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泽木努力压下要涌出喉咙的嗝意,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故意板着脸:“将院子收拾干净。”
阿陈冲果子咧着嘴笑:“听见没,公子让你将院子收拾干净。”
“阿陈,你来收拾。”
阿陈生怕自己听错了:“什……什么?我收拾?”
阿陈耷下脸,对果子更嫌恶了。
果子偷偷朝阿陈扮鬼脸,一瞧居泽木转身,一瞬便换上委屈的脸,好似一副待宰羔羊的可怜样。
“你再去给我煎一碗药。”
果子瞥了眼药罐子里乌漆漆的药渣,重重点头,誓要挽回面子:“公子,你就放心吧!”
“记住,要是再搞砸了,我就让阿陈将你轰出府。”
果子拍着胸脯打包票:“绝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阿陈暗嗤了一声,他就等着轰她出府!
须臾,正屋那边派人来询问,方才的刺鼻浓烟是怎么回事?
阿陈费了好些劲才将那些问东问西的人打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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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阿陈进屋,“我照你的吩咐已将丽院二夫人派来的人都打发了。”
“好,”居泽木拧着的眉头一松,“知道我没事,她怕是又要气得砸东西撒泼了。”
“我这院与正屋不过一墙之隔,她事后才派人来,是碍于她居府二夫人的颜面,她巴不得我这院真走水,我葬身火场,她好演个未能及时救火,痛失过继嫡子的戏码,柳郡苑的戏都没她唱得好。”
“公子,”阿陈朝院外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这果子是丽院二夫人亲自点名让她来侍奉公子的,其中怕是……”
居泽木往窗棂外瞧了一眼,果子正蹲在炉前,手执蒲扇,目不转睛地盯着药罐。
白气扑了她一脸,她脖子蓦地往后一缩,让他忍俊不禁:“这颗果子倒还有趣。”
既然是丽二娘强塞给他,便收下,他倒要看看丽二娘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那副模样。
阿陈惊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公子……竟然说那丫头有趣?
那丫头是丽院二夫人安插过来的人,闹腾咋呼不说,还不知分寸,毛手毛脚,就是个惹祸精!
在院里的果子被烟熏得嗓子发痒难受,拼命挥着蒲扇,这熬药可比上树摘果子累多了。
果子忍不住往窗棂处瞧了一眼,正对上居泽木的目光。
世人都说狐狸天生是狐媚子,一双眼能勾人摄魄,可她觉得,谁也比不上她恩人那撩人心怀的目光。
他那双眼睛就好似会说话,像极了垂在枝条上惹她心痒痒的野果子。
果子回过神,猛地垂眸,佯装看炉火,可她的手忙脚乱已经出卖了她。
将午之时,果子终于熬好了一碗新药。
果子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捧着珍宝似的,生怕摔了洒了:“公子,药好了,你快趁热喝下。”
闻声,居泽木微微抬头,便瞧见果子端着碗药左右歪斜,他微微蹙眉,生怕她毁了他的桌案,偷偷地将贵重的墨砚往桌角挪了挪,给她这碗药空出地来。
居泽木瞧着果子将药搁在桌案上,身子往后靠,鸡蛋里挑骨头:“上面漂的屑物你没瞧见吗?”
果子脖子往前伸了伸:“公子,那分明是药渣。”
“你是在反驳我?”居泽木眯了眯眼,他就想瞧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哪知她不按套路出牌,先是一怔,随后摇头否认:“果子哪敢?”
“不过,都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果子蹲下身,双手搭在桌案上,与居泽木视线齐平,“公子,你快将药喝了吧,凉了可就苦了。”
果子从袖里掏出一仔细包裹的丝帕:“但是苦了也不怕,果子这儿有真的甜果子。”
居泽木目不转睛地盯着果子将丝帕揭开,里面是瞧着便让人垂涎欲滴的果脯。
“狸香果?”
果子一喜:“公子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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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泽木敛了敛目光:“略知一些。”
“这果子一般长在荆棘丛生的高树上,一年四季皆结果,不过呀,可不好摘。”
居泽木一蹙眉:“你亲自摘的?”
“那是自然……”果子转念一想,她一弱女子,如何摘得这难遇的果子,只得转了话口,“自然不是果子摘的,是有缘人送与我的。”
“是吗?”居泽木垂眸,睫毛如扇,果子瞧着,微微愣神。
她的恩人长得真是好看,剑眉星眸,挺鼻皓齿。
果子可没忘了让公子喝药的事:“公子,快趁热将药喝了吧,”果子将药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再将她心爱的果脯递上,“若觉得苦了,吃一果脯就甜了。”
居泽木拿起一果脯来回地瞧,不由得想起当年的那只小狐狸,它为报恩趁黑送来的野果子。
也不知,那只小狐狸身在何处,过得可好?
04.
嫡公子别院里隔三岔五闹出动静,罪魁祸首皆是嫡公子的贴身婢女果子,惹得主府的下人纷纷猜测,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嫡公子素来喜欢安静,怎会放任一个小小婢女这般?莫非……嫡公子与那婢女……
流言越传越离谱,假的都要成了真。
阿陈手握着墨砚,对公子的谋划大加赞叹:“公子,你真是厉害,现在府内上下都在猜你和果子那丫头的关系。”
“高,实在是高招啊,”阿陈一脸崇拜,“公子这一招就可以让丽院二夫人露出破绽了,到时还可以将果子这个眼线连根拔除。”
居泽木垂眸,心思不由得被院里的果子牵着,他绕过阿陈出屋。
在院里轻挥蒲扇打哈欠的果子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扣上了眼线的帽子,一粒火星子猛地一蹿,吓得果子往后一跌坐。
果子气得扬起蒲扇狠狠一敲不听话的炉子。
“累了?”
“累。”果子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熟悉的嗓音惊得果子猛地站起身,对上居泽木的目光,眉眼一弯,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公子,我一点儿都不累。”
居泽木一脸不信,自袖中掏出一包丝帕,缓缓开口:“既然你不累,那我这包珍藏的果脯也派不上用场了。”
居泽木佯装惋惜,哪知果子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出声:“派得上用场。”
“哦?”居泽木眉尾一挑,不知为何起了逗她的心思,“那你笑一个,我就将果脯给你。”
果子松了手,一扯嘴角,一口小糯米牙让人瞧了个真切。
居泽木愣怔半晌,试图以咳嗽拉回思绪。
见果子仍扯着嘴角,居泽木撒气似的将果脯塞到她的手里,走前还丢了一句话:“假笑。”
果子揉了揉笑僵的腮帮子,忍不住为假笑正名:“假笑也是笑。”
一瞧走远了的居泽木忽地一顿步,果子立刻认改口:“那自然是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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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子紧护着果脯,暗叹一声,她可是堂堂一只狐狸,怎么成这样?
不过,为吃到果脯,认点又如何,女子身为小狐狸当能屈能伸!
夜深风凉,居泽木披一件外衫,独坐桌案前,瞧着天空中的一轮弯月发呆。
屋内未点灯,朦胧月光轻洒微敞窗棂,将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银白。
他喝了安神药,仍辗转难眠,只得起身独坐赏月。
府外的敲锣打更声日渐走远,居泽木敛了敛视线,正准备回榻歇下,不经意却瞥到从屋檐上一跃而下的身影。
为免被发现,居泽木蓦地往墙沿拐角灵活一躲,暗中窥探,待瞧仔细了,才发现是一只小狐狸。
居泽木怔了怔,莫不是当年的那只小狐狸?
瞧小狐狸熟门熟路,似是早已摸清府里的路,那条幽静甬道通向的是——后厨。
居泽木匆忙穿好外衫,轻手轻脚地跟上前去瞧瞧。
后厨内光线昏暗,可里头闹出的动静不小。
居泽木紧贴着后厨外墙,这明明是他的府,他为何一副做贼的姿态?
这般想着,他挺了挺脊背,未有丝毫犹豫推门而入,便撞上偷摸来后厨寻吃的果子,硬邦邦的馒头刚啃到一半便被居泽木逮了个现行。
果子不经吓,猛咳一声,塞了一嘴的馒头全数咳了出来,毫无身为女子的姿态可言。
“公……公子?”果子眼睛在居泽木身上来回打量,真是公子啊。
三更半夜不睡觉,在后厨堵她?有预谋,一定有预谋!
“公子,你鬼鬼祟祟干什么?”果子抬起袖子擦擦嘴。
先发制人?居泽木眼睛一眯:“我才应该问你,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我……我饿了。”果子垂眸,肚子空落落的,她睡不着。
居泽木不言,低头瞧了眼滚落至他脚下的小半个馒头。
“公子,别动。”果子突然出声,身子往前一倾,害得居泽木身子一僵。
果子掸去他衣衫上沾染的蜘蛛网,她身为狐狸,在黑夜里眼神也好得很。
果子手指轻捏着蜘蛛网,还不忘在居泽木面前显摆:“公子,你瞧,你身上的蜘蛛网我替你拂下来了。”
果子将蜘蛛网吹落在地,拍拍手,肚子里就发出了一串咕噜声,惹得果子尬笑两声,忍不住朝地上的馒头瞄了又瞄。
“你晚饭没吃?”
居府的下人竟然吃不饱,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笑话。
闻言,果子双手揉着咕咕叫的肚子:“吃了,可是又饿了。”
果子瞧着掉落在地的干馒头,掩不住的惋惜:“浪费粮食,可得遭天谴啊。”
居泽木瞧穿她还想捡起来继续吃的心思,眼疾手快地扼住她的手腕,一皱眉头:“你不嫌脏啊?”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果子睁着圆溜溜的眼睛。
居泽木皱紧眉头,她还真是好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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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果子眨巴眨巴眼示意他,他才回过神,蓦地松开她的手。
果子见状,又要去捡那馒头,幸而居泽木眼疾手快拍开她的手,才阻止了她。
果子缩回手,心里委屈,她不浪费,多么美好的品德!
瞧着她这模样,他才不会承认他是心软了,才要为她亲自下一碗面,他是可怜她,没错,可怜她!
果子像个陀螺似的围着他打转,昏暗的烛火映得她眼亮晶晶。
“哇,公子,你好厉害啊,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谁嫁了你是谁的福气。”果子连连赞赏,说得喉咙都发干。
待面捞起,果子忍不住轻嗅,真香啊。
“公子,这面真香。”果子手紧攥着筷子,香气窜了她一鼻子,惹得她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瞧着她望眼欲穿的模样,居泽木嘴角不由得一弯。
“不过一碗再简单不过的阳春面罢了。”
果子边哼哼边摇头两下:“不不不,公子,这对你来说不过是一碗阳春面,但对果子来说,就是我肚子的救命稻草啊。”
果子拍着胸脯保证:“公子,你放心,这碗面的恩情我一并记着了!以后,我就是你专属的熬药婢女。”
居泽木学着果子,蹲在柴垛旁,定定地瞧着果子吃着面,看她这样子,似饿了好几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居府苛待下人,连碗饭都不让他们吃饱。
见她将面吃了个干净,还将面汤喝了个底朝天,他竟有种油然而生的满足感。
“吃饱了吗?”
“嗝——”果子打了一记饱嗝,憨憨一笑,“公子,好手艺!”
居泽木眉尾一扬,这才想起他来到这里的初衷,对了,那只小狐狸。
居泽木盯着她的脸,问道:“你方才没有瞧见什么?”
果子一脸疑惑:“没有呀,这里只有公子和我。”
“罢了。”兴许是他眼花瞧错了。
果子藏起心虚,公子这般问她是何意?莫非瞧见了她以狐狸之貌蹦跶?不不不,不会的,她腿脚麻利,小心仔细,应当没被人瞧见,果子安慰自己。
果子将碗轻搁在灶台上,下意识回头一瞧,她的狐狸尾巴也藏得好好的,应该不会让人抓到把柄的。
见她已饱腹,居泽木抖了抖衣衫下摆,准备起身回屋。
哪知果子突然拦在他的身前,将厨房门关了个严实,又吹熄了摇曳烛火。
“你……”居泽木话还没说完,便被果子捂住了嘴巴,被拉拽蹲下身,与她似做贼般缩在柴垛里。
“嘘。”果子微动了动耳郭,屋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居泽木愣了神,鼻间是她身上少女自带的芬香,以及淡淡阳春面的味道。
他自小循规蹈矩,从未与女子有逾越之举,可此刻,他的心跳得又急又快,要不是黑灯瞎火,她怕是就瞧见他涨得通红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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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院夜巡的下人手提灯盏,走过场似的往厨房一瞄,便离开了。
果子缓缓松手,长呼一口气,忽地想起什么:“咦,公子,我们又不是贼,躲着干什么?”
居泽木紧抿着唇,脸烫得如烤番薯:“三更半夜,任谁看,都有猫腻。”
“我与公子清清白白,天地可鉴,谁要是不信,就剖开我的肚子,里面还有公子亲自为我下的阳春面呢。”
“……”居泽木脸染上淡淡红晕,不予理会,径自出去。
果子挠了挠发髻:“公子,你等等我啊。”
她这恩人哪儿都好,就是太不懂怜香惜玉了!她虽是只小狐狸,可好歹是个女子,他步子迈得又急又快,全然不顾她在后面小跑。
公子,你这样,很容易孤独终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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