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连着好几日,公子寝不安席,因此精神不济,倒让一众看好戏的人在背后乱嚼舌头。
传得最凶的,便是公子——命不久矣!
哪个王八羔子说的!要是让他阿陈知道,他定去拔了那人的舌头,给公子做下酒菜!
人心难测,居泽木不想费心去理会闲言碎语。况且,他们的话也不无道理,他已经是一条腿迈入阴曹地府的人了,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咽气。
“公子,”阿陈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接过公子手中的书卷,“你别理那些人,他们就是太闲了。”
“这话我从小听到现在,听得还少吗?”居泽木捋了捋衣袖,不将这些话放在心上,正准备上马车,不远处就传来不小的动静。
果子一袭黄栌齐腰衫,活像只活泼乱窜的小丝雀。
只见她双手叉腰,对着围聚在书苑门口的众人摆恶脸,装神弄鬼驱赶他们。
众人都对这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小丫头生嫌,避瘟疫似的逃开。
果子食指蹭了蹭鼻尖:“有种你们别落跑啊,看谁耗得过谁!”
轰走了不省心的人儿,果子这才放松下来,拍了拍长衫裙角。
一转身,便迎上了居泽木的目光,她小跑上前,谄媚一笑:“公子!”
这小丫头眼冒红心、不知廉耻,眼见就要扑上公子,阿陈以身挡在公子身前,生怕此女轻薄了清白的公子。
“你想干什么?”不待果子解释,阿陈就开口,“想也不准想。”
他家公子是她这个小丫头片子能妄想的吗?
果子眨巴着圆溜溜的眼,一脸无邪地猛踩了阿陈一脚,疼得阿陈龇牙咧嘴。
找准空隙,果子张开双臂就要扑倒居泽木,奈何居泽木眼疾手快伸出食指抵在果子的额头上,隔开他们的距离。
“公子,是我啊,你的新晋婢女果子!”
阿陈一脸疑惑,婢女?公子什么时候收了个婢女?有他一个不够吗?
居泽木眉心轻拧,他与她不过在穆郎中的药铺有过一面之缘,未曾料到她竟如此难缠,看来那天与他相遇也是她的预谋了。
“公子,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果子耷拉下脸,她的恩人还真是忘性大啊,他救了她一命,她可一直记在心里呢!
阿陈忍痛推开果子,急得结巴:“你……你别打我家公子主意,不然,我……我报官!有你的苦头吃。”
果子捋了捋衣袖,一副干架的气势:“嗬,你报官哪!你要是知道我是谁,定吓得你屁滚尿流!”
她虽是一只被族人嫌弃、落魄的狐狸,可好歹也是只狐狸!只要她潜心修行,指不定她就得道升仙了呢!
居泽木被他们两个人吵得头疼,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可果子是谁!她可是狐狸,狐狸眼尖着、耳聪着呢!
果子利落绕过阿陈,蓦地扯住居泽木的衣袖,可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前倾,猛地将居泽木推至马车上,发出的巨大磕撞声引得长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光天化日下,男女如此亲昵,有伤风化。
果子脑袋有一瞬发蒙,忍不住倾过脑袋轻嗅,他身上的衣衫有晒得暖暖的太阳的味道,她最喜欢在稜丘山顶上……晒太阳了。
“你胆儿真肥呵!”阿陈急得额头暴筋,使力去拖果子,却架不住果子耍赖。
果子和阿陈厮扭:“居泽木,你瞧瞧他!”
“还敢直呼公子名讳!”
“……”
居泽木愣是没缓过神来,经她这一扑,脸红到脖子,咳嗽好了,打嗝却止不住了。
不出半刻钟,居府嫡子与一女子在书苑门前搂搂抱抱的事便传得满城风雨……
居老爷闻讯气势汹汹入院,他最重家府清白,居府的嫡子闹出了这事儿,他定是要问个清楚。
丽二娘紧随其后,明面上是来揽个好人牌,制止老爷,实则是不想错过这出好戏。
“老爷,”丽二娘作势要夺居老爷手中的家法棍,“定是外面乱传,泽木不像是做出这等事的人啊。”
“你起开,别帮这个孽子说话。”
“老爷。”丽二娘装得像模像样,要不是居泽木早已看穿了她的面目,怕是也被她这心切的神情骗了。
“泽木,你快向老爷解释清楚啊。”
阿陈身为一个下人,没有多嘴的份,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生怕老爷一发怒,真要罚公子,这一棍下去,可怎么了得啊。
居老爷见居泽木无动于衷,端坐桌案前,越发生气,高举起家法棍,却还是下不去手。
要不是看在他身子羸弱,居老爷一定要好好责罚他!居老爷举起家法棍吼一声,扬手一挥,打碎足灯,甩袖离开。
丽二娘瞬间吓得瘫软在地,老爷真发起火来,当真谁也劝不住。
小喜扶丽二娘起身,拍掉丽二娘身上的灰尘。
丽二娘扶了扶挽髻,瞧了瞧泰然自若的居泽木,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亏她演了这一出护犊情深,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丽二娘扶腰出屋,往青石板上啐了一口口水,要不是为了扮演慈母,她何苦受这个罪。
不过,那小丫头倒对她的胃口,既然那小丫头与居泽木已扯上关系,那不如将这关系坐实,让老爷对居泽木心灰意冷,这样她的其哥儿才会稳坐居府继承人的位置。
要是把那丫头招进府,定有趣极了。
02.
三日后,居府招了一批新婢女。
居府掌事训诫,进入居府,各司其职、各尽其责,不得有非分之想。
丽二娘躲在长廊拐角处,来回打量那些个婢女:“个个杏脸桃腮,吩咐掌事,新来的婢女一律不准靠近老爷的书房,谁要是违令,就将谁杖责一顿,丢出居府。”
“小喜记下了。”
丽二娘摸了摸发髻上的朱钗,差点忘了在此偷瞧的正经事了:“小喜,这里面谁是那个小丫头?”
顺着小喜一指的方向循去,便瞧见果子身着居府婢女的衫裙,丽二娘微眯起眼:“身材干瘦,不过长得倒是一副水灵灵的模样。”
老爷要是知道与泽木闹出传闻的女子就在府内,定会怒火中烧,她倒要等着看,这戏会多精彩。
居府正院真是大呀。
果子跟在小喜身后,忍不住东张西望,暗暗惊叹。
从前,她以狐狸身偷入过居府,可也只去过居泽木的院子里。
世人都说居府好,果真名不虚传。
甬路相衔,青灰的砖石路面上扫得干净,瞧不见一片枯叶。
间隔排列的房屋真是画栋雕梁,居府真不愧是长屏城的绮户。
果子瞧得眼花缭乱,暗暗惊叹。
丽二娘从窗棂偷瞧果子,暗嗤一声,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更容易掌控,只要她乖乖听话,她也不会薄待了她。
果子跟着小喜进了一间屋子,屋内香薰萦绕,惹得果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隔着一扇屏风,便听见丽二娘如黄莺般的嗓音。
“你叫果子是吧。”
果子抻着脖子想要瞧,却被小喜一捣胳膊,她眼珠子一转,恭顺行礼。
丽二娘绕过屏风,一双细长的眉眼忍不住打量起果子,瞧这柳眉杏眼,虽算不上绝色,但颇有灵气。
“从今日起,你就去嫡公子院里侍奉。”
果子一听,整个人都精神了。
丽二娘瞄见果子双眼冒光,心中便有了把握,看来这小丫头心还挺大,想傍上居府这棵富贵树,可惜哪,她打错了算盘。
丽二娘眸中闪过一丝狠意,她要借果子的手,拔了居泽木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阿陈慌慌张张跑入屋内,还没将他打探来的主屋情报禀报公子,果子便不请自入了。
她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主人家的派头:“这屋真不错,东迎晨光,西望夕阳。”
果子四处瞧,目光倏地落在榻上。
她记得,她还在这榻上睡过觉呢。
居泽木手握着书卷,定定地瞧着她,似要看穿她的小心思。
阿陈急了,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呢?
阿陈与果子大眼瞪小眼,相看生厌,谁也不让谁。
眼见阿陈像头猛兽要扑过来,果子心中即有了对策:“哎,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敢动手动脚,我就喊非礼。”
阿陈胆儿小,不经吓,伸出的手立马缩了回来。
果子正得意地理了理衣衫,一道黑压压的身影便压了下来,惊得她后脊背发凉。
她敛起闹市小混混的做派,一脸乖巧,她可没忘她入府可是为婢报恩的。
果子抬头,一双明眸直直撞入他的眼里。
“公子!”果子讨好一笑,有模有样地揖礼,“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贴身婢女,果子。”
瞧着公子半晌未出声,阿陈努努嘴,因她刚才那句话,也不敢贸然动手,只得去院里寻了一扫帚,作势抱在胸前:“你要是再不知趣离开,我就把你打出去!”
“阿陈。”居泽木出声制止阿陈。
阿陈攥紧扫帚:“公子,你放心,我马上将她轰出去,绝不扰你的清静。”
“以后,她就留在这院里。”
“啊?”阿陈以为他听错了,“公子,这……”
“我说的话,你不听了?”
阿陈委屈地撇嘴,狠狠剜了一眼一脸春风得意的果子,抱着扫帚悻悻退下。
果子拍拍衣衫:“公子,果子定尽心尽力伺候你,以报……”以报当初你救我一命的恩情。
居泽木眯了眯眼,等着她的下文。
果子暗嘶一声,差点就说漏了嘴,偷瞄居泽木一眼,打哈哈道:“以报居府慧眼识果。”
“那你可不能负了让你进府的人的恩情。”
果子总觉得他说这话阴阳怪气的,可她又不知他是何意。
“以后,你就负责我的药,”居泽木掩面轻咳一声,朝屋外唤了一声,“阿陈。”
阿陈从院里匆匆入屋:“公子。”
“以后,她负责我每日的药膳,你好好教她。”
阿陈咬着腮帮子应下:“是。”
如果眼神是刀刃,果子早被阿陈的眼神刺了好几刀,刀刀皆刺要害。
她一来就抢走了为公子熬药的差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哪,想不到看似憨傻无害,实则厉害着呢。
等着吧,他一定会让公子看清她的真面目,亲自将她赶出去。
阿陈心中暗暗发誓,便瞧见果子对公子**裸的眼神,藏都藏不住,恨不能扑上去。
“你跟我学熬药去!”为免再出现长街上轻薄公子的戏码,阿陈只得先将她这头号危险人物带走。
果子一脸心不甘情不愿,自从上回无意扑入他怀中后,就贪恋居泽木身上暖洋洋的味道。
要知道狐狸呀,最是对气味敏感,也更容易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待阿陈和果子离开,居泽木眉心一跳,指节攥得发白,嘴角轻扯。
丽二娘终是按捺不住有所行动了吗?
知道他那父亲最重家门清白和名誉,她便借着照顾他起居的由头,硬塞一个与他闹过传闻的小丫头。
父亲官居正品,最不齿下人与主子苟且,丽二娘巴不得他对这丫头动心,若他看中了,她定有理由去告诉父亲,彻底断了他的前路。
只是,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孩童了。
该走何路,该行何事,他自有分寸。
03.
翌日,院里一阵巨响,刺鼻焦煳味窜入鼻间,惊得半梦半醒间的阿陈猛地一弹起,流了一脸的哈喇子都来不及擦,便冲出屋。
阿陈被刺鼻浓烟呛得猛咳,吓得语无伦次:“来人啊,走水了!救命啊公子……救公子啊救公子!”
阿陈被浓烟遮了眼,根本看不见前方,像个瞎子似的乱撞,撞到一堵人身肉墙,他心急喊道:“谁啊,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救火啊!”
风起,吹散一院子的浓烟。
阿陈这才瞧清面前挡住他去路的人,双腿蓦地一软:“公……公子。”
居泽木双手背在身后,剑眉紧蹙,目光定定地落在灰头土脸的果子身上。
她毁了穆郎中的药膳不说,还想将他这儿也祸害了吗?
阿陈彻底被无视了,狠狠瞪着蹲在炉火前装可怜的果子。
好啊,原来走水假象都是拜她所赐!这个小祸害!真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要将她留下,指不定哪天啊,真得拆了这院子她才甘心!
果子偷瞄着居泽木的神情,缓缓站起身,将蒲扇紧紧抱在怀里:“公子。”
眼瞧下一秒他便要发火似的,果子蓦地丢开蒲扇,二话不说抱住居泽木的大腿,木炭灰蹭了居泽木一身,她硬生生地挤出两滴泪:“公子,果子错了!”
阿陈龇牙,用蛮力试图拉起跪地耍赖的果子,没想到她看着瘦弱,气力还不小:“死丫头,你还不给我松手?再不松手,可没你好果子吃!”
光天化日下,竟敢光明正大揩公子油!真是色胆包天哪!
居泽木本憋着一肚子气,可一看到这两个冤家聚头的闹腾景象,不知为何,嘴角忍不住上扬。
她这丫头虽然聒噪,可不能否认的是,她的出现让本死气沉沉的院子竟有了一丝丝的生机。
“好了。”居泽木稍敛笑意,咳出粗嗓。
一听公子发话了,阿陈利索地松手,愤愤告状:“公子,她差点烧了咱们院子!”
果子蓦地起身,双手叉腰,气得鼓起腮帮子:“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那你是有意的喽?”阿陈也不甘示弱,学着她叉腰。
果子被堵得无法反驳,只得让居泽木评评理。
一双纤手倏地挽住他的胳膊,惹得他浑身都不自在,耳根子红得发烫。偏偏果子还不自知,拼命往他身上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