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魔君?
青奎告诉灵夕,万年前神界大乱,传说便是因为一位上神堕魔,召集六界邪魔之气使得神界万年来再无生机,神族被封,神界入口也就此消失。但无人知晓,这位堕魔的上神居然就是当初百年飞升的奇迹——上仙楠止。
沧鸣钟绵延不绝,分散在各峰还能活动自如的沧迦弟子在听云大殿聚集,各派前来贺寿的仙人也未离去,沧羽重伤,因此主座上并没有人,而是温慈不够严肃有余的沧海主持。
“如诸位刚刚所见,师兄被魔君重伤,无力出面,因此嘱沧海给众仙家一个交代。”沧海紧蹙眉头,声如洪钟,“如今的魔君的确是当年飞升成神的沧迦上仙,师兄亦是在先师临终方才知晓此事。当年神界大乱后,魔君自封火迈峰峰底仙魔交界处,至今已然万年,不想今日苏醒……”
“呵呵……”又是诸葛绪,低笑打断沧海的话,扶着胡须道,“这话说得蹊跷,众目睽睽之下,青羽座下弟子与那魔头亲昵如斯,究竟是魔头自己苏醒,还是你沧迦山包庇妖孽,纵容弟子唤醒魔头危害苍生?”
一边的钰琉璃柔声道:“诸葛掌门无需如此激动,想必沧海也会代青羽道长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沧海向来对灵夕不满,此刻心头也是怒火焚烧,但并未如众人想象中对灵夕劈头一顿骂,而是深吸几口气,方才压低声音问道:“灵夕,既然众仙家想听听你的解释,你说给他们听便罢了。”
灵夕脑中仍是她刺了楠止的那一剑,抬起头来,眸子里光芒黯淡,脸上还有尚未擦净的血迹,显得尤为狼狈。听沧海这样说,茫然地望着他。
要解释,如何解释?
说楠止本是一朵蔷薇花,是她的仙灵,不知为何会在火迈峰底,也不知为何摇身一变成了魔君?还是说她闯入结界,催醒魔君,十恶不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灵夕眼底缓慢激**出恹色,沉默。
“灵夕,可是你唤醒魔君?”诸葛绪并不放过他,阴鸷问道。
灵夕察觉到整个大殿的眼神都落在她身上,知道避无可避,深吸一口气,沉静道:“灵夕被青凤抓住,伺机逃跑,落入一个无边无际的暗黑虚境,发现楠……发现魔君。冥王曾赠我灵物魂引,魂引落在魔君身上后,魔君便醒了。”
“可是众人所见,你与魔君显然早便相识。”钰琉璃慢条斯理道,“我等也是想多了解一些魔君的情况,毕竟……魔君再世,六界危矣。”
灵夕再次深吸一口气,欲要出列,被青奎拉住。她递给青奎一个眼神,拉下他的手,跪在殿中,坦然道:“灵夕曾有一仙灵,真身为一朵黑蔷薇。仙灵六年时间便修得肉身,灵夕虽然惊诧,却护犊心切,怕他被认为妖魔,因此不敢让他露面,但他与今日的魔君一模一样。两年前仙灵在东华山肉身尽毁,灵魂飘散,我以为死生再不相见,却不想在火迈峰底重遇,他也由蔷薇花变成今日魔君。”
沧海的眉头越皱越紧,由着他往日火爆的脾气,恐怕早就一耳光朝灵夕打过去,但他今日颇为自制,憋得满脸通红,死死瞪着灵夕也未多说一句话。
诸葛绪闻言,冷笑道:“想不到贵派弟子真是大胆,连魔君附体的蔷薇都敢拿来当仙灵养!”
“沧海师叔,那朵黑蔷薇是我从沧迦山顶偷下来给灵夕!”青奎突然跪在灵夕身侧,急道,“若要论罪魁祸首,非青奎莫属!师叔要罚,罚青奎一人就是!”
“青莲亦知晓仙灵所在却有意隐瞒,若要罚,青莲罪不可免。”
“青念亦然。”
青莲青念几乎同时跪下,灵夕心头一暖,眼中温热。
诸葛绪抱着双臂,笑等沧海的反应。
沧海紧紧捏着双拳,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刚刚沧羽再三叮嘱不可冲动,莫要伤了灵夕,但眼前局势,如何能挑出哪怕一点不罚灵夕的理由来?最让他恼怒的是,连三个大弟子都这样袒护灵夕!
若非她,风夙怎会死?若非她,师兄怎会少了千年修为元气大损?若非她,魔君怎会苏醒,师兄又怎会重伤尚不知生死?
“把灵夕,青奎,青莲押下水牢,青念留下来照顾掌门。”尽管怒到极致,沧海仍旧压抑下情绪,拱手对诸葛绪道,“此番妖界来袭,多亏各位出手相助,否则沧迦损伤定是今日数倍。但沧海只是受师兄所托给各位一个交代,却没有私下行罚的权力,待师兄伤势稍愈,该惩该罚者,沧迦定不会手软!”
掌门重伤,其他弟子死伤无数,几位大弟子若再全部监禁,沧迦恐怕就乱无章法了。因此,沧海留下青念,诸葛绪也不能再有异议。钰琉璃本就不欲过多追究,忙道:“只要沧迦不纵容邪魔势力歪长,我等自然不会有异议。诸葛掌门,如今魔界大门已开,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恶事来,我等还是快快回去才好。”
钰琉璃这样一说,诸葛绪也隐约有了担忧之色,竖眉冷声道:“还望沧迦明白肩上重任,顾念苍生,严惩妖孽!”
说完,便甩袖带着弟子离去。钰琉璃朝沧海略一拱手,亦带着门下弟子离开。而灵夕与青奎青莲早已被带下去。
水牢阴冷,偶尔有水滴滴落,激起圈圈涟漪。
这牢房是用来管教犯了门规的沧迦弟子,内有结界,不可使用术法。沧羽上任掌门来,对弟子慈爱有加,只有沧海较为严厉,沧瞿平时不管门中事务,真正犯错关入水牢的弟子,少之又少。
但短短几年时间,灵夕就被关入过两次。
第一次是风夙将她从牢中救出,而这次,她不知道沧羽会怎样处置她。
青莲就关在她隔壁,青奎则不知关在哪一间,未见身影。
灵夕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冻得瑟瑟发抖,牙齿都不停打颤,不期然手被握住,虽然同样是一只冰冷的手,却让她觉得心安。
“青莲师姐,谢谢你。”灵夕的声音细小,还断断续续的,在安静的水牢里却很是清晰。
青莲今日收拾妖物,又与青凤交手,虽然没受重伤,却也耗力不少,此时的声音也有些虚弱,“灵夕,我也该谢谢你,为了大师兄那么努力。”
灵夕一怔,惭愧道:“我什么都没做好。”
青莲紧了紧灵夕的手,道:“不,灵夕,你做得很好。”
灵夕心中酸涩,低头不语。
许久的沉默后,青莲的声音幽幽响起:“我曾经厌过你,怨过你,甚至嫉妒你。大师兄那样一个清高冷傲的人,偏偏对你另眼相看,我自问没有什么比不上你,却从来没让他多看我一眼。”
“灵夕,我都不敢相信,面对你竟会有那样可怕的情绪。”青莲叹了口气,“可你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过十几岁而已,我比你多活了几百岁,却没有你一半的坚强执着。我爱慕大师兄却不敢直说,我明知大师兄对你好,是他自己愿意,却宁愿迁怒在你身上,也不愿承认是大师兄不喜欢我。人人都说我性子温柔,为人和善,却不知道我对你怀过那些恶毒的心思,恨不得你早死才好。”
灵夕闻言,轻轻一笑,她知道青莲曾经讨厌她,正是曾经的厌恶,使得如今的以身相护尤为珍贵。
“去冥界和东海,我明明知道凶险万分,却不敢说半句阻拦的话,生怕你会反悔不去。”青莲的声音越来越轻,“看着你出生入死而无能为力,最后连最爱的仙灵都赔上……我真的,很自私,很卑鄙。”
灵夕反握住青莲的手,全身上下都是冰冷,却有汩汩暖流缓缓入心。
“灵夕,就算大师兄再也回不来,也不是你的错。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我本就不该怪你。”
灵夕微微哽咽,“谢谢你,青莲师姐,真的。”
这些年,她一直背负着大师兄的死而活,自责,想要弥补,却不想,失去的东西越来越多。
“灵夕,我知道你是为了自己哥哥才留在沧迦山。”青莲叹息道,“后来又因为大师兄的死,想要赎罪而留在沧迦山,到了今日,或许是因为感恩与沧迦山而留下。”
“不是的。”灵夕打断她道,“我舍不得你们,舍不得师父,你们都对我那样好。”
“但如你今日所见,沧迦与你曾经的仙灵,必然两立,下次对战,你要站在哪一边?”
青莲这个问题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灵夕还未理清思绪,从未这样考虑过。
“灵夕,你确定那是你的仙灵?”青莲又问道。
“确定。”灵夕语气坚定,“只有他能给我那种感觉……”
那种,一眼望去,就无法呼吸,沉溺其中的感觉……
青莲似乎又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楠止一直都听我的话,我让他不要作恶,他一定会听的。”灵夕诺诺道,显然底气不足。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仙灵。”青莲道,“更何况,即便他听你的,仙界也不会放过他。”
灵夕怔怔的,她自然明白,从前的仙灵,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而已。而如今的魔君,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亦不确定,他是否还如从前那样,听她的话……
“我只是想,站在女子的立场来想。”青莲双手都握住灵夕的手,虽然是在黑暗中,仍旧看得到眼底泉水般清澈的光泽,“灵夕,你是不是,该为自己活一次?”
灵夕的眼神一闪,她与楠止之间的情,心思细腻的青莲恐怕看出来了吧。但是……为自己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