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无天日的魔界,僻静的一角,青烟袅袅,渺无人烟的地方,竟隐隐的有些人间烟火的味道。
宅院深处,并不宽敞的房中有一方木桌,桌上摆了几道菜,两只碗,碗中盛了饭,桌边坐了人,不过只有一个而已。
另一个躺在一边的榻上,周身萦绕着黑色的薄雾,面色苍白,唇色却还红润,长睫微阖,仿佛下一刻便会睁开眼来。
桌边人也只是一直坐着而已,并未动筷。饭菜的香气渐渐散去,不知不觉中空气里沾上夜露,尽管天色不曾有变,但应该是晚上的时辰。饭菜全然冷却,那人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至忽来一阵风,吹灭了门口的画面灯笼,他才轻轻挥手。桌子上空空如也,他亦起身,在榻上躺下,将身旁的女子揽入怀中。
尸身因他施法保住,未曾僵硬,还如生时那般柔软,甚至还带着几许温热。
他抱着她,却不睡,睁着眼,黑沉的眸子看着上方,空茫茫的,不知眼神落在何处。夜风从窗口吹入时,他似是怕身边人被冻到,侧了侧身子,将她搂得更紧。他顺手拨开几缕散在她面上的发,指尖划过她的眉尾,在她耳边顿住,眼神落在她面上,便如凝固一般,胶着在她脸上再也离不开。
他仿佛已然习惯这个样子,默默地在她身边,守着,望着,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眼便已万年。
不经意间,女子的眉头仿佛动了动。他猝然起身,暗黑的屋子瞬时大亮。
女子的眼睫仿佛蝴蝶振翅,缓缓扬起,露出眼底清冽的眸光。
楠止的身子蓦然僵住,眼底似有万千情绪在起伏滚动,却被他生生压住,最终沉寂如无波的湖面,他带着试探问道:“尘夕……?”
女子眼神微微一闪,随即对着他笑,柔得似要掐出水来。
楠止眼睑微垂,掩住了眸中神采,低声道:“你……都记起来了?”
女子笑着拉住他的手,轻声道:“楠止。”
楠止的手微微一颤,略有僵硬,片刻才反握住那只手。
他带她去了人界,北镜。
正值夏末,北镜的秋都是极早的,大片的金黄树叶随风摇曳,一望无垠的青绿草原亦有了枯败之色,偶尔有几只蝴蝶追逐夏花的影子。
集市上人声鼎沸,一如既往地热闹。
楠止随意找了一家小店,要了两碗面,两人一同沉默地吃完。接着两人继续沉默地逛着集市,楠止一直牵着她的手,带她穿过熙攘的人群,每个小摊面前都停留片刻,见她眼神未有停留,便再换一家。
正午时分,楠止带女子来到一家酒楼,楼里的戏台上,正咿咿呀呀地唱着。
两人落座后点了几个菜,随即沉默。
戏台上唱着别人的戏,无意去看,便也入不了心。两人虽然都看向戏台,却显然都未仔细在听。女子一直微笑着,眼神空洞无光,楠止则不时望向她,望一望,便失了神般,痴痴地眼都不眨一眨。
他伸手,轻缓地将她鬓角的发捋到耳后,声音似是春日清透的雨水,却带着别样压抑的沙哑,道:“往日你最爱看戏。”
女子的笑容微微一僵,旋即笑得愈加灿烂,“你还记得?”
楠止嘴角勾了勾,眼底却不见笑意,敛目,喝了一口茶水,并未回答。
戏终人散,楠止又带她去了草原。尽管是初秋,天气渐凉,仍旧有不少孩子笑闹着在草地上放纸鸢。
“楠止,我……很想念你。”躺在草地上的女子,两手搭在双眼上,透过指缝,不知在看湛蓝的天,抑或空中的翱翔的纸鸢。
她似乎打算窝向楠止怀里,他却突然翻身,几乎整个身子覆在她身上,拿开她的双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女子眼底尚有泪光,蓦然见他欺近的脸,双颊微红。
一如既往的冰冷气息,连带着周围的风都染了几许寒意。他将她压在身下,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细致而小心地抚上她冰冷的脸颊。那双沉如寒潭般的眸子里,向来见不到多余情愫,此刻亦是如此,只淡淡地看着身下女子,便让人觉得那两抹墨色,要将天空都染黑方才罢休。但那浓重的墨色下,似乎有什么在一片平静下汹涌澎湃,下一瞬就破水而出。
他越来越近,气息扑在女子面上,双颊似乎缀上桃花,粉嫩而诱人。女子缓缓闭眼,似乎等着他的采撷,然而,原本垂在草地上的右手无声无息地扬起,手中幻出一把尖刀。
楠止并没有吻她,而是缓缓将脑袋埋在她颈间,双手抱住她,似乎恨不得用尽全力将她揉入怀里,再也不放开。
女子的手顿在空中,微微颤抖。
这具身体,曾经属于她,如今却不是了。这样的熟悉,又那样的陌生。
身体里藏着破碎的灵魂,被镇魂珠压住。她觉得很拥挤,那些不属于她的灵魂,似乎随时都要将她挤出这具身体,不管她是否愿意,是否舍得。
她是来取魔君真元的,此刻应该一刀入心,趁机施法偷袭。
但,他喷在她颈间的气息潮湿而炙热,他抱着她的力度似要将她揉碎,她甚至有一丝错觉,觉得他在绝望,觉得他下一瞬便会埋在她颈间哭出来。
只这一刀,他的气息必然恢复到玄冰般冷冽。
灵夕的五指收紧,不住颤抖,用尽了心力,这刀子,竟无论如何都下不去。
灵夕仿佛见到自己的灵魂在她的身体里哭,可她的双眼却是干涸的,她漠然地看着灵魂的眼泪,超脱于六界。
楠止不知何时将唇凑到她耳边,吐出的气息蓦然冰凉,他轻声说:“很像,可惜……不是。”
说着他反手甩掉灵夕手中的刀,扼住她的喉。暴涨的戾气引来呼啸的寒风,灵夕被他扼住,躺在草地上一动不能动,只见到愈加暗沉的天光和迅速聚拢的乌云。
“我不管你目的何在,出去。”楠止的声音仿佛淬过冰渣,冷意森然。
他掐着她的手力度并不重,但是汹涌的杀气和无处不在的邪魔之气逼得她连呼吸都快不能,只死死地盯着他。
“出去。”他的手指略略收拢,似要施法,厌恶道,“莫要脏了这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