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苏和青玄一前一后自兰昱尘的梦境里出来了。
龙床之上,容璟已睁开了眼。
他缓缓坐起身,一手抚着心口的位置,面上几乎看不出任何神色,却苍白得厉害,他手指一直在发抖,听到响动,便朝面前的方向看去。
青玄并未刻意隐去身形,他只是在寝殿内设下一个屏障,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人声。
青玄喊他的名字:“兰昱尘,你既已梦到前尘,就该明白,一切已成定局。你虽历劫失败,但这一世为人,仍需做好你作为一国之君的本分。”
兰昱尘起身下跪,他垂着脸,曲苏看不真切他的神色,却听他嘶哑着嗓音开口道:“敢问尊上,烛龙他到底如何了?”
虽然看不清神色,但曲苏听得清楚,问出这句话时,兰昱尘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在颤抖。
兰昱尘等不到青玄的回应,头也不抬,向他叩首:“求尊上宽恕烛龙,他私自用本命髓晶石交换我这一世的命劫,虽然触犯天规,却并没有坏心。我十世历劫尽毁,也算还了他偷换来的谶语,还请尊上饶烛龙一命!”
曲苏原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听到兰昱尘这句“十世历劫尽毁”时,却不由瞠目,她转脸看向青玄,想问这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她突然有点想收回之前觉得兰昱尘绝情的评价,看过兰昱尘的梦境,纵观他与烛龙共同历劫这一世,曲苏突然意识到:兰昱尘是真有点冤。
与仙官达成交易偷拿谶语的是烛龙,携仙界记忆投胎转世的是烛龙,就连故意杀宋千意逼得容璟发狂的也是烛龙,但最后受罚时,兰昱尘不仅要跟着一同受罚,还罚得这么狠。
烛龙沉眠永不苏醒,此事牵涉太广,青玄不欲将个中细节太多告知外人,只对兰昱尘淡淡道:“烛龙所犯之罪,比你所知更为深重,散尽妖力永生沉睡也非我责难,是他自己选择。兰昱尘,你既修仙就该明白,你与烛龙之间,皆是因果纠缠。烛龙不可能回来,但你有你必须要承担的果,必须要走完的路。”
如果他们两人从前在仙界时不曾交好,兰昱尘不曾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替烛龙顶下全部责罚,就不会有后来烛龙孤注一掷,用本命髓晶石从清殊真人手里换来那两句似是而非的谶语。若不是烛龙携记忆转生,又不顾一切凭着一股意气,偏要杀宋千意为兰昱尘强行冲破命劫,也不会有后来凌曦借用小公主的身份诱骗容璟,设下七星锁妖阵,又借兰昱尘的手,亲手坑杀烛龙。
事事环环相扣,互为因果。
天道对兰昱尘的责罚,看似是重责,却一点都没有冤枉了他。
兰昱尘接连对着青玄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重得曲苏以为他会这么把自己磕死在当场:“受什么处罚都好,再受千年雷罚或者再入十世轮回,只求尊上救一救烛龙。”
最后一次,他缓缓跪直身体,垂着眸,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只是继续道:“当年是尊上将他从章尾山救出,若这天地间还有谁能再救一次他,便只有尊上了。他是天地间最后一只烛龙,他是妖神后裔……”
他不该因为自己在凡间的命劫,就这样死了。
烛龙不该死的,至少绝不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以这样不堪的结局,死在人界,死在他割血绘成的七星锁妖阵里。
烛龙不可以死,他可是烛龙啊,怎么会就这么死在一个锁妖阵里!
兰昱尘心底突然生出一种近乎好笑的荒诞,他动了动唇角,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的笑容比寻常人的哭还要难看:“尊上……”
青玄淡淡道:“天救自救者,烛龙倒行逆施,覆水难收。兰昱尘,你若为一己私情疯魔,祸及人间百姓,本尊第一个留不得你。别忘了,你当初一心求仙问道,为的是什么。”
青华大帝救苦救难,故而眼看兰昱尘有可能堕入心魔,才专程入梦一探,又在他梦醒后现身点拨。兰昱尘本该成为盛世明君,若因为烛龙一事,陷入迷障彻底疯魔,做出祸乱人间的事,青玄也只能将他斩灭。
能不能看破这一劫,就看兰昱尘自己的修行了。
兰昱尘最后一次向青玄叩首时,不再说任何话,但曲苏临走前,分明看到一滴泪顺着他的眼睫,飞快坠落地上。
窗外白雪茫茫,大周朝历史上年纪最轻就登基的帝王坐在窗边,听着面前太监总管汇报调查得来的种种。
太监总管说,武库附近的残肢都收敛好了,棺椁就停放在从前盛小将军进宫时最常住的那间宫殿。
几天前他命人去松鹤观请那位新观主来宫中一趟。观主半年前外出游历,直到今日才返京,已经被侍卫统领请进了宫。
据这位观主说,武库附近的阵,并不是普通的锁妖阵,而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恶毒阵法。凡是被困于阵法之内的妖,都会死得很惨。若不是耗尽妖力而死,便是知道这般死法,在阵法内自爆而亡。
说到这时,观主发现这位年轻帝王的脸色已经非常苍白了。
但他不得不将自己此行的全部发现都说出来。皇宫之中竟然有人使用这般恶毒的术法,兹事体大,须得告知帝王,早做防范。
观主觑着皇帝的脸色低声道:“傍晚时分,就在武库失火时,公主殿下薨了。但并非外人以为的体弱,而是早在数日之前被人夺舍所致。”
兰昱尘陡然抬起头来,看向观主。
观主神色肃穆道:“这夺舍之人行事霸道,公主殿下的三魂七魄并未被挤出体外,而是接连多日,一点一滴被这人在体内挤压碾碎,再无投胎的可能。如此行事之人,若还在皇宫内苑,对陛下……”
兰昱尘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总管太监得了命令,将疑虑重重的观主领出宫殿。
不论对方是谁,若还在皇宫,刚刚青华大帝在时,便会一举先解决了他。很明显,武库失火时,正是烛龙堕魔,怨气冲天的当口,这个人眼见目的达成,便立即脱离了小公主的肉身走了。
或许,对方刚刚好与匆匆赶来的青华大帝擦身而过。
是他太蠢,竟然那么轻易就相信了对方的话。随意就信了不知来路的人,却不相信自小就陪在他身边许多年的人。别人说那个阵是将妖锁起来无法逃脱的阵,他就信了;烛龙说他杀宋千意是因为好玩,因为任性,因为他是烛龙而宋千意是凡人,他也信了。只因为他从没有真正信任过烛龙。
他将跟在身边多年的总管太监叫了进来问道:“你也认识他许多年,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
帝王并没有提及那人名字,但总管太监明白,陛下口中问的人,并不是宋潜,而是盛燚。他思忖片刻,小心翼翼地答:“盛小将军在世时,性子是狂放了些,举止也有些不同常人,但待陛下的心是好的。”
他见帝王并不言语,便壮着胆子继续道:“陛下还在潜邸时曾说过,宋公子虽好,到底行事太游移,反误大事。盛小将军事事考虑在陛下前头,就是这性子,太难掌控。”
就连这逼宫造反的事儿,外人不知,他们这些跟在陛下身边多年的人又有谁不知道,盛燚这么做是为了谁呢?
前两日陛下突然下旨,将所有罪责都栽在盛燚身上,别人不说,但总管太监心里总觉得,这只是对外的说法,权宜之计罢了,盛小将军不一定真的会死。
可谁能想到,陛下与盛小将军,最后竟然会闹到这一步。
兰昱尘突然就笑出了声。
连一个跟在身边多年的旁人都看得出来,烛龙待自己一片真心,但为什么他那么轻易就信了他的诳语。
在天上时,他便辜负了烛龙待他的一腔赤诚。想不到这一世在人间,他忘却前尘,仍然要枉顾他一片真心。
从前在天上时,许多仙人都不喜烛龙的性情,青华大帝也说,他犯下的罪责很多。可不论烛龙是怎样的人,天上地下,自始至终,他都从未辜负过他。
他一直待他很好。
兰昱尘突然记起,在武库里,烛龙被困在锁妖阵里,对他说:“哪怕我是疯子,也一心对你好。”
兰昱尘弯了弯嘴角又笑了。
站在身边的总管太监突然惊呼出声:“陛下!”
太监忙着喊御医来,兰昱尘却一把拽住他,示意他不必兴师动众。
他抹了一把自己的嘴角,不过是吐了一口血罢了,实在用不着惊慌。
烛龙偷换谶语探知命劫,携记忆转世投胎,一心一意守护他整整十九年,最后又以那样决绝的方式,死在他以自己鲜血祭成的锁妖阵里,他欠烛龙的,何止是一条命。
从前在天上时,他们两个都喜爱月神素曜宫外的那片紫桂林。后来两人逐渐相熟,闲来无事时,烛龙喜欢在其中一棵开得最好的紫桂树下吹箫,偶尔他兴致来了,也会以琴相和。他们两个最爱,还是一块偷溜到没什么人的紫桂林尽头喝酒看星星。
那时他总是喊他全名,不论两个人多熟稔,他总是用那副吊儿郎当的口吻喊他:“兰昱尘。”
而那时他却一直喊他“阿燚”。
可是后来,这些他都忘了。
他忘了自己从前在天界时,每每看到阿燚时,那种自心底涌起的快活自在;忘了当着其他那些仙者的面,他每每想要维护烛龙却又不能直接宣之于口的曲折心意;更忘记了,他亲眼看到烛龙趁着无人在房内偷偷放走琉璃盏内那只大妖,又想到自己整整五千年未曾突破境界,悄悄在心底做下的决定。
他知道烛龙妖神的身份在仙界众人之中太过敏感,若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承认,所受刑罚一定会比他重十数倍,而他自己修为又迟迟未有精进,考量之后,最好的方法就是由他来出头,担下这个罪责,既能保全烛龙,自己也能有个下凡历练的机会。
若说有什么不足,便是在他亲口承认是自己不慎打翻琉璃盏之后,当场便被天兵拿下送走,先受一千年雷罚、一千年剑阵之殇、一千年水牢之刑后开始十世历劫。整整三千五百年,他都再未有机会与烛龙说上一句话。
没有机会告诉她,他不在身边时,他凡事都该收敛些,别再总是那副欠扁的样子;也没能告诉他,其实就在出事前不久,他有感自己不久之后有缘入世,早早在他们从前相聚的那棵紫桂树下埋了两坛烛龙最爱的桃花酿;甚至来不及对他说一句,不必着急,他会回来的。
等他再回来时,他会更强大,可以陪他一起做更多事,也更有能力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可他不会想到,在他回归之前,烛龙先一步下界来陪他了。
可忘记了从前天界种种的容璟,并不是完整的兰昱尘。
许多时候,容璟都将宋千意排在烛龙的前头。
明明三个人一起长大,但幼时的容璟只看得到宋千意的温和包容,却看不到同样一直陪在身旁的盛燚;长大后的容璟,更将宋千意引为知己,常常忽视了盛燚为他剪除障碍,清扫一切的默默付出。
生病时的那碗药,雨天撑起的伞,危难时替他挡过的箭,烦躁时吹响的那洞箫。
可容璟的眼里就是看不到盛燚。
容璟将宋千意当作知己,在意宋千意的一颦一笑,关注宋千意的一举一动。得知宋千意生了病,他宁可拖着一行人日夜不休也要提前赶回。
可盛燚呢?
容璟好像完全忘记了,盛燚也是个人,淋雨会受凉,生病会难受,受箭伤命悬一线,替他试粥中毒会死。
好像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为他谋划,甚至替他逼宫,替他承担天下骂名,甚至最后死在他的剑下。
他忘不了那日在凉亭,烛龙望着他举剑向他时,眼睛里那种快慰和近乎盲目的执迷。
当时他不懂,烛龙究竟是怎么了。
可如今他什么都明白了,却什么都晚了。
他早就彻底忘记了烛龙,忘了从前最爱把酒言欢的那个朋友,忘了从前埋在紫桂树下的桃花酿,也忘了开口替他挡下那场刑罚时,在心底对烛龙说的话。
直到烛龙死的那一刻,也再没有机会听烛龙念一声他的名字。
兰昱尘和阿燚的紫桂林之约,终成今日无人赴约。
小烛龙再也不会知道,当他是记忆完整的兰昱尘时,有多怀念他们一起看过的清雪落星河,一起并肩走过落英满地的紫桂林,一起喝过的酒,一起开过的玩笑。
眼前倏然闪过烛龙站在大雪中的凉亭,朝他缓缓一笑的面孔。兰昱尘缓缓露出一缕笑,他懂了烛龙被他以剑相抵时的云淡风轻,他也明白,烛龙被关在锁妖阵里,面对着彼时他的句句指摘,状似毫不在意说出的那句“都是游戏”。
烛龙一直在等。
他在等他历劫结束,等他破除命劫之后安安稳稳走完这一世,等他十世轮回,功德圆满,再回到九重天上,那时他可能会如从前的每一次那般嘲笑他说:“兰昱尘,你可真够笨的!”
就像他在下凡历劫之前,在心底悄悄期待过的一样。
可如今这一切,又都被他亲手毁了。
原来人世间最苦的,不是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被碾碎,而是回首时突然明了,那个亲手熄灭最后一丝光的人,正是自己。
但一切并不是命中注定,哪怕烛龙犯下不可饶恕的错,但一切也都曾有机会可以挽回。
烛龙从不是非死不可。
哪怕他记忆尽失。
只要他肯相信烛龙绝不会害他,只要他肯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身边的太监总管说的:“盛小将军对陛下的心,一直是好的。”
甚至只需再等一等,只需等到松鹤观的那位观主进宫,什么锁妖阵,什么公主的话,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可是他既不肯信,也不愿等。
是他亲手害死了烛龙。
偌大的皇宫,响起了年轻帝王低哑的笑。
是他自己,害死了漫长记忆里最想珍惜的那个朋友。
总管太监候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声音,一步也不敢进,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那天之后,皇宫渐渐传出一条近乎匪夷所思的消息。
这位新登基的皇帝陛下,不知是什么缘故,在一场皇宫大火之后昏睡一夜,醒来后竟然一夜白头。
但这只是街头巷尾的传闻,毕竟自这位陛下还在潜邸时,就因为与两位好友长达十数年的情谊,传出过不少趣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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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的许多年里,他勤政爱民,自十九岁登基,至六十岁驾崩,在位四十一年,后宫虚设,无子无女,却让整个大周时和岁丰,河清海晏。史书记载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盛世明君。
后事不提,当日之事诚如兰昱尘所料,早在武库着火、皇宫内苑人心惶惶时,凌曦便第一时间脱离了令月公主的肉身,拿出事前准备好的一小瓶妖血,涂抹在关键部位,一刻也不敢停地离开了皇宫。
雒城的雪渐有消歇之势,凌曦知道,这是青华大帝出手以冰雪压制烛龙怨气的结果。好在烛龙也活不成了,就算青华大帝真能在他死前及时赶到,套出点什么话,事后玉帝和众仙问起来,也是死无对证。
此刻她唯一也最需要做的,就是趁着无人知晓她来过雒城时,以最快速度赶回赤帝身边。
赤帝向来好面子,也最爱热闹,每每生辰宴一旦开始,总要延亘半月有余,似今年这样的大寿,更请来了诸多好友一同赏乐,只要她及时折返,赤帝和在场的宾客就是她最好的人证。
腰间的传音海螺就在这时发出了声响。
凌曦拿起海螺,微微眯起眸:“阿秾,这个时候找我,可是有什么好消息?”
就在不久前,阿秾依照青玄的吩咐,才将猫妖和槐树精安顿在城外松鹤观的后院,那里远离人群,又有青华大帝的气息庇护,确保猫妖意识清醒后不会再度发难。这样安排,对凡人和这两只才被怨气侵染过的妖怪都更稳妥。
阿秾走出松鹤观,往更远一点的山脚下走去,鲛人的本能让她感知到这附近不远,便有一处水源。她双眸晶亮,举着传音海螺轻快道:“确实有好消息,但这事需要当面与你说。”
凌曦微蹙着眉,正在迟疑,就听那头阿秾又道:“这事与曲苏、清潋姐姐都有关,凌曦仙子,你是清潋姐姐在天界时最好的朋友,知道这个消息,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凌曦心头“咯噔”一声,嗓音转柔:“哦?看来小阿秾有了不一般的发现。”她考虑片刻便打定主意,问阿秾,“曲苏现在也和你在一起吗?”
阿秾站定在树林之中的一处湖泊,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球在她指尖缓缓旋转着,她唇角弯出一抹甜甜的笑:“对呀,她和我在一起。仙子你快点儿来。”
凌曦赶到时,阿秾背对着她,一身蓝裙,站在湖泊旁的一棵大柳树下。
就在她身旁不远,站了一个身穿浅黄色衣裙的年轻女子,几乎只看了一眼,凌曦心中就升起一种微妙的怒意。那个人正是曲苏,她半弯着腰,似乎在捡什么东西,一边还和阿秾说着什么,不论是她身上衣裙的颜色,还是发间那支红梅发钗,都像极了近来她在天界时颇为偏爱的一身装束。
凌曦一贯自恃貌美,从前一位仰慕她的仙君就曾说过,这世间再也没有女子,能将鹅黄色穿得比她更为雍容华美,又不失绰约仙姿。那支红梅发钗更是她近来很喜爱的一件首饰,但这首饰是一整套的,最好看的其实是那条以上古羊脂白玉和思过海最深处的珍稀红玉打造的璎珞项圈。白玉纯白无瑕,红玉鲜浓耀眼,刚戴上这套首饰那天,就连赤帝都曾夸赞,这般绝色夺目的饰物,只有戴在她这个宝贝女儿身上,才不算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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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苏模仿她的日常穿戴,却仿得半点也不地道,简直如同东施效颦一般,粗陋可笑!
凌曦越看越觉碍眼,尤其令她生气的是,阿秾那丫头好像半点也没觉察到她已经来了,还与曲苏站在一处,不知在聊什么,笑得眉眼灿烂,格外起劲儿。
“阿秾。”凌曦喊了一声。
这一喊,两个人几乎同时全朝她看了过来。
阿秾拉起曲苏的手,笑得灿烂极了:“凌曦仙子,你快看看,这是谁?”
凌曦觉得荒谬可笑极了,她此刻厌恶透了曲苏,但考虑到还当着阿秾的面,她不得不按下性子,与曲苏正经打个招呼:“曲苏,好久不……”最后一个字含在齿间,却怎么都说不完似的。
阿秾笑吟吟的,牵着身旁那人朝她快步走来:“凌曦仙子,你怎么了?”
“凌曦仙子这是怎么了?”阿秾的嗓音又甜又魅,仿佛透着无尽**之意,“你连她都认不出了吗?”
凌曦不由倒退了一步。
阿秾身边那人面色微白,清秀的眉眼透出淡淡笑意,朝她笑时,左唇的唇角总是抿出一朵极温柔的笑弧:“凌曦,是我呀。”
凌曦连连倒退,眼前的景象令她惊讶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不可能,这不可能!”
阿秾道:“凌曦仙子,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好消息。”阿秾眉眼深邃,定定看着她的眼瞳显出幽蓝的旋涡,“奇怪,你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
阿秾身边,那个身穿浅黄色衣裙的女子不知何时彻底变了一副模样,与三千年前一模一样,她穿着最爱的那件青色衣裙,一对浅浅青碧的水滴耳铛,眉心一点霜白的雪花痕迹,那是上古时代的司寒上神羽化之后,每一代诞生的霜雪神女都会拥有的天然印痕。
然而不论哪一任霜雪神女,尽管承袭司寒上神的青女血脉,眉心也拥有与之相似的雪花印痕,却再无人能拥有与那位上神相媲美的神力。据传,包括清潋在内的历任霜雪神女就算统统加在一起,也比不上当年司寒上神万分之一。
或许是天生荏弱的缘故,清潋的灵力甚至还不及之前几位霜雪神女,她眉心的雪花痕迹,也总是时隐时现。好在后来她成了青华大帝的弟子,有幸得到尊上点拨,每每施展法力时,眉心的雪花痕迹总算不会轻易消失了。
凌曦近乎失神地看着她眉心那抹忽隐忽现的雪花之痕:“不……”
清潋神女朝她笑了一笑:“看到是我,凌曦很不开心吗?”
眼看着阿秾拉着清潋朝自己越走越近,凌曦近乎失态地一把拂开两人:“我巴不得你死,你为什么还没有死!我为什么要开心?我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亲眼看你生受四十九道天雷,劈得身死魂销,永生永世都不能……”凌曦瞬间回过神来,她眸光狠戾,手上转眼就幻出一把流珠火焰鞭,毫不迟疑朝着阿秾和清潋神女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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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珠火焰鞭所到之处,红黑色的火焰伴随着大小丹珠,如同一道雷电狠狠劈过。按说以凌曦跟随太阴元君所学,不该使用如此霸气的法器,但她从赤帝那儿得到这件宝物就爱不释手,还缠着太阴元君教她用鞭的招式。太阴元君禁不住她纠缠,却又不愿亲自教她,便丢了一本记载着鞭法的古卷给她。
凌曦爱极了这法器,捧着那卷书学了足足百年,之后用起鞭来,倒也有模有样,后来甚至悟出了一套颇为独特的鞭法。唯独有一次太阳星君见了,心直口快说了句“此器阴戾,不该是仙界所有”。旁边围观的仙者,见凌曦眼圈泛红,很是下不来台的模样,替她解围说,“到底也是三界难寻的至宝,而且法器本身如何,并不要紧,要紧的是看谁去用。”
替她说话的声音渐渐多了,凌曦才破涕而笑。
但那之后,非到必要时候,她极少在仙界众人面前使用此鞭。
此时她显然是恨极了,竟然被一条小鲛人愚弄失态,意念一到,鞭子同时就朝面前那两人毫不留情抽了过去。
一蓝一黄两道身影,连同她们身后那棵被银装素裹的大柳树和泛着深蓝水波的湖泊,如同一面被打碎的镜子,瞬间碎成数块,转眼消失在风雪间。
凌曦反应极快,猛地转过身,果然,刚刚那一切不过是有人借助湖中流水“造”出来的镜像罢了,真正的湖泊和大柳树并不在她面前,而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