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燃灯生莲-第二章 言多语失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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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言多语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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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城毗邻皇都,因遍地汤泉和百里红梅举国闻名。抵达雍城时,正值傍晚。薄雪仿佛秋日里的荻花,飘摇间坠落,逶迤满地。街道两旁种着红梅,店铺次第亮起灯笼,远山淡影,红梅初绽,灯火映照下红白交映,别是一番雪夜盛景。

曲苏一袭白裙,外裹一件猩红色斗篷,适逢雪天赶路,帽子一戴,周围镶了一圈兔毛,雪白软糯,暖和又漂亮。

但凡外出执行任务,她一贯穿着简素,尽量不惹眼为宜。难得近来无事,一路游玩,还有青玄这尊神仙一路跟着,想穿多鲜亮也无妨,这件猩红斗篷就是新近购置的一件。城门近在眼前,曲苏扫一眼青玄和阿秾身上的穿着,摇了摇头。

青玄见她停住脚步,也跟着停下来,却并没有先说话,只是以眼神望着她。

曲苏道:“你这衣裳是变出来的?”

青玄默了片刻:“算是吧。”具体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旁边还跟着个阿秾,他不想多说,就顺着曲苏的话默认。

曲苏道:“那你学我这样,多变一个暖和些的大氅。”

“没见识。”阿秾嘀咕了句,又以崇敬的语气道,“尊上和我,不是你这样的凡人,别说这样的天气,就是一件衣裳不穿径直去长白雪山,也丝毫不会觉得寒冷。”

曲苏这回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青玄也脸色微妙,阿秾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不由慌张看了青玄一眼:“尊上,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又瞪了曲苏一眼,就知道她一张嘴就没安好心,总是给自己下套。

青玄顺着曲苏的目光看向远处长街,眼睫微垂,身上已多了一件天青色大氅。

这一回,青玄和曲苏两个人的目光一同落在只穿单薄裙装的阿秾身上。

阿秾苦着小脸儿低声道:“我和尊上不一样,我这衣裳不是变的,是真的。”

说完这句,阿秾似是有些羞愧,眼神挣扎道:“尊上,我虽然法力不够强,但御寒没问题,这样的天气,我一点都不觉得冷。”

曲苏摇头叹了口气:“你可真是个小棒槌。”

阿秾直觉这不是好话,一脸警惕地望着她,坚决否定:“棒槌才成不了精。”

曲苏强忍笑意,往前方不远处一处成衣店努了努嘴道:“走吧。先去店里逛逛,再去轻语楼。”

阿秾之前听曲苏提起过轻语楼,知道那是个听戏的地方,突然听曲苏说去听戏之前还要先去买衣服,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变了:“你有很多衣服了,什么时候买衣服不行,非要这时买,若是耽误尊上办事……”

“不是给我买,是给你买。”曲苏见她还傻愣愣站着,不由推了她一把,轻声说,“你看看这街上除了你,还有谁下雪天只穿一件单衣还不见冷的,当个好妖,融入人群,懂吗?”

阿秾仍然不懂,怎么她穿什么衣服就和“当个好妖”这件事息息相关了,但眼看着青玄也朝她投来目光,阿秾瞬时垂下眼,进店之后一声不吭跟在曲苏身边。

阿秾人如其名,姿容秾丽,一双盈盈水眸,任是无情,也仿佛脉脉含情。曲苏自打第一眼见了,就格外偏爱她这副容貌。此时有青玄在一旁跟着,阿秾自然不敢多话,曲苏也就来了兴致,仿佛儿时和几个师姐妹玩打扮娃娃的游戏,让店家取来几套时下最漂亮的冬装,给阿秾逐一换上。

约莫见曲苏和青玄两人模样穿着皆不俗,店家让伙计奉上两盏清茶,主动上前搭话:“店里新进了一批上好的衣料,有一件墨色大氅,用料剪裁都上乘,绣活儿也是一等一的漂亮,非得郎君这般的身量容貌,才能撑得起。”

这店家也是人精,一眼看出三人之中,做主的是曲苏,又很讨巧地向她推荐起男子的穿着,说这话的工夫,就让一位负责男子成衣的伙计捧了口中那件墨色大氅和一整套穿搭过来。曲苏原本不以为意,待看清伙计手上的衣料,也来了兴致,只见一整套衣裳不知以什么布料做成,虽是墨色,却有淡淡金色流光闪耀其中,曲苏一眼就相中了,目光一转,刚好和青玄目光撞在一处。

曲苏清了清嗓子:“要不,试试?”这套衣裳与从前青玄那件法衣有三两分相似,但这上面的金色流光并非仙法,而是巧手的绣娘缝制衣服时在暗纹之中缠入金丝,灯火照耀下,别有一番烟火人间的华丽。

相识这段日子以来,曲苏也多少摸清了这人的脾气,他若是不愿意的事儿,这普天之下还真没谁能强迫他。起先不明身份时,曲苏还觉得他挺能装。后来知道他的来历,时而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才有点回过味儿来,他不是装,是真的目下无人惯了。

青玄微一点头,站起身往更衣的隔间去了。

约莫见曲苏神色微愣,那店家凑趣道:“鄙人开店三十年,还是头回见生得这般俊俏的郎君,姑娘稍候片刻,这套衣裳一定包您满意。”

这话说得,不知道的还以为青玄是她夫君。曲苏听得微怔,待回过神,就听店家和四周的连声赞叹,侧脸看去,只见青玄一袭墨色长衫,外罩大氅,墨色之上隐有金色流光,愈加衬得他玉质金相,冰清玉洁,不似凡尘中人。

青玄冷漠惯了,这般站在一众买衣衫的女子之中,神色凌然。周遭抽气议论者纷纷,却无一人敢朝他靠近,就连此前帮忙捧衣的伙计也站在几步开外,微微躬身没有抬头。

曲苏与他目光相接,却发现他没有想象之中的不耐烦,反而透出一种似是而非的淡淡笑谑。曲苏移开目光,对站在一旁巴巴儿等评价的店老板说了句:“是挺好看。”

店老板那一双眼打从三人进了店铺就没歇着,这一会儿工夫,更是在曲苏和青玄之间来回绕了数圈,见曲苏这副模样,不由笑着拱了拱手:“今日初雪,不若就让这位公子穿着新衣同游,才更难忘。”

曲苏神色微妙,不由看向这店老板,她突然有点回过味儿来,本来进这成衣店是要给阿秾好好打扮一番的,怎么就变成她给青玄买衣裳了?落在这店老板眼里,他还一副“不必多谢,我就是这么有眼力”的样子。

店老板朝曲苏投以一个过来人的目光,笑着道:“这条街往前不远就是轻语楼,与之相邻的是咱们城内最大的一间温泉客栈。三位不妨去轻语楼听一听花老板的戏,吃些酒,再逛一逛咱们雍城特色的夜市。回到客栈,泡过温泉再入睡,那才是浑身舒坦,旅途上再多疲惫也消散了。”

店老板一看曲苏三人就是远道而来,尤其那穿蓝裙的姑娘,更是一身单衣就走进来,一定随身衣物不多,临时采买。店老板看人老道,说话也热络,三言两语,就和曲苏攀谈上了。

曲苏见阿秾在更衣的隔间迟迟不出来,示意店家找两位店里的娘子去帮忙,一边说:“您也爱听花老板的戏?”

店老板笑道:“花老板的戏谁不爱听,只不过我这店里大小事务,总离不了人,这一年到头啊,能听上个三两回就不错了。”

另一头青玄已经重新坐回曲苏身边。店老板看得清楚,自打这位郎君踏进店门,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频频朝这边打量,还有胆子大的专往他附近转悠,可他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几次抬眸,目光都围在身旁这位穿红色斗篷的姑娘身上。

别看这两位不似寻常小情侣那般黏腻,可在店老板眼里,如此形势,只隔一层薄薄窗户纸未捅破了。

曲苏又道:“最近可有什么新的戏?”

店老板闻言一笑:“姑娘这话可问着了,前两日轻语楼上了一折新戏,内人去了两次,说是极有意思,这不,今晚上又要去听呢。”

曲苏朝店老板眨眨眼:“讲的可又是从前雍城那位……”

店老板闻言“哎呦”一声:“这听过的人,都那么说,不过要我说,这小儿女之间的事儿,管他是王孙公子,还是寻常百姓呢,一旦彼此心意想通,不都是一回事儿呢!”

说这话时,店老板朝青玄瞥了一眼。

曲苏端起茶盏假作喝茶,佯装没看见店家的眼神。她最爱打探旁人的八卦趣事,冷不防这店老板也是个同道中人,不仅与她相谈甚欢,还将这爱八卦的心思用到了自个儿和青玄的身上。店老板又是言语暗示,又是眼神儿乱飞,饶是曲苏浸**此道已久,还是生平第一次知道身处八卦旋涡是个什么滋味儿。

还怪让人不自在的。

另一边阿秾总算顺利出了隔间。她本来不习惯有人跟着伺候,但她更穿不明白这些繁复的衣裳,试了几次,越穿越糊涂,只得僵着手脚任由店里两位娘子摆弄。

曲苏生怕一旁目光如炬的店老板再生出什么惊人之语,匆忙起身道:“就这件吧,再把那套粉色的包起来。”

阿秾身上仍穿着从前那身水蓝色的长裙,外罩一件蓝色的斗篷,款式与曲苏身上的相似,领口处也镶了一圈兔毛,与她站在一起时,一红一蓝,仿佛一对出游的姊妹,站在店里就成了活招牌,引得许多女客频频望来,纷纷让店家也找来相似的款式上身试穿。曲苏趁机和店家杀价,压低了两成不说,还成功换来两只兔毛袖筒。

水蓝色一向是阿秾的最爱,这件斗篷上面的刺绣又格外有些巧思,鱼儿鲜活灵动,姿态百变。阿秾悄悄伸手戳了戳袖口那只鱼儿的腮帮,嘴上却犟道:“先说好,这衣裳可不是我要买的……”

曲苏脚步匆匆,懒得跟她掰扯:“是我要买的,好好留着你那包珠子养老吧!”

曲苏说得干脆,头也不回就走,仿佛之前坐在店铺里笑盈盈看她换装的另有其人,两人又回到了那天在船上打斗前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阿秾有些无措,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拎着包袱跟在青玄一旁,直到三人进了戏楼,一声也没敢吭。

说来也有意思,轻语楼与别个戏楼格外不同,一脚踏进门槛,就见楼内轻纱幔帐,鲜花堆簇,设计这楼的人别有几分巧思,将每一桌都巧妙地隔开了,既能保证在场各桌都看到中央的戏台,又避免了互相探视打扰。楼内氛围也不同于寻常戏楼,进了大门就发现,这楼内反而比外间街道还要清净几分,不论宾客还是仆从,说话时都轻声软语。曲苏走了进来,一看是这般情景,不禁先挑了挑眉。

“客人这边请。”迎面赶来的小二也有意思,穿着比许多戏楼里的都要体面,看起来约莫十三四的年纪,生着一双笑眯眼,“三位今夜是听戏呢,还是吃酒。”

曲苏奇道:“来轻语楼,还有不看戏的?”

小二边为三人引路,边道:“听您的口音,不像是咱们雍城人。”

曲苏道:“两年前打南边听过一回花老板的戏,念念不忘至今,刚好今日路过雍城,就和我两位朋友来轻语楼听戏。”说到这儿,曲苏递出一片金叶子,待小二伸出手接时,才轻飘飘松了手,“我看你们这儿一共三层,带我们去最好的位子。”

戏楼不比普通酒楼,平日里见到出手阔绰的客人自然也多,然而似曲苏这样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的,几天也不见得能遇着一个。小二双手接过金叶子,对曲苏态度更热络了几分,躬了躬身道:“三位来得巧了,今晚就有花老板的戏,还有一个时辰开场。贵客既然是头一回来咱们轻语楼,除了看戏,自然要尝尝咱们这儿的招牌酒菜了。”

说话间,小二引三人进到二楼一处雅座:“三位这边请,这间雅座可是咱们轻语楼最好的位置。”或许是见曲苏出手大方,小二态度殷勤,伶俐道,“咱们轻语楼有三绝——花老板的戏、宋大厨的红梅小宴,还有从不妄山里运来的泉水煮茶。贵客可要试一试?”

曲苏闻言眼睛一亮:“不妄山的泉水煮茶,在你们这儿就能喝到?”

“正是。”那小二见一旁青玄和阿秾两人全无反应,不禁挺直了胸脯,颇为自豪地介绍道,“来咱们雍城游玩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少时一直居住在雍城,直到六年前才回到雒城。殿下和宋郎君惯爱风雅事物,泉水煮茗和红梅小宴,都是这两位少时在雍城的最爱,而这两样,也是因为太子殿下,才举国闻名。”

曲苏笑眯眯的:“既然是这样,也给我们这桌来一份。”

小二应得干脆,就听这时青玄开口问:“除了这位太子殿下,雍城可还有什么别的风云人物?”

曲苏一手撑着下巴道:“我记得盛家那位少将军,好像也是雍城人?”

这戏楼里的小二生就一张巧嘴,最会讲些八卦故事,先帮三人传了酒菜,又站回来继续讲道:“您说得不全对。少将军自小住在雍城,是因为他母亲是雍城人,不过少将军十三岁那年,就跟着父亲回皇都去了。说起来,比去东宫还要早两年呢!”

曲苏道:“如果我没记错,这少将军单名一个燚字?”

小二笑着道:“正是。说起这位盛燚盛小将军,从前在咱们雍城也是男女老少无人不知。将军的独子,自小是家里千娇百宠长大的,脾气未免骄横了些,但人家有骄横的资本。”说到这儿,小二拿手指在自己左眼的眼尾点了一下,“小将军这儿啊,生了一点朱砂痣,模样生得漂亮极了,咱们雍城至今还有人在传呢,若这位小将军生来是女儿身,就凭这样的家世容貌,定然是要嫁给东宫当太子妃的!”

见三个人都听得专注,小二也来了精神,继续讲道:“盛小将军虽然模样生得比许多高门贵女还要漂亮,但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身功夫,放眼江北,那是罕逢敌手呢!听说他生来就力大无穷,三岁那年,就举起了家中成年男子也举不动的百斤香炉。十三岁那年,天子点兵,命他率军南下剿匪,一夜之间,就掀翻了九江十寨。那寨主一个两百多斤的壮汉,被他一柄火龙银枪生生钉死在了香江渡口……”

这小二不愧是轻语楼出身,讲起故事来比那专门点的说书先生也一点儿不差,曲苏听得津津有味:“长得俊,功夫好,还天生神力。”

小二连声道:“正是如此。”

曲苏接着道:“就是听说脾气不大好?”

“这个……”小二闻言一笑:“脾气不大好,这也分对谁。对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人家堂堂一个大将军,平日里根本接触不到,也犯不着;但对宋郎君,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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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苏听得乐了:“合着这故事说了一圈,又绕回了太子身上。”

青玄和阿秾都不知道曲苏笑什么,一时全将目光投向她。

说话间,菜陆续端上来。这小二陪着说话,本也存有不让客人无聊的意思,眼见酒菜上桌,小二朝三人躬了躬身:“不打扰三位了,慢用。”他又朝曲苏一笑,“小姐想知道的事儿,稍晚些时间,听了咱们轻语楼的新戏,就都明白了。”

红梅小宴,顾名思义,是以梅花为主的宴席。都说雍城山青水软,除了温泉出名,豆腐也做得一绝,因此这桌宴席上,不仅诸多红梅点缀,还有两道菜都与豆腐相关。曲苏尝了几样,口味清新又颇独特,正想和青玄交流几句,就见他轻锁眉心,一直也未动筷,便说:“在发愁那个盛燚的事儿?”

当着阿秾的面,她并不避讳,反正这事的主动权在青玄身上,有什么他觉得不适合说的,自然不会开口;若是他恰好想要阿秾知道,也就用不着刻意回避。

阿秾闻言也朝青玄看去。

青玄道:“不是发愁,只是有些奇怪。”

曲苏道:“奇怪什么?”

青玄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曲苏盛了一碗三鲜豆腐羹给他:“既然说不上来,不如先好好吃饭。”

阿秾道:“尊上想查这个盛燚?”

曲苏瞥了她一眼:“难道你有办法?”

阿秾道:“刚才那个小二都说了,盛燚不在雍城,在雒城,那我们现在应该尽快赶到雒城去。只要当面见到这个盛燚,不怕查不出他祖宗三代,何必在这雍城白白耽误工夫!”

曲苏被她这副流氓口吻逗乐了:“怎么,你还能把人套麻袋打一顿?”说着,她将阿秾上下看了一番,“还是你会什么严刑逼供的手段?”

阿秾咬唇,悄悄瞥了一眼青玄:“我不是严刑逼供,但我确实可以用些手段,不论尊上想问什么,我都可以问得出来。”

曲苏若有所思地打量她:“看来小阿秾还通晓法术。”

阿秾瞪了曲苏一眼:“一定比你这样绕着弯子找人打听八卦来得有效。”她又看向青玄,言辞间有点小心翼翼,“尊上若是同意我用术法,不论想打听什么,只要他知道的,我都能问得出来。”

青玄闻言一哂:“他若不知道,你自然问不出;他若是知道,你更问不出什么。”

青玄这话说得玄乎,不光曲苏,阿秾也听晕了。

接下来阿秾又接连说了许多,可不论她怎么说,青玄都不再回答与这有关的事。

这红梅小宴,曲苏吃得津津有味,青玄吃得云淡风轻,若说其中最吃不出味道的,恐怕就是从始至终蹙着眉头踌躇满志的阿秾。

趁着戏楼内的侍从撤下碗盘,阿秾也出恭去了,曲苏道:“这个盛燚,又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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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苏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毕竟从前她不止一次问这儿问那儿的,青玄都避而不答。曲苏知道,这不仅仅是天机不可泄露,还有一层原因,是青玄自己的缘故。他行事疏冷不羁,看似一切尽在掌中,却颇有几分自己的固执,不喜欢以外力介入一件事,从而改变这件事本来的走向。从前在岳周身上是如此,后来在千千一事上,也是如此。

却不想青玄这一次轻描淡写地开了口:“他是天地间最后一只烛龙。”

不妄山的泉水盛了满满一壶,放在一旁,供客人自己煮茶取用。刚吃过热食,房间里还烧着炭火,暖意十足。曲苏贪凉,直接舀了一杯冰凉的泉水,刚喝了一口,还未尝出是什么滋味儿,听到青玄这话,险些喷出来。

她连连咳嗽数声,眼睛也泛起水花:“你是不是在逗我。”

青玄目中浮上笑意:“不告诉你,你怕又要在心里赌咒说我小气;告诉了你,你又不信。我真是两难。”

曲苏不大好意思当青玄的面承认,自己就在刚刚还在心里骂过他老,连连拍了几下胸口:“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她道,“你说的烛龙,是山海经中记载的烛龙?”

青玄道:“书中记载的是烛龙一族的祖龙,到了盛燚这一代,妖神力量衰微,族人凋零,放眼六界,也只剩下他这一尾刚满四千岁的小烛龙了。”

曲苏听出几分不一样的滋味儿:“既然烛龙这么珍稀,为什么还要让他下凡,不是应该留在你们天上当个吉祥物,好吃好喝地娇养着?”

青玄没说话,曲苏却从他的沉默里猜出了几分:“让我猜猜,他是来历劫的,而你又和从前一样,不能说破,不能参与,也不能强行改变什么,我说的可对?”

青玄微微点头:“我确实不能强行干预他在凡间这一世,但有些事,我需要当面看才能印证我的一些猜想。”

曲苏奇怪道:“所以你并不是为了他来的。”

两人相识至今,对于曲苏在一些事儿上的敏锐,青玄并不惊讶,他正要说什么,阿秾脸色微白,步履匆匆,又走了进来。两人有关烛龙的这段谈话自然无法再继续了。

不多时,周遭隐约传来鼓掌叫好声,曲苏朝下一望,许多雅间都有人探出头来,鲜花手帕香囊一类的物事,纷纷抛掷向一楼的戏台。

曲苏也来了兴致,捧一杯热茶在手:“花老板来了!”

阿秾刚想说什么,就见青玄朝自己淡淡瞥了一眼,到嘴边的话只能又悄悄儿咽了回去,她不敢吱声,但目光却在曲苏两手之间的茶盏看了又看。曲苏本就是习武之人,自然也觉察到了,但她不想阿秾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瞎说些扫兴的话,干脆端着茶盏站到了栏杆旁边,顺势将她往过一扯:“看我做什么?花老板登场了,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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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被周遭气氛鼓动,这回不光阿秾,青玄也朝楼下看去。

率先登台的是个旦角,一袭白底绣粉樱花的戏服,衬得此人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双桃花眼眼波流转。一个亮相,便引来呼声口哨无数。

曲苏含着半口水,一个口哨吹得一转三折,又脆又响亮,别说其他雅间的宾客,就连台上站着的两人都朝她这个方向看来。曲苏笑得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朝台上两人招了招手,满足地坐了回去。

她眼里除了花轻语,容不下任何人了。

耳畔传来某人轻且淡的嗓音:“好看吗?”

曲苏笑眯眯的,端着茶盏怡然自得抿了一口:“好看呀。”她一双眼几乎粘在了台上,左瞄右看,一副目不暇接的模样,还不忘了和身边人点评,“和花老板对戏那个角儿,我从前没见过,不知从哪儿挖来的小生,唱腔真清亮!那双凤眸生得也好看,和花老板站在一块,真是般配。”

桌旁两人,一个越听越是沉默,一个越是感知到沉默的威压越是瑟瑟发抖,却在听到曲苏这句“真是般配”时,一齐忍不住目露疑惑。

阿秾虽然比曲苏多活了几千年,但这点年纪,在妖族之中,仍是少女年华,听到曲苏这样点评,她也按捺不住好奇:“花老板是女的?”

曲苏看得目不转睛,一边答道:“当然是男人了!”

阿秾更糊涂了:“那你刚才说他和另一个人般配。”

曲苏忍不住叹了口气,眼睛虽然分不出空闲来看人,手却在阿秾头顶摸了摸:“他是男人,但他扮的是女人啊。”

阿秾一双眼在台上两人之间兜了个来回,若有所悟:“所以这两个人是一对?”

曲苏道:“别急,还有一个人没登台呢。”

这个故事名为《秉烛记》。从前曲苏虽然没有看过现场,但前面两出戏,早在一年前花老板登台献唱之初,便在江南一带颇为盛行。故事讲的是身为皇亲贵胄的男主角在不妄山踏青时,对一个名为意娘的寒门少女一见钟情并英雄救美的故事。故事之中还有个戏份几乎和意娘一般重的女二号,她和男主自小一同长大,有着十几年的情谊,是个名门出身的千金小姐。简单来说,这就是个二女争一男的三角恋故事,千金小姐与男主角青梅竹马,而寒门少女几乎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却在出现之后瞬间吸引了男主的全部注意。

要说这故事本身,并没有什么稀奇,只是自打花老板开了轻语楼之后,凡他本人出场的戏,一向由江南七绝排行第三的“如意书生”应如意撰写。据说应如意本人生得倜傥风流,更难得的是一手戏词秾丽凄绝,读来令人口齿生香。有意思的是,坊间早有流传,这《秉烛记》之中的三角狗血恋情,似乎隐有现实指向。想一想花轻语和应如意两人长居雍城,而雍城正是太子、盛将军和宋郎君三人少时居住过的地方,更仿佛坐实了这桩捕风捉影的**八卦的真实指向。因此不论轻语楼的戏,还是如意书生的戏本子,近一年在坊间可说是炙手可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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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朝民风开放,朝廷对于这些书生文人杜撰调侃的故事,一向持开放态度。尤其应如意聪明地将三人之中的两人调转性别,写成了女子,就算故事流传到了当事人耳中,也只能一笑而过,当不得真,也难以较真。

而曲苏三人今晚观看的这场戏,名为《生杀》,正讲到了故事的**处,寒门少女竟然是当朝一品大员多年前走失的爱女,千金小姐得知消息,雇佣山匪前往阻拦父女相认。意娘眼见生父惨死眼前,正准备以命相搏时,男主及时赶到,而千金小姐也被意娘当场指认,难以脱罪。

整场戏几乎全是反转与**,阿秾从前没看过戏,一开始有点儿跟不上节奏,曲苏从旁简要讲述了前情,又介绍了台上三人之间的人物关系。花老板唱腔惊艳,台上三人生得各有风韵,阿秾不知不觉间就看得入了迷。

待到中场休息,蓦然回神,她发现桌上的瓜子皮花生壳几乎堆成两座小山,“山峰”之高耸,简直难分伯仲,全是她刚刚和曲苏一边看戏一边吃出来。

阿秾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有这般不俗的“战斗力”,目光越过两座小山,战战兢兢瞥向桌子对面,刚好对上尊上那双黑黢黢的凤眸。

阿秾头皮一炸,瞬时手脚冰凉,小脑袋一垂,死死扣在胸脯。她刚刚看戏高兴得昏了头了,不仅和曲苏一块嗑瓜子吃零嘴儿,竟然还敢在曲苏第十一次夸那个小生凤眸生得绝美时,摇头晃脑表示赞同,而且还跟着她一块点评了男子凤眸的不同形状和走势。

她怎么就忘了,尊上也是天生凤眸,若论男子凤眸生得如何勾魂夺魄,俊美绝伦,还有谁敌得过眼前这位?

而今被这双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形状绝美的凤眸冷冰冰看着,阿秾觉得,自己还在呼吸,简直就是鱼生奇迹。

偏巧曲苏在这时嘀咕了句:“水怎么喝得这么快。”

阿秾“腾”地一下站起身,拎起桌边的小水桶就朝外奔去,自觉程度之高、服务意识之强,几乎令曲苏瞠目结舌,忍不住感慨道:“什么时候这么乖巧了?”

桌子对面,青玄目光深幽:“说来雍城看戏,能打探到烛龙的消息,如今戏看了半场,曲女侠可得出了什么结论?”

曲苏眨巴眨巴眼:“尊上刚才没有好好看戏?”

青玄道:“与烛龙有何相干?”

曲苏一怔,也是她看得太高兴,一时忘了和青玄好好解释,她拿过手边半盏残茶,指尖沾水,在桌上写写画画,对青玄解释道:“其实这个讲的就是烛龙和太子的故事。花老板演的那个,就是之前小二口中的宋郎君,当朝太傅最宠爱的小儿子,宋千意。那个小生扮的,就是当朝东宫。烛龙就是最后登场的那个千金小姐。”说到这儿,曲苏突然挠了挠下巴,抬眸问,“哎?烛龙这一世,可是来历情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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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眸色深沉,摇了摇头,不说话。

曲苏也不知是哪儿惹了这位祖宗不痛快,她思索片刻道:“我并没有窥探天机的意思,只是据我从前打听到的一些传闻,你要找的这个烛龙和当朝太子关系匪浅。如意书生写的戏本子,虽说有些夸大的成分,但对于这三人之间的关系,拿捏的也算精准了。你若是想知道烛龙在凡间的种种,肯定绕不开太子。”

青玄仍然不开口。

曲苏摸不准他的意思,不禁有点讪讪:“是我一时兴起,偏要来雍城看戏,你若是着急,咱们明日就启程,买几匹快马,从官道走,绝不比之前坐船慢。”

阿秾这时提了一桶水匆匆走进来,听到这话便道:“以尊上的修为,由此处到雒城,瞬息可抵,若不是为了迁就你这个凡人……”

“尊上法力无边,就是带上我这个凡人,一样也能瞬息抵达。”曲苏截过阿秾的话头,舀了些新鲜泉水,边煮茶边道。

阿秾从她手里抢过茶盏,颇有几分气急败坏地道:“带上你,纯粹就是累赘!”而且多次将她置于危险之中,若不是尊上慈悲,她早就被曲苏坑得小命不保了!

“你这出去一趟,打回来的真是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的火油。”不然怎么一张嘴就这么大火气?

不过曲苏的性格,一向睚眦必报,绝不会委屈自己。阿秾对她不客气,她也懒得还以好脸色,没好气地甩了她一句,又将茶盏夺了回来。

也不知道鲛人是不是都像阿秾这样的脾气,刚刚跟她一块看戏看得乐不可支,走之前还有说有笑的,这才出去多久,回来看她的眼神又是一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小样儿。

阿秾气得脸都红了,两手拽住那只茶盏不松手,口不择言道:“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戏开场之前我就想说了,你有自己的不用,非要占着尊上的茶盏做什么?”

曲苏被她说得一蒙,低头一看,自己看了半场戏,一张嘴就没停过,光是茶就喝了五六盏,阿秾说她用错了茶盏,曲苏原本是不信的,可她放眼一望,桌上一共三只茶盏,阿秾手边一只,自己手上一只,还有一盏鲜翠满盈的新茶,放在自己的左手边,水早已凉透了,显然从头至尾都没人动过。

曲苏恍然大悟,匆忙看向青玄:“对不起!”

怪不得他从刚刚起脸色就一直不太好看,他那么讲究的一个人,何时能忍受和别人共用一个茶盏了。曲苏脸颊隐隐有发烫的趋势,她左手边的才是自己原本喝的那盏,手上死死攥着不肯放的这盏,是刚入座时青玄喝过的。只不过他喝过半盏,就顺手放在一旁,刚好在她右手边,她又一门心思都在戏台上,拿起来喝了也不知道。

若不是阿秾说破,她一点自觉都没有,一会儿还要继续捧着这盏茶喝得津津有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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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却不知为什么,这时突然开口:“无妨,本也该换茶了。”

曲苏连连点头:“是该换。”

曲苏尽量让自己此刻神色看起来没那么不自然,却无法抑制脸颊那股热意一路烧到耳根。她转过脸,仓促起身转去走廊,“这水一会儿就烧开了,我让人再重新换一套茶盏。”

阿秾不依不饶,目光追随着曲苏的背影,继续火上浇油:“就知道一天到晚惹尊上生气。”

曲苏此时已走了回来,听到阿秾这句话,不由讥讽道:“我惹尊上生气,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她肤色生得白,去走廊和小二吩咐几句又转回来,面上仍带着浅浅红晕。她模样生得清丽,平日里多是一副怡然自得的神色,少有在外人面前这般不自在的时候,此刻她面上两抹淡淡绯色,难得显出几分春日里暖风熏得桃花醉的娇媚。

阿秾简直难以置信:“难不成现在尊上看起来很高兴?”

说这话时,阿秾忍不住求证似的,偏头看向一旁,曲苏也顺着她的目光朝青玄看去。却见他背光而坐,眼眸轻垂,房内四角灯盏洒下的光辉,将他眼睫也染上一层淡淡金色,眉眼间蕴藉着一层说不尽的温柔之色。

那神情绝对称不上生气,反倒隐隐透出欢喜之意。

阿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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