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岳周的面,名叫青玄的家伙再次提出借住一段日子的请求,这在曲苏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答应的事,可也不知岳周是如何想的,听到这话,他沉默了片刻,又没听到林梵出声反对,便答应了。曲苏心里委实不满极了,可她一路舟车劳顿,折腾了一上午,她是真饿了。
老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而且这撵人的事儿,说起来也实是一桩体力活儿,曲苏打定主意,先将此事暂且放下,和岳周、林梵先把这顿午饭吃好了,再好好收拾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尤其她还能趁着做饭的光景,从林梵这大美人儿身上套取不少八卦。毕竟,她虽和岳周交情匪浅,但这对俊男美女之间的一见钟情的故事,怎么也是女孩子亲口讲来最为温柔动人。若是让岳周讲,估计五十字之内,就把这两个月的情形三言两语说完了。
“所以说,你和岳周初次见面,也算是美人救英雄了!”曲苏听得颇具兴味,左手一把瓜子,右手捏着几颗酸甜口的果脯,搬了张板凳坐在厨房一角,边听故事边看林梵忙活。
她本就不擅庖厨,也懒得故作贤惠去给别人添乱,林梵正在洗一把小青菜,一边朝曲苏笑的娇甜:“岳周哥哥都跟我说了,若不是曲姐姐,他如今这条命还不知道在哪里。您是岳周哥哥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林梵的恩人。”
曲苏打小在羽落长大,见过的人形形色色,自然能看出林梵的眼神、话语赤诚无二,但恰是因为如此,反倒让她生出几分难得的羞涩。她用手抓了抓脸,又意识到自己这动作太孩子气,连忙咳了一声,假作捋发,坐直了脊背道:“也不是他说的这样啦。从前他也救过我不止一回,认识这么些年,我这还是头一回能帮上他点儿什么。”
说着,她看向林梵的目光透出几分揶揄:“若说救命恩人这四个字,还是林姑娘当之无愧。听你所说,那书塾的先生也着实小气了些,岳周不过闲说几句,他就放任那些半大孩子朝岳周扔石头。我那时走得匆忙,他又刚盲,对这镇子十分陌生,若没有你,想来他定要吃上不少苦头。”
林梵笑得愈加娇甜:“我就是没见过他那么有趣的人。明明功夫在身的,被那一群孩童围着扔石头,也不出手反抗。”她抬手抚了抚脸颊的发丝,明明在洗菜、摘菜,可那姿态看起来也精致漂亮极了,“当时我就想,这人眼睛都瞎了,怎么还这么笨,都不知道保护自己,笨就算了,人却还长得那么好看……”
这么一串话说下来,不仅她自己笑了,连曲苏都被她逗得咯咯直笑。
林梵突然问了句:“曲姐姐,待会我要做条鱼,你想如何吃?清蒸、红烧,还是糖醋?”
曲苏一听“糖醋”二字,险些口水都流出来,连声道:“糖醋的好。若再加点辣子,更好!”
曲苏这口味偏好,着实怪了点儿。林梵接着说道:“我那时也才来这儿不久,正四下寻个便宜的地方,与人合住亦可。听一位大娘说,前不久有两个人刚从她手里买下一处院子,地方很大,足够十来口住呢。但那个同来的姑娘第二天就不见了影儿,独留那青年男子一人,且是个瞎子。当时我想,既然地方足够宽敞,又是新买下的,说不定肯便宜租我一间,也能节省不少银钱……”
曲苏听到这儿,接话道:“却不想你寻他途中凑巧路过书塾,路见不平,出手相助,救下人来一看,不仅刚好是个瞎子,长得还挺好看!这不,房子有了,男人也有了,万事俱备,就差个媒婆,你看我来的是不是很及时?”
林梵被曲苏一席话说得忍不住又笑了,脸颊也透出淡淡红晕:“曲姐姐也觉得岳周哥哥生得很好看?”
曲苏道了声:“那是。”似是想起了什么,匆忙起身将瓜子皮和吃光的果脯袋子往盛脏物的桶里一扔,“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个好东西!”然后就急匆匆出了厨房。
她的包袱放在院子靠东头的一间正房里,是林梵特意为她选的,说是房间宽敞,白日里阳光也足。曲苏自小到大,因为常常要外出行走,为了完成任务,卧过金床玉枕,也躺过木板草席。上至贵族小姐家的房梁,低至勾栏瓦肆里舞姬的床底,哪里是她曲某人睡不得、睡不着的?要说衣食住行,她最在意的,一则是吃得饱足滋润,二则是行得舒坦便捷。余下两桩穿和住,她并不是很挑剔。
不过那间房里的水曲柳大床,她委实喜欢得很,尤其那床幔的料子,也不知林梵打哪儿弄来的,清透柔韧,阳光照耀下,可以看到冰花般的光芒流转其间,握在手里凉冰冰的,蒙在眼上,却特别遮阳。曲苏回到床畔取东西,摸着床幔,忍不住又悄悄儿攥了一把,轻喃道:“那些文人诗词里写的什么鲛绡透,是不是也就是这样了?”
“那是雾縠冰绡,鲛绡虽美,却不遮光,没人会拿来做床幔。”那男声有如碎珠落玉盘,格外清冷。
曲苏不用抬头就知来人是谁,她将脑袋一偏,臂弯在身后,悄悄撒开床帐子:“想不到你一个男子,倒是对这布匹织物知之甚详。”她又忍不住嘟囔,“鲛绡不是传说中人鱼织成的布料?说的好像他真的见过一样!”
青玄抱着手臂站在门外,侧脸对她,双目似在远眺后厨的方向:“常识而已。”他朝曲苏瞥了一眼,“雾縠冰绡也算难得,你身为女子,见之心喜,舍不得撒手,算不得丢人的事。”
这是把她偷偷儿拽了一把,又悄悄儿蒙在眼上,最后又想趁他不注意赶紧松手的一举一动,都瞧得清清楚楚,这可委实有损她多年来行走江湖的飒爽侠女形象。偏他一开始还不出声儿,却被她早看出来了,这人实是个蔫坏的!
曲苏抿着唇从包袱里扯出一册书,揣进怀里,走到门口时,特意当着某人的面,仔仔细细将门关好。
青玄在旁看完全程,末了点评了句:“这门栓一挑便开,如此折腾,岂不徒劳?”
他说话时几乎是面无表情的,只是看向曲苏的那一眼,透出纯然的不解。
曲苏转身就走,不想再跟这人多说一句。
她算是看出来了,先前那会儿她为林梵出头,对他放了好几回狠话,这厮看着一派淡然,但都在心里一笔笔记着呢。这不,现在就主动上门找她的不痛快了!
必须尽早和岳周商议,让这人尽早卷铺盖走人!
曲苏想着不能让林梵久等,一路足下生风,哪知还未走近,就听厨房里传来“嘭、嘭、嘭”硬物劈砍的巨响。
后厨里,林梵手执一把尺长的砍刀,手起刀落间,一只精神抖擞的大肥芦花鸡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号,脖子一歪、两腿一蹬,“走”得分外安详。
紧接着,一条大青鱼被她丢在案上。她用刀背连拍鱼儿两下,翘着尾巴的它翻起了白眼儿。
曲苏扒门一看,不免喟叹出声。
她错了,她不该看人只看表面,她早该想到的,林梵手劲儿那么大,绝不是她与青玄对峙时脱口而出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刚刚电光石火间她那么一望,那身法、那力道、那矫健的挥刀姿态,林梵这姑娘,绝不是个平平无奇的弱女子。
想来也是,若是平平无奇空有美貌,也不能在短短两月间就俘获了她家小周周一颗孤寂了二十三年的少男芳心!
怀着满腔激赏,曲苏从怀里掏出书册,大步跨进厨房。林梵这姑娘,当真是她行走江湖十五年年难逢的知己啊,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曲苏折返时脚步轻盈,带过一缕微风。林梵嗅觉极为灵敏,哪怕这后厨之中诸多香气混杂,她仍从曲苏身上嗅到一股颇为熟悉的清幽香气。那香气说是清幽,又含暖意,总令她想起许久之前的往事,她忍不住脱口问道:“曲姐姐搽了什么香?”
曲苏被她问得一蒙,连带扯起自己衣袖闻了闻:“没有啊。我从不用香粉。”气味这东西看似无足轻重,但她干的是杀人行当,有时恰恰是平日里无关紧要的细节,却会在关键时刻暴露行迹,引祸上身。她绝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更何况,平常她连发髻都懒得好好梳,更别提脂粉香囊一类的劳什子。
林梵被那股突然飘至鼻端的幽微香气勾起了心底许多回忆,一时着急,连连**细巧的鼻尖,可那香味转瞬即逝,归于隐秘,一切都仿佛她幻梦一场。
曲苏怀里抱着一本册子,还在纳闷:“我只闻到了红枣鸡汤的香味,辣子糖醋鱼的味道,还有豆腐香、胡椒、老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