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起誓,与魔族不共戴天。哥哥是他们杀的,大师兄也是他们杀的。”
青莲失笑:“神魔与否,不是旁人说的算。你觉得东华上仙是仙么?”
灵夕顿住,挽住青莲的手,靠在她手臂上。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可以与青莲这样亲密,就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与楠止正邪两立。
楠止当年为何堕魔?他是否记起了那些往事?会不会带着魔族让天下生灵涂炭?他身上的伤……是不是好些了?
灵夕鼻子一段,突然有点想念,那些只有她与楠止在虚妄崖的日日夜夜。
至少那三年,他们简单的互相依偎,彼此依靠,不大的世界里只有对方,没有正,没有邪,没有六界。
不知过了多久,灵夕的身体已经冻得麻木,神智也有些涣散,依稀觉得有人在自己身边,便牢牢地抓住,依靠着,就如那些年她依靠楠止一样。
水牢里突然大亮,灵夕被刺激地眯起双眼,见到一个黑色的人影缓缓走来。
关着灵夕的牢门被打开,灵夕的眼方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见沧海正站在自己身前,而她一直抓着的是青莲的手臂。
沧海一把抓起她。青莲面色不佳,本是昏昏欲睡,灵夕一动,她也惊醒过来。
“沧海师叔,你要带灵夕去哪里?”青莲想要拉住灵夕,已是来不及,又被水牢的木栏拦住,探手再拉也拉不到了。
沧海向来对青莲还算和颜悦色,此刻也瞪了她一眼,一语不发便拎着灵夕离开。
灵夕被带去了沧羽的寝殿。
安神香青烟袅袅,殿中很是暖和,灵夕出了水牢便可自行运息,因此意识已经恢复清明,身子也不再冰冷。
沧羽半躺在榻上,合着双目,双唇惨白,面上黑气缠绕。
灵夕一见到她便觉得心中一顿,像是有人拿铁锤狠狠锤了一记。
应是察觉到灵夕的气息,他睁开眼,只是半睁着,仿佛连撑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灵夕双腿沉重,不知是无法挪动,还是不敢挪动。
沧羽却低声道:“灵夕,过来。”
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完全让人无法拒绝。灵夕小心翼翼地过去,坐在榻边,眼中不自知地蓄了泪。
“灵夕,当日我渡你千年修为后,又被东华上仙重伤,已是元气大损。”他每吐一个字都极为吃力,带着沉重的喘气声,“我算到妖界与沧迦会有一战,才特地以寿辰之名邀集各位仙家,以解沧迦劫数,却万万没算到,楠止会在今日苏醒。我今日受他一掌,恐怕……命不久矣……”
灵夕心头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来,鼻尖酸涩,却不敢哭出来,只听沧羽继续道:“当日七层塔外,我听你唤仙灵为楠止,便心中生疑,但那之后他身毁魂散,我便以为只是巧合。却不想……”
沧羽突然一声咳嗽,吐出黑色的血,灵夕慌忙地直接拿袖口擦,道:“师父,你是楠止所伤,我……我让他回来救你,我……他会听我的话。”
“为师即便死,也不会承魔族恩惠。”沧羽扣住灵夕的手腕,眸光坚定,“灵夕,我要你答应为师……杀了他……”
灵夕的手重重一抖,跪在榻边,“师父,灵夕拿性命担保,楠止不会作恶!只要师父让灵夕去说服楠止,他一定会听我的话!”
沧羽重重喘息,断断续续地咬牙道:“他……不再是当初的仙灵!他是魔,灵夕,他是沉睡万年的魔!”
灵夕心中绞痛,为垂危的沧羽,为难以服从的师命。
“他不足百年成仙,他曾经是神……”沧羽面色乌黑,极力盯住灵夕道,“你可知道,若他愿意,只手就能毁尽苍生?”
灵夕浑身发抖,不断摇头。
“灵夕,你忘记哥哥是如何死的?风夙是如何死的?你是凭着什么,今日才能完好无损地在这里?”沧羽突然声色一凛,不顾嘴角不断流下的血,撑起身子,蹙眉低喝。
灵夕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流下,哽咽着说不出话。
她愧对哥哥,愧对大师兄,愧对沧迦山,但是,要她杀了楠止,她做不到。
许是刚刚那一串问话太过耗力,沧羽连连咳嗽,榻上溅满黑色的血,他还想对灵夕说些什么,却再吐不出一个字,直直倒回榻上。
“师父!”
灵夕惊呼,连忙站起身想要看沧羽如何,却被一只默默在旁看着的沧海猛然掀倒在地。
“孽障!”沧海怒不可遏,对着灵夕就要一掌打下,却生生忍住,握成拳放在身侧,一脚踹翻了燃着安神香的香炉,随即马上替沧羽捏脉,渡仙气。
“沧海师叔,师父……师父他怎么样了?”
沧海瞪着灵夕,恨不得眼神能生出刀子来,将灵夕凌迟了才好,低吼道:“师兄渡给你千年修为,被东华上仙重伤都还未恢复,如今再遭魔君重击,得你一句除掉魔君的承诺都那样难,你说如何了?”
灵夕讷讷地跪在原地,埋首,哽咽道:“徒儿不孝……放出魔君,连累师父,忘恩负义不愿替苍生除害,实在是罪大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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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怒气稍平,静心为沧羽渡仙气,心中却是忧虑不已,沧羽的伤,若仅靠渡气支撑,命陨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了。
“可是,师父让灵夕做的事,即便是灵夕死,都做不出来。”灵夕跪在地上,擦去眼泪,“所以,沧海师叔,请代师父,将我这孽徒欠沧迦的,都取回去吧。”
沧海听她前一句还怒火中烧,再听后面一句,愣了愣。
“师父说我三魂七魄中,一魂四魄都是由他和大师兄的修为灵力凝成。”灵夕慢慢抬起头,眸光冷利,态度坚定,“只要取出这一魂四魄给师父疗伤,他定会大好。这也不是什么邪门歪道的法子。这些本就不属于我,是我欠沧迦的。”
沧海放下沧羽的脉门,蹙眉站起身,上下打量灵夕。
“师父若因灵夕而死,灵夕此生无法安稳。还请沧海师叔成全。”灵夕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个头。
沧海蹙眉沉思,不得不承认,灵夕的提议,是个好主意。
既能救师兄的性命,又能避免这孽徒再与那魔头生事。
“你可知这么些年过去,那一魂四魄早就与你原本的魂魄凝为一体,倘若擅自抽去,会是什么下场?”沧海声调音沉。
灵夕微微一愣,苍白的脸上尚还残余白日的血迹。她目光微闪,如月色下潋滟的湖面,风后渐渐沉寂,“灵夕不愿辜负师父,辜负沧迦,但师父让灵夕所做的事,却是生不如死。但倘若灵夕什么都不做,又无颜面对师父面对沧迦山。灵夕不愿心怀愧疚地活着,即便抽去一魂四魄之后马上死去,灵夕也甘之如饴。”
灵夕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沧海本还略有犹豫,瞥见榻上生息寥寥的沧羽,想到不可一世的楠止和他身后数之不尽的魔物,再见灵夕态度如此坚决,冷笑道:“好!”
灵魂抽离的疼痛,灵夕并不是没有尝过,两年前东华上仙就曾经将她体内的一魂抽离,但那时她失血过多,身体已近麻木,对疼痛的感知度也下降许多。而这次,她跪在地上,亲眼看着自己被光束包裹,仿佛万千的细针和刀片同时进入体内,在每一个角落里割剐,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疼痛,即便是当初在东海取镇魂珠时被厉鬼撕咬,她也觉得不及灵魂剥落的半分疼。
她不能喊,不能哭,不能挣扎,不能反抗。
这些,本就是她欠沧迦的。
青莲说:“灵夕,你是不是,该为自己活一次?”
是的,她该为自己活一次。
将这些本不属于她的还给他们,她只想做一个普通女子,不会术法,不懂世事,不求长生,只要随着她心爱的人,安安心心地随着,拥抱哪怕一日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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