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因居泽木在屏隽诗会一展才华,欲与居府结亲的人派来的媒婆都要踏破居府的门槛了。
这亲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丽二娘深知自己身份,总不好一人私自做主,特请老爷回府决断。
待居老爷回府,已是两日后。
这两日里,说亲的媒婆前前后后都来了七八个,可论门当户对,当属修编文书官家的李小姐与将军府的孟小姐。
外头的流言传得可猛了,说是居府喜事将近。
果子一点都不明白,怎么公子去了趟诗会,就惹出这么多朵桃花?
瞧果子一脸郁悒,阿陈忍不住往果子的心窝戳刀尖子:“公子俊逸出尘,哪家小姐瞧了不心动?我看哪,咱家公子婚期将至,咱们院里就要多一位夫人了。”
果子不知怎的,心里烦躁得很。瞧阿陈笑得那么开心,她心里就不舒服,狠狠踩了阿陈一脚便跑了。
留下阿陈皱眉捂脚,忍不住嚷喊几声。
居泽木正认真盯着书卷,哪知果子风风火火冲入屋,利落地抓起贵重的墨砚,一副要砸的架势。
居泽木气定神闲地合上书卷:“发生什么事了?”
果子脱口而出:“公子,你瞧上哪家小姐了?”虽说公子结一段良缘,她应当开心才是,可她为何心里觉得酸涩酸涩的。
瞧着公子“扑哧”一声笑出来,果子心虚了,紧紧攥住墨砚:“公子,你笑什么?”
“我没瞧上哪家小姐,”居泽木定定地瞧着腮帮子鼓鼓的果子,“但我,真瞧上了一个人。”
果子心一怔,公子有心上人了?
果子喉咙哽了哽,好似吞了一个大野果子,吐也吐不出来,吞也吞不下。
“那……公子会与那个人成亲吗?”
居泽木眼神很坚定:“会。”
果子心一沉,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得慌,眼眶也湿湿的。为免公子瞧见她的狼狈样,果子将墨砚放回原处,落荒而逃。
居泽木盯着缺了角的墨砚半晌,敛了敛目光,他真瞧上了一个人,瞧上了一个还没开窍的小丫头。
果子一整日都怏怏的,提不起精神。本来还一肚子气的阿陈,瞧见她那惹人心怜的模样,不由得担忧,平日没心没肺,今儿突然深沉,让人难免在意。
“公子,果子那丫头生病了?”阿陈偷瞄着院里那身影,着实猜不透。
“她是病了。”
“啊?”阿陈急得结巴起来,“那……那要不要去请郎中?”
“不用。”居泽木看不进只字,索性将书合上,这傻丫头真是让他没辙。
“阿陈,你留在屋里,没我的令,你不许出来。”
“啊?”阿陈糊涂了,可公子说了,他便乖乖留在屋里。
居泽木佯装轻咳一声,惹得果子心里一着急,都忘了自己生的哪门子气了,忙不迭起身,一脸担忧:“公子,你没事吧?”
居泽木嘴角一弯,偷着笑:“我没事。”
被公子紧紧盯着瞧,果子止不住脸红到脖子根,忽地想起她正生他闷气呢,步子不由得往后一挪,与之保持距离。
居泽木将她的举动都瞧在眼里,明知故问:“生气了?”
“我……我……”果子抬起头,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咽回了肚子。仔细一想,她没资格生气,她不过是一只来报恩的小狐狸,入府为婢实为报恩。
“我没生气。”果子口是心非,低头不去瞧公子的脸。
居泽木自袖中掏出一枚金银木花簪:“要与我成亲的人,她当是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果子发蒙,才华出众的人说话都这么绕弯子的吗?
“如果有人救了一个人的命,她无以为报,该当如何?”
果子下意识便答:“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居泽木眉尾一挑,紧了紧手中的花簪。
待说完,果子的脸唰地就红了,连连摆手,话都说不利索了:“不是,我……公子,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折子戏,对,折子戏里都这么说。”
“我又没救过你,你怎么以身相许?”
这一反问,问得果子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心想,你真救过果子命呀,当年她现狐狸真身被猎户一箭射穿小腿胫骨,要不是公子,她怕是早被猎户逮了剥皮叫卖。
瞧着她藏着掖着的模样,居泽木手指轻轻摩挲着金银木花簪:“我瞧上的那人,还在路上。”
“路上?”果子忍不住打探,“她已经来了?何时到?”
居泽木走近,将金银木花簪轻别入果子的发髻里:“这簪子是我给她挑选的,她既还没来,那你便先戴着。”
他瞧上的人哪,还在开窍的路上呢。
“啊?”果子彻底糊涂了。虽说她糊涂,可他人的物件,她也是不好收着的。
说着她便要拿下簪子,却被居泽木倏地截住:“你先戴着,到时物归原主也不迟。”
果子嘟囔:“我戴着,到时可耍无赖不还了。”
被公子留在屋内的阿陈,躲在绮窗偷瞧,啧啧摇头:“完了完了,公子真被果子那丫头灌了迷魂汤了,看来不管是与李家还是孟家,婚事都成不了了。”
02.
“长能耐了!”
祠堂内倏地传来家法棍摔地的声响,惊得在外候着的小厮婢女身子抖了抖。
居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甩了甩衣袍叉着腰:“不肖子!”
跪在列祖列宗牌位前的居泽木面不改色:“不过是不允父亲替我议的亲事,便成了不肖子,这名我还真担不起。”
“要不是你去出什么风头,闹得姑娘家争相要结亲,我何故来替你收这摊子?”
“原来父亲关心的不是我的亲事,关心的是我的事扰了父亲您的清静。”
“你还敢驳我?”居老爷松了松眉头,“这些年,看来是我对你疏于管教了,连孝道都忘了个干净。”
“父亲何时对我有过管教?”居泽木抬了抬眸,凝眸瞧着祖母的牌位,喉咙一哽,“若说孝道,我也是从父亲您那儿学来的。”
瞧着他不知悔改,居老爷彻底奓毛了,捡起地上的家法棍,作势又要一棍下去:“你说什么?”
“父亲心里清楚。”
居老爷握着家法棍的手紧了紧,心里闪过一丝愧意,嘴唇因抑着怒意而微抖:“列祖列宗前,你莫要胡言乱语。”
“父亲说,我将孝道忘了干净,父亲何曾不是,忘记了身为人子的孝道。”居泽木双手攥紧,“祖母死了,可害死祖母的人仍在逍遥法外。”
“住口!”居老爷狠狠打了居泽木一棍子,那棍子落在背上,敲的声音闷却重。
居泽木紧了紧腮帮子,继续道:“让一个害死祖母的人日日在祖母面前祈福诵经,多么可笑。”
居老爷面色一变,握着家法棍的手微颤:“你……你都知道什么?”
“我全都知道,知道您的二夫人害死祖母,您为了居府偏袒放任凶手……”
居老爷将家法棍狠狠往门上一砸,冲外头嘶吼:“你们都给我滚!”
闻声,外头站着的小厮婢女作鸟兽散。
随即,居老爷狠狠扇了居泽木一巴掌。
居泽木被扇得脸一偏,红色指痕倏地一现,嘴角嘲讽一勾:“父亲您在怕什么?您是怕在祖母牌位前羞愧吗?”
居老爷压低嗓音,瞳孔里布满血丝,几乎是咬牙切齿:“记住了,这件事以后莫要再提。”
居泽木迎上父亲的目光:“真相总会大白。”
见居泽木如此顽固,居老爷蓦地举起手,却又缓缓放下手,背对着他,话锋一转:“明日,你同我去将军府的家宴。”
居泽木嘴角一扯,缓缓起身。
“站住!”居老爷转身瞧着他的背影,“谁让你起身,谁又让你离开了?”
居泽木垂眸:“父亲这番匆匆回来,想必也累了,我就不打扰了。”
“站住,你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
话语里满是痛心,可在居泽木听来,却着实讽刺。
“父亲回来,本就不是为了我的亲事。”居泽木语气疏离,“一个病弱嫡子出尽风头,让父亲怎好将家业交到一个还是孩童的庶子手中,父亲最重颜面,生怕被人说偏颇身子健全的庶子。”
“你胡说什么。”居老爷眼皮子猛跳。
“父亲心中有数,深知我身子羸弱不堪挑起家业重任,可我这风头一出,引得人上门议亲。”居泽木冷笑一声,“将军府的家宴为何会让我们去?父亲怕是心中早已有了宏图,若我与孟将军的妹妹成亲,那居府也能顺理成章地攀上孟将军这高枝。”
“孽子!孽子!”居老爷气得身子都抖,甩袖拂掉高台上第一排摆放的白烛,“你竟敢这么对你父亲说话?是想活活将我气死?”
“父亲,您气不是因为我对你这般说话,气的是我将您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滚!你给我滚。”居老爷左右一探,双手抓起高台上的烛台就朝居泽木扔去,他丝毫未避。
“自我搬出主府,唯有请安我才过来,”居泽木对居老爷九十度鞠躬,“日后,怕是请安也免了,也让父亲得个清静。”
居泽木推门离开,徒留居老爷拼命抑住喷薄而出的嘶吼,愤愤跺脚。
特意在长廊尽头候着的丽二娘,瞧见他脸上的红指印,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见居泽木无视她,她着急开口:“与孟府的这桩亲多好啊,多少人想得都得不到,偏偏孟将军那位妹妹啊,被你迷住了。不然,以你这身子骨,哪家愿意将姑娘嫁过来,等着守寡呢。”
“你若觉得这门亲好,那便让给其哥儿好了。”
“你……”丽二娘压下心中的怒气,“可别不识好歹,自古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你自己能做得了主?”
“做得了做不了都是我的事,也不必你假惺惺地操心。”
“你……”一听祠堂那头传来动静,丽二娘也没工夫在这和他掰扯了,偌大居府还是老爷做主,她得好好哄得老爷开心了,她的其哥儿在居府才争有一席之地。
丽二娘一入祠堂,便瞧见满地的狼藉,可见方才老爷有多恼怒。
“老爷,小心您自己的身子啊。”丽二娘拧眉上前,攥着丝帕轻抚着老爷的背,“有什么话与泽木好好说。”
“他那倔性子怎么听得进去?”
“他深居府里这么多年,身子又弱,与我们置气的次数手指头数都数得过来。”丽二娘瞟了眼怒意未消的老爷,从中挑拨,“泽木是个寡言又沉稳的孩子,近日不知道怎么,总是事事要出头似的,好似听了谁人教唆般。”
居老爷眉心一拧,在意地问:“你瞧出什么了?”
丽二娘造作叹气:“不光是我,整个居府的下人都瞧出来了。老爷,您还记得曾和泽木闹出传闻的那丫头吗?”丽二娘忽换上愧疚的表情,“不过,这事都怨我,是我将那丫头招入了府,才让那丫头有机可乘。”
居老爷紧抿着唇,仔细一想,难怪!难怪他那般顶撞自己,还推了将军府的家宴,原来他被那丫头灌了迷汤!
见老爷狠捶着高台,丽二娘脸上扬起一抹狠意。
方才她躲在祠堂后边的绮窗,可将居泽木与老爷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没想到啊,原来他竟全部知道,还能不动声色地藏在心里这么久?
以他的性子,怎么甘愿佯装不知?丽二娘不敢细想,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除掉他,她才能心安。
03.
居府嫡子与将军府的孟小姐好事将近,长屏城内传得沸沸扬扬,听说双方生辰八字都已备好,居府还派媒人下了聘礼。
自上回公子从主府回来后,精神都恹恹的,公子嘴上不说,可府里早已传开了,公子与老爷在祠堂吵得不可开交,老爷差点掀了祠堂。
况且公子脸上的巴掌印可清晰了,果子瞧着都心疼,老爷真狠心下这么重的手!
果子紧握着金银木花簪,公子总说,他瞧上的姑娘在路上,可她至今都没瞧见那姑娘的影儿,莫不是听闻公子与孟小姐的婚事,半道折返了吧。
阿陈从郎中的药铺一回来,便瞧见果子在公子屋门口鬼鬼祟祟,一瞧就不安好心。
阿陈蹑手蹑脚上前,使了全力,一把将果子推了进去。
动静不小,惹得居泽木抬头一瞧,便瞧见站姿奇怪的果子,对着屋外挤眉弄眼。
“怎么了?”
果子一瞬敛起发怒的神情:“没事呀。”
果子攥着金银木花簪刚凑上前,阿陈便没有眼力见地号嗓着进屋。
见阿陈将一做工精致的雕花妆匣搁在桌案上,果子佯装好奇,边问边偷偷伸出罪恶之手,拧了拧阿陈的胳膊肉,谁让他寻机欺负她来着。
阿陈龇牙瞪了果子一眼,找准空隙便溜了。
果子敛回盯着妆匣的视线,将金银木花簪递到公子眼前:“公子,这簪子果子收不住。”
公子瞧上的姑娘还没来,她就想将这簪子占为己有,若那位姑娘来了,她不愿将簪子还回去可如何是好,所以这簪子还是公子自己保管最为妥当。
居泽木定定盯着她:“为什么?”
“没……没为什么呀。”
“是这一根簪子不够贵重?”不待果子开口,居泽木就将妆匣推至她面前,明明是命令的口吻却有着一丝丝宠溺,“打开瞧瞧。”
果子乖巧地打开妆匣,里头珠翠珍宝瞧得人心动,这金钿翠珠一瞧就值不少钱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果子才不上当呢。
果子将妆匣猛地盖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公子,你这是收买我?”
“如果是呢?”
没想到公子这么实诚,果子不知该如何招架了。
“这些你都收下,随你处置。”
果子深觉公子不对头,莫非是药喝多了,喝出病了?
上回送她胭脂,说什么女为悦己者容,上上回送她衣裳,上上上回带她去长屏城最贵的酒楼点最贵的酒菜……
这收买她的代价也忒大了吧。
“公子,你究竟是收买果子干什么呀?”除了上刀山下油锅,果子通通为公子去!
果子爱不释手地拿着一对珠翠玉耳坠子瞧,忽地回了神,公子拿钱贿赂她,是觉得她身为婢女,无银两傍身吗?
不给公子开口的机会,果子凑过脑袋,小心谨慎地开口:“公子,今晚果子带你去一个地方。”
瞧着果子的神情,居泽木不免好奇。
月黑风高,果子拉着公子偷摸入主府,避开巡逻的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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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怕公子因夜里风凉受寒,她可是拔了她身上的坎毛给公子做了一保暖坎肩呢!为何不做外披?自然是外披耗费坎毛多,她可不想秃!
主府真大,光前院里的主厢房便有七八间,还不算上后院里的十几间客房,假山塘水环绕,真像座聚人的山。
果子与居泽木绕过前院巡逻的小厮,穿过假山里的石子径道,一路顺利来到了靠山北的偏僻一处。
居泽木也不知道他究竟抽了什么风,竟在自家偷摸扮贼。
主府偏僻之处,未点绢灯,一片漆黑,居泽木瞧不清楚,蓦地拽住果子的衣袖,被阻了力的果子皱着小脸:“公子,你拽我袖子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