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曲,单名一个苏字,你可以随岳周,喊我一声曲姐姐。”曲苏越说,越是忍不住笑,她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占了岳周的便宜,当上了姐姐。她一直嚷嚷口渴,嘴却不消停,“或者叫我苏苏也可以。岳周他不在?对了,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红裙姑娘顾不上回答曲苏的问题,从后厨的大水缸里舀了一碗清水拿茶盏盛了,恭敬地端给了穿道服的古怪男子,又舀了一碗清水给曲苏,这时才回答曲苏的问题:“我叫林梵。姐姐别嫌弃,这是咱们自家挖的井水,干净的,而且很是清甜。岳周哥哥他这会儿应是在附近的书塾。”
曲苏是真渴了,撂下包袱,双手端碗,接连灌了几口,道了声:“舒坦!”她将碗一撂,指着跟进来的古怪男子问,“这人是谁?是你的客人,还是纠缠你的登徒子?要不要我替你打发了?”
那男子进了院子便抱着手臂站在水塘不远处,微垂着眼,气定神闲,似在观察塘里那几尾游得甚是欢畅的大青鱼。那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庭院主人。
林梵手指微颤,但态度到底还算坚定,她走到那男子身边,语气恭敬地轻声道:“尊上还是请回罢。”
男子声气不高,看了林梵一眼,一派从容神色:“不回。借厢房一用。”
说完,他也不等林梵有何反应,广袖一甩,径自寻了间空着的厢房,推门走了进去。
曲苏在一旁观察:林梵不欲与这男子过多纠缠。曲苏细细观察她的肢体语言就知,她对这男子不仅怀着显而易见的幽愁暗恨;那微微收缩的瞳孔和轻颤的手指都在说明,她对他心怀畏惧。故而尽管她心中不满极了,也不敢出声拦阻。
而那男子显然深知这一点,故而毫无顾忌。
她如今好歹也是这大周朝最大暗杀组织“羽落”排行第三的杀手,尽管从前岳周双眼未盲时,年年魁首都是他来做,但要论对女人和八卦这两项的,曲苏十分敏锐,她观察细微,总结周到,从她十三岁成名至今,放眼江湖,罕逢敌手。
就连岳周那小子,从前再怎么散漫,每每论及此,也要当面作揖,道一句“甘拜下风”的。
曲苏把见到这两人以来种种细节在脑中过了一遍,又在内心一一补足细节,低声问林梵:“你心里,现如今已没有他了吧?”
林梵被她问得一呆,脸上透出几分茫然。
曲苏点点头,是了,闹到不欢而散的情侣,分手后凡被问及对方,女方总是恨不得撇清一切,之前种种当作从未发生。更何况,如今她与岳周有了新家,看看这庭院和房内的布置,处处透着精心细致,想来林梵也是打定主意要与岳周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的。
曲苏自问对于女子琵琶别抱从无偏见,依她对岳周的了解,那小子性格不羁,一旦对什么人上了心,也不会计较她从前过往。
这事儿就好办了。
曲苏拍拍林梵肩膀:“屋里坐着,我去撵人。”
幸亏她今日来得巧,林梵生得娇媚柔弱,岳周如今又身体不便,实力到底大不如前,院子里那小子看着就是个功夫不错的,若这三人聚到一处,很可能岳周要吃大亏,搞不好刚到手的媳妇儿还没捂热,就被人强抢了去。
哪知曲苏刚跨出一步,手臂便被一只绵若无骨的小手抓住,她不由得挑了挑眉,笑着道:“是我小瞧了,你这力气,还真不是普通女子所有。”
曲苏想想也是,家里院墙的青砖都是新砌的,几处篱笆扎得又结实又漂亮,再瞧那葡萄架、水塘和家里新打的桌椅板凳,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女子,怎能将这庭院内外收拾得焕然一新,井井有条。这样一想,曲苏看向林梵的目光愈加透出几分欣赏。
林梵被她说得面色微僵,眼中透出的焦急神色却真真切切:“曲姐姐别去,你不是他对手!”
曲苏闻言便笑了声,拉开衣袖上摸着软绵绵却很有力气的小手:“放心,你曲姐姐也不是一般人。”
那男子动作委实很快,曲苏才走到院中,他已更换了一身玄色长衫出来,如墨青丝以一枚白玉莲瓣发冠高高束起,通身衣物说不上多华贵,只是格外熨帖。他换了这身劲装打扮,又兼他眉目如星,气质冷峻,委实半点也不像唱戏的,反倒像个仗剑走江湖的侠客。
曲苏半眯着眸子将他上下一番打量:“哟,转眼间就把戏服脱了啊,人家姑娘都不愿搭理你,阁下是不是也该知趣离开了?”
她看得清清楚楚,这家伙从厢房出来时身上连个包袱都没有,明显是将换下那身衣物留在屋里了。
这摆明是想赖着不走啊!
男子面无表情,待听到她这话后,注意力从远处屋内的林梵移到面前曲苏身上。他身量颀长,曲苏在女子里面算得高挑,可他足足比她高出一个头,这么半垂着眸看向她,曲苏莫名就觉气势上不自主矮了一截儿。
曲苏生有二十年,自诩深谙审美之道,都说“灯前观花影,月下赏美人”,这美人总是在光影朦胧里细细观赏才是美绝。她从前也觉这两句话说得颇有真义,可今日这白日青天的,当着这昭昭烈阳,她发现自己错了,这人若是真的好看,哪怕是烈日当头,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也还是好看的无与伦比。
然而好看归好看,正事儿还是要办。
曲苏深吸一口气,欲再开口,就听面前男子神色不改,那双似是含着远山淡水的凤眸轻飘飘朝她瞥了一眼,似在嘲弄,又似压根儿没将她映入眼底:“与尔何干。”
那语气也着实冷淡,连个问话的意思都没有,完全像在阐述一个事实。
若论模样气质,此人确实生得霁月清风,是她有生以来未曾见过的俊俏。远的不说,岳周那模样在男子里面也算生得一等一的好,可若跟眼前这位相比,却没有一较高下的可能。但一想到见到此人以来他种种纠缠、跟踪行径,联想林梵看向他时眼中难掩的恐惧,都足以说明,此人不仅是个神经有问题的戏子,还是一个人渣!
曲苏单手叉腰,另一手就朝腰间的“斩尽春风”摸去:“怎么与我无关?这院子我买的,你现如今站在我的地界……”
男子淡淡截断她未说完的宣言:“我刚刚听闻此间主人名为岳周。”
曲苏一噎,正想继续争辩,就听身后林梵的声音低声响起:“这确是岳周的家。”
男子瞥了林梵一眼。
只这么一眼,曲苏便见林梵脖颈微缩双肩战栗,交握在腰际的一双小手紧紧攥着,止不住地颤抖。显然,尽管她鼓足了勇气出来与之对峙,心底仍然怕极了眼前这男子。
曲苏道:“吓唬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你再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