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风清,寒风吹得人身子打战。
别院门可罗雀,一入夜,便如荒山野岭似的。
阿陈手握外衫急匆匆奔至居泽木身侧,叨叨道:“公子,你站这甬路风口,要是着了凉,祖老夫人定会心疼,你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也得为祖老夫人考虑啊。”
居泽木轻咳一声,将外衫披得紧了紧。
阿陈一瞥眼就瞧见公子手上的咬痕,气得直跺脚,要是让他逮住那只不知感恩的小狐狸,他定狠狠鞭打一番,为公子出出气!
“公子,早些歇下吧。”阿陈担心公子的身子。公子自小身子羸弱,娘胎里带来的病症,无法根治。
“阿陈,丽院那边礼送到了吧。”
“我亲自去的,公子你放心。”
“嗯,二娘的宝贝其哥儿生辰,我拖着这副病弱之躯不便去沾喜气。”
“公子。”
“我心里都清楚,虽说我是正室所生,居府嫡子,但我身子羸弱不得父亲重视是事实,若非父亲看在我生母与祖母的面上,怎会允我未及弱冠,开院另居。”
“公子,老爷这是……让你安静休养身子。”
“是吗?”居泽木迎风踱步回屋,屋内的烛火隐约,“明面是为我着想,实则是为了他的面儿,怕他的至交笑话,笑话他得了个病弱嫡子。”
他心里都清楚的,所以每日除了请安,他不踏入主府半步,远离宅院那些不干不净的争宠,也落得个清静。
“阿陈,明日祖母去北府郊外的寺庙上香,你多安排些人手,路上有个照应。”
“是,公子。”
居泽木微抬脚上台阶,便听见屋顶上有动静。
阿陈心大,也没深想:“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居泽木敛回目光,可又忍不住朝屋脊上瞧了瞧。
自他救了那只小狐狸后,他这院里夜夜都闹出些小动静,隔三岔五,阿陈早起去院里煎药,都会瞧见炉前搁着三两野果子。
阿陈贪嘴,替公子尝了一个,酸涩得很。
居泽木倒觉得,野果子很甜,甜到了心坎里。
见自家公子出了神,阿陈忍不住抬手在公子眼前挥了挥:“公子,你在瞧什么呢?”
阿陈顺着公子的目光瞧去,光瞧见黑暗无垠的夜空了。
居泽木敛起微扬的嘴角:“回屋。”
阿陈摸不着头脑,循例一问:“公子,院里还留灯吗?”
“留。”
“阿陈这就去点灯!”阿陈搓了搓手,虽不明白公子近日为何夜夜院里留灯,但只要公子说的,他定照做!
夜深人静,果子从屋脊上一跃而下,抖了抖她身上沾染的雪屑。
她躲在屋脊上,待屋内熄了烛火再出现,她都快等睡着了。
他救了她,她却反咬他一口,她心中过意不去,只得时不时送些野果子赔罪,望恩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稜丘小妖皆知,这冰天雪地,寻些野果子可不容易了,她可是将她最馋的宝贝奉上了。
可果子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皆落入居泽木的眼里。
居泽木披着外氅,侧躲在窗棂旁,透过窗棂缝隙瞧着果子围着炉火打转,腿脚利索,看来……腿好全了。
03.
“砰——”
茶盏被摔得粉碎,此举惊得跪在地上的众人身躯一震。
府内上下,都知嫡公子向来性情温和、待人和善。
如今发这么泼天怒气,全为了他的亲祖母。
此事说来也蹊跷,祖老夫人数十年如一日去北府郊外的寺庙上香,中间从未出过差错,哪知这回运数不好,翻了马车,半条命都搭了进去,外头都传祖老夫人熬不到开春。
同祖老夫人一同前去的侍随都被居泽木召来了前厅问话。
丽二娘手扶脑额,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行入前厅,前脚刚踏入,便听见了这大动静。
“居府嫡公子开院另居后真是脾气见长啊。”
老爷不在府中,祖老夫人命悬一线,她虽是二房,但作为府中长辈,还是有说一嘴的份儿。
言毕,丽二娘又执丝绢掩面,惺惺作态:“老太太怎么就摊上这祸事了呢?”
居泽木犀利地朝她看去,丽二娘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缓缓坐至椅子上,她倒要瞧瞧他这泡在药罐子里的身子骨能翻出什么水花。
虽说居泽木不过舞勺之年,气场却十足,震得全厅的人大气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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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二娘端坐了半晌,顿觉不利,敢情这病弱嫡子在打心理战呢,将同去之人聚在一起,等着人露破绽呢。
“老太太现在昏迷,郎中也束手无策,不如我们替老太太做场法事,兴许就醒转了。”
丽二娘话音刚落,便瞧见居泽木骇人的眼神,不作声了。
她这也是好心,总比坐以待毙强不是。
须臾,伴着下人的呼唤,其哥儿手握一糖人窜入屋内,绽着笑脸,直直朝居泽木跑去:“大哥哥!”
丽二娘恨铁不成钢地站起身,她与其哥儿说了那么多次,与那病秧子保持距离,可他倒好,将她的话全当了耳旁风。
瞧着自己的宝贝儿子那么黏着居泽木,她心里堵得很。
丽二娘使眼色让婢女将其哥儿拉回来。
“其哥儿,你爹爹将书房分让一半给你读书,你怎么只知整日玩乐?”丽二娘佯装苛责,瞥了眼居泽木,继续道,“你大哥哥身子骨弱,你爹爹可是将心全押在你身上呢,你可得帮你爹爹和你大哥哥分担些。”
往居泽木心里扎刺后,她命人将其哥儿带走。
虽说居泽木是居府嫡公子,但居府偌大家业也不会交到一天生身子骨弱、不知何时便会撒手人寰的人手里。
她哪怕落得一恶妇之名,也要为她的其哥儿争个名分,铺一锦绣前程!
正当前厅气氛一触即发,便有小厮来报,祖老夫人醒了。
居泽木蓦地撞开丽二娘匆匆前往,独留丽二娘气得脸都要绿了,暗暗攥紧手绢:这老太太命可真硬啊,从马车上翻摔下来都没死!
04.
稜丘的狐狸洞穴成百上千,名曰暖窑的洞穴是果子与阿娘的家。
“果子。”禄娘强撑着身子起身。
“阿娘。”一听阿娘唤她,果子立马丢下手中的捣药罐。
禄娘伸手轻抚果子的脸,她的身子她清楚,她怕是熬不到稜丘开春了。
“果子,别哭。”禄娘将果子轻拥入怀里,要是有活下去的法子,她也舍不得将果子一个人丢在这凡世。
“你要记得阿娘的话,一个人也要好好活着。”
“阿娘,我会找到法子救你的。”果子眼泪都蹭到禄娘的衣衫上,偌大稜丘,唯有阿娘与她相依为命。
“命数已至,谁都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或早或晚罢了,”她不留恋尘世,却不舍活在尘世的孩子,“谁也陪不了谁一辈子。”
禄娘带着哭腔:“可我最舍不下你,你一出生便没了爹,如今……”
“阿娘。”
“族人虽不待见咱们,可你是狐族的血脉,长老定不会薄待你。”
禄娘从藤屏后取出一长命锁:“这是你爹爹留给你的唯一物什,你定要收好了。”
果子紧攥着长命锁,抽噎道:“阿娘。”
禄娘脚下一软,身子靠着果子:“果子,阿娘想去稜丘山坡上,去瞧一眼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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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子吃力地扶着阿娘:“好,果子带你去。”
稜丘山坡上,覆于荆棘丛上的白雪将融。
一轮将要西下的红日映得脸泛红。
果子揽着阿娘的肩,瞧着那红日缓缓沉下山脚,凡世家家户户生出缕缕炊烟。
她最喜凡世那烟火气,不似稜丘这般清冷。
“阿娘,你瞧,夕阳好美啊。”
禄娘眼皮越来越沉重,努力吊着最后一口气:“是啊,真美。”
禄娘紧紧握住果子的手,想好好陪着她长大,看着她结一段好姻缘,有人能陪着她哭、陪着她笑。
可惜,她命里没那个福分,她如何都没关系,只是苦了果子。
“你要好好活着……阿娘会在天上佑你……”
“阿娘,”果子回攥着阿娘的手,“阿娘,你别丢下果子呀,阿娘,阿娘!”
整座稜丘都回**着果子撕心裂肺的呼喊,惊得林中身份最为低微的小妖四处乱窜,却不曾有族人过来关切一声。
按照族规,果子未到成为一家之主的年纪,无法操持其母丧事。
阿娘丧事无人料理,办得简单又匆忙,只在稜丘最冷的北边找了一块空地便埋了。
长老身担狐族安定的重任,对果子已是厚待。
果子不知,她与阿娘究竟做了什么,会让族人对她们厌恶至此,哪怕阿娘已逝,她无所依靠,闲言碎语却一直没停过,好似她们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一样。
可若她们做了恶事,长老定不会以一己之力堵悠悠众口留下她们。
果子紧捏着挂在胸前的长命锁,她答应过阿娘,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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