄荷大概也明白了,名字被写到那个册子里的人一定会遭遇不幸。只是没人知道薄荷不是凡人,她的命运不归那个奇怪的册子管。
忽然,薄荷感到身后一阵阴气袭来,回头看去,无数纸人僵直着身体向她逼来,薄荷被逼到了角落里,那些纸人面无表情,嘴里却长出了利齿。纸人越聚越多,向薄荷包围而来。被纸人咬过的伤口还是阵阵疼痛,薄荷不知被一堆纸人每人一口咬下去会怎么样。
忽然,一股烟味飘过来。朱翁面色大变,循着味道看去,只见朱正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火折子。他另一只手正拿着几个纸人,将纸人点燃。
朱翁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快放下。”没空再理会薄荷,飞身便要上来抢夺火折子。
朱正冷冷一笑,将火折子随意一抛,“轰——”的一声,那些纸人被火一烧,燃烧了起来,瞬间化成灰烬。
火势蔓延很快。薄荷趁朱翁忙着去救火,搀扶朱正逃走。朱正无力地靠在她身上,艰难地用手指了指屋后,虚弱地对她耳语:“草,山洞。”
屋后有一丛芒草,芒草后面一块大石头堵了洞口。薄荷费力将那大石移开,带着朱正快速进洞,听着外面传来噼噼啪啪火烧的声音。
这个山洞十分隐蔽,薄荷暂时放下心来。此地就算不安全,她也不能带着奄奄一息的朱正再走了。她又用大石堵好洞口,又堆了几块大石将洞口堵严实。
将朱正安置好后,薄荷紧急为他疗伤。她亲眼看见朱翁是怎么吸走朱正元气的。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朱正时的样子,也大概想通了前因后果。朱翁总是从他身上吸走元气,只给他留一口刚够喘气的真气,离死人也就只差那一口气而已。
薄荷施救之后,朱正缓缓睁开眼睛。
薄荷正担忧地看着他,看他醒来眉眼皆笑:“你醒了!”又叹了口气道,“我只会解毒,你体内除了那合欢药留下的毒之外,最重要的是缺少元气,我修行浅微,无法帮你,如果能逃出去,我家公子必定能救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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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其实我早就该死了。这样的日子,活着也是痛苦,只是因为母亲的嘱托,所以我一直忍着。”他向薄荷展颜一笑,“幸亏我一直忍着,否则就不能遇到你。现在,挺好的。”
这话难得地一点也不轻佻,薄荷倒是被他说得有些伤感了,又安慰他几句,完全没有听出来朱正这几句话是在向她告白。她可以理解的告白只有衔蝉君“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吧”这种直白的方式。
朱正指着角落道:“你去那块圆石下面找找,看是不是有张画?”
那块圆石方圆一丈多,似乎是被打磨过的,光滑非常,上面似乎还有一些很规则的纹路。薄荷无暇细看,将圆石掀起,下面真的有一幅画。画轴发出幽幽檀香味,显是名贵之物。
她将画拿到朱正身前。朱正将画打开,画纸微微泛黄,画面上只有左上角有一轮圆月,再无他物,右下角却写着“戏珠图”三个字。
朱正道:“我无意中发现巨石下面压着这张画,这画显是不同寻常,肯定别有深意。你记得这里,也许今后会有用。”
薄荷又把画放回原处,再仔细看那块圆石,颜色近乎透明,上面还有黄褐相间的斑纹。好奇怪的石头。薄荷用手摸了摸,忽然感觉那石头动了一下,她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分明还是石头,哪里动了?
这时,从洞口传来浓重的烟味,缕缕白烟从山洞口的缝隙钻进来。薄荷咳嗽几声,想去搬开石头。朱正拦住她:“他明明怕火还敢烧火放烟,真是疯子。”他指着山洞前方道,“我们从那边出去。”
薄荷扶着朱正摸索着往山洞里面走去。山洞壁上面滴滴答答地不时往下掉着水珠。没想到这山洞别有洞天。二人摸索着前行,七拐八弯地走了不知多久,才看到前面有隐隐的亮光。
薄荷心中大喜,终于能逃出去了!
走出山洞,眼前顿时开阔起来。这是村外,四周是枯朽衰败的草木和零星的几间残破不堪的屋舍。薄荷回头望去,只见日光更加黯淡,风虽微,却阴冷异常,整个村庄似乎都摇摇欲坠。
漫漫荒野,万物枯朽,不辨方向,生机全无。
薄荷搀扶着朱正,不知何去何从。远远地,一阵小孩子的哭声传来,东南西北、前后左右,每个方向都有,声音忽远忽近。那哭声惨烈无比,随着这哭叫声,一片高高的衰草中缓步走出一个人,正是朱翁。
薄荷大惊,不由地攥紧朱正的衣袖。
“想走么?逃到哪里去?”朱翁阴森森地笑问。他的身边环绕着一群小孩,都是和辛未、甲辰一样的穿着打扮,一个个粉雕玉琢,分外可爱。只是此刻他们的颈部似乎被无形的线拉扯着,一个个手脚都背在身后,有的无声落泪,有的啼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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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翁忽地收了笑,对薄荷怒道:“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敢跑到我家里来多管闲事!我们全村都齐齐整整,安居乐业,我和我儿父慈子孝,大家过得多好,你来了,一切都变了。这都是你害的!”
他说话间右手向上虚空一提,好像扯动了线绳一般,那些小孩忽然极不自然地动了动,骨头咔嚓咔嚓地响,竟然目呈赤色,犹如丹砂,口中长出两颗长长的尖牙,皮肤变得青紫,指如曲勾,长长的,泛着寒光。
“天哪!”薄荷惊呼,刚才还是一个个粉嫩嫩的孩童,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些小孩不是纸人,不会那么弱不禁风。他们更像是僵尸!
看着这些僵尸般的小孩,薄荷又惊又怒又对这些孩子充满了怜惜。
薄荷和朱正一步步地后退,那些孩童围在他们周围,像是布阵一般,将他们团团围住。
“你快走!”朱正将薄荷拦到身后悄声道,“这些小孩看不到,只能听见呼吸声,你屏着呼吸赶紧离开。”
“我走了你怎么办?”薄荷不答应。
“傻瓜,你是我娘子啊,我当然要保护你。”朱正对薄荷笑道,“我当了那么多次新郎,每次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女孩子在我面前死去,心中再难过也没有一点法子。这次,我好容易有力气能挡在你身前,如果能救得了你,我心中不知有多开心。娘子你这么贤惠,就满足为夫这点心愿吧!”
薄荷眼看小僵尸越来越近,随着他们的逼近,一股浓重的腥臭气息也越来越近。她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没用的话,要逃一起逃!”
朱正笑道:“怎么能没有用,也许我即刻就死了,但是至少我能向我娘子剖明心事。”他深深地看着薄荷,缓缓地唤她,“娘子。”
这声呼唤如此深情如此轻柔,好似他唤出的是这世上最珍贵最好听的名字。从没有人用这种语气这么呼唤过她,这声呼唤让薄荷心中一震,不由地和朱正双目对视,他眼中柔情无限,再也不是那戏谑不正经的模样。
正在这时,朱翁愤怒的声音传来:“难怪你敢背叛我,原来你看上了这丫头!蠢货!”他又向虚空中提了提,那群小孩飞速朝二人袭来。
薄荷忙收回目光,来不及多想,急道:“你先逃,我有办法对付他们。”她用力将朱正一推,双手划十,一个绿莹莹的结界结好,正好将朱正罩在里面,朱正立刻感觉周围一片柔和清凉,四周都是缓缓流淌的元气。
“它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不要担心我。”薄荷轻轻一吹,好像吹泡泡一样把那个绿色的结界吹起来,晃悠悠地升到空中。
朱正拼命地想挣脱结界,他拍打着结界对薄荷说着什么,薄荷露出个好看的微笑向他摆摆手,看她用尽真气结成的结界越飘越远,升到空中一朵云边,蓦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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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正在那结界中感受到从未享受过的平静和安稳,绿色幽光温润地游来游去,有时滑过他脸颊,他感觉自己干枯瘦弱的身体正在逐步健壮,将被吸干净的元神和精气正在慢慢聚拢。
忽然,轰隆隆一声巨响,结界似乎撞到了什么硬物之上,他整个人跌了出去。一片白色亮光亮刺得他睁不开眼。他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强烈的光,不由得用手遮住眼睛。
光亮消失,他慢慢放下手。他好像是在一个书房里,书桌旁精致的香炉内正燃着香,淡淡的沉香味幽幽而来,让他慢慢放松了神经。墙上挂满了书画,有的画纸已经发黄,显是古旧之物。他随意一看就看到了《步辇图》、《麻姑仙坛记》,他读书曾看过,这些古画早已失传,如这是真品,那收藏这些古画的人真不简单。在这书房中,他平静非常,竟然忘记了外物,很快沉浸在这些古画中,仔细欣赏起来。
不过片刻,他听到了人的声音!真的是人在说话,不是机械般的重复,是活生生的人!
这让他激动万分地奔出房间,差点被门槛绊倒,撞到檐下的几只风铃。
此时天气晴朗,没有一丝风,那些风铃本来默然不语,此刻被撞得叮铃铃地响起来。
一个火爆的声音正在发飙:“她到底在哪里?还不说么?”
两个小孩将手举在头顶,低着头蹲在九龙影壁之前。被暴烈的阳光照耀,他们的身体摇摇欲坠,身影时而清晰,时而虚幻。他们身前隐约有个虚幻的影子正在跳脚大骂:“你们两个小鬼,敢在爷面前耍花招,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真以为爷是吃素的!哼哼,你们会喷五行之火,爷给你们降降火。”他伸手向会客厅前的深潭招手,潭水如有生命般飞起两道长炼,飞向两个小孩。
“小小年纪便如此奸猾!贫道一定要渡化你们这些人,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一个鹤氅道人在一旁感叹。哎呀,终于找到了接下来的目标,漫长无际的时光终于又有了新的动力。真是让人欣慰。
两个小孩被潭水一浇,痛苦地尖叫。他们回头看向屋内,齐刷刷地站起来奔向朱正:“少爷救命啊!”
这两个孩子正是辛未和甲辰。他们奔到朱正身后,偷偷摸摸看那虚影。
朱正倒是诧异这两个孩子竟然认识他,还和父亲不知从何处弄来的那群小僵尸的穿着打扮一模一样。
朱正看了看那漂浮的虚影,还是决定问那鹤氅道人:“请问,这里是……”他心中有许多疑问,自己怎么会无故出现在这种地方,这些孩子到底是谁?这个虚影又是什么人?
“你是谁?”一人一影齐齐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从哪里来的?”
朱正心中也有许多疑惑,但他现在心里最惦念的就是薄荷,来不及犹豫,脱口问道:“这里有没有人认识薄荷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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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薄荷送她来这里的,说不定这就是薄荷的家。他不是第一次说“薄荷”这个词,却是第一次叫薄荷的名字,顿觉唇齿留香,真是好听。
“薄荷?你见过薄荷?”虚影大喊大叫。太好了,终于有消息了,他快愁死了。柴公子若回来发现薄荷丢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在落雪斋里混?
“净心,你去跟冥王说,再等一段时间,我自然不会让他为难。”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
是柴公子回来了!
吴刚纠正了一下面部表情,冲向大门口。柴公子正在寒潭里洗了手,本来平静如水的寒潭此时卷起阵阵水花。净心却不见踪影。
吴刚一脸谄媚,柴公子哆嗦了一下,毫不掩饰满脸嫌弃,瞬间就发现了问题:“薄荷呢?”他出门归来,薄荷竟然没有迎上来迎接,这基本就是不可能的。
“她去找你了,怎么你先回来了?没看到她么?那丫头哪里去了?”吴刚假意不知。
柴公子瞥他一眼迅速走回书房,打开万象图。
吴刚紧跟其后,没底气地解释着:“我也想着她应该在万象图里,可万象图这么大,真不知从何找起,何况真的跟我无关,是这两个小孩子搞的鬼。”他又指着朱正对柴公子道,“这个人也知道内情。薄荷那么聪明伶俐,一定没事的,你放心吧。”
吴刚难得夸薄荷,可惜薄荷没听到。
朱正看着风风火火进来书房的柴公子,只见他身穿天青色长袍,面容俊朗,身材修长。心中顿生自惭形秽之感,不由想道:这就是薄荷心心念念的公子吗?
柴公子锁着眉头从万象图中收回视线,满脸凝重,沉吟片刻这才转而向朱正拱手:“在下姓柴,这位公子可是姓朱?”
“正是。”朱正点头。
“朱天赐大人可是阁下先祖?”柴公子又问。
“没错,我看过家谱,多年前有大变故,先祖天赐公带我们一族隐居山间,不问世事。”
“原来真是这样。”柴公子徐徐点头,再看向朱正,竟有了慨然之色,“朱公子先祖一门忠烈,精忠爱国,请受在下一拜。”柴公子边说边深深一揖。朱正不知他为何要如此,眼看他向自己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柴公子从书架最深处拿出一本书,封面写着《大胤名臣谱》,翻开其中一页递给朱正,诚意拳拳:“书中所记不过寥寥数字,当年境况,如朱公子知晓,还请告知。”
朱正不由自主地接过书,翻动书页,越看越吃惊,往事一幕一幕浮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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