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辜言桥是府中嫡子,生母礼氏因难产而殁,继母冯氏深得辜老爷宠爱,在府内风头无两,又为辜府添了一子,名言庾。
自礼氏难产香消玉殒后,冯氏便坐稳了辜府夫人的位置,府中下人虽按礼唤一声二夫人,可他们心中都知道,冯氏在辜老爷心中的位置,谁也不敢冒犯了冯氏。
冯氏对嫡公子可谓是嘘寒问暖,样样都顾得周到,在外人来看,她是将嫡公子当亲生的孩子来养。
这不,冯氏为其操碎了心,说是为嫡公子物色了一个通房丫鬟,硬是要塞到嫡公子屋里头。
冯氏携着一水灵灵的小丫头,不待阿瑞通传,便笑盈盈来到辜言桥的屋里头:“言桥啊,你瞧二娘给你挑的这丫头……”
一入屋,她便眼尖地瞧见了换上辜府婢女衫裙的应南枝,脸上的笑瞬间一凝,忍不住仔细打量:“言桥,这婢女瞧着眼生哪?”
辜言桥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跟在冯氏身后的丫鬟,揖礼:“二娘,她叫应南枝,以后会留在我屋里。”
冯氏脸上堆着笑,不经意地剜了一眼不作声的应南枝。
“都怪言桥太过心急,没有告知二娘一声。”辜言桥扬袖轻咳一声,佯装虚弱病态,“负了二娘的好意。”
冯氏抿了抿唇,瞧了瞧应南枝,又望了望身后她精心挑选的通房丫鬟,她真是白折腾了,不过心思倒没白费。
本想着给他塞一通房丫鬟,让他无心学业,沉迷女色。现下他自个儿找了一个婢女,只要能达到最初目的,通房丫鬟谁都可以,只是一点不好,不是她的人,不受她管控,她还怎么让她听话呢?
瞧着冯氏脸上的情绪起伏,辜言桥扬了扬眉,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都在抖。
冯氏回了神,瞧着他这般,嘴上虽说着关切的话,可步子却未挪。倒是应南枝忙端起沏好的热茶,却因慌乱打翻了杯子。
热茶溅到了冯氏的衫裙上,冯氏差点破口大骂,要不是看在辜言桥的分上,她才不会这么算了,她定要好好责罚这丫头!
“向二娘赔罪。”辜言桥语调倏地一冷。
应南枝正要开口,却听到冯氏不计较地开口:“没事儿,下人难免有毛手毛脚的时候,不过,她现在既是你屋里的丫头了,规矩可要好好学学了。”
她一双眼直勾勾盯着应南枝,话里带了几分威胁:“好生伺候嫡公子,要是再出现今日的事儿,就算是嫡公子宠你,也保不了你。”
说完,她忽地换上一张笑脸:“行了,那我也不打扰了,祠堂那边还有事要做。”
辜言桥撑桌站起身,行礼:“二娘慢走。”
一出母子情深的戏,任谁瞧,都逼真得很,只有两人心知肚明,不过不说穿罢了。
冯氏带着她精心为辜言桥选的小丫鬟悻悻离开。
不识好歹,真是晦气!
瞧着二夫人灰溜溜地离开,阿瑞眉毛飞舞,外人瞧不出这做戏,可他阿瑞自小跟在公子身边,二夫人的演技出神入化,众人皆被她的伎俩蒙骗了。
应南枝低头瞧着摔碎一地的杯子,心中一急想要收拾,却被辜言桥眼疾手快地拦下,虽是关心的话,语气却疏离冷漠:“你还生着病,处理这些杂事不急于一时。”
阿瑞吸了吸鼻子,有眼力见上前:“我来收拾。”说着便瞧了应南枝一眼,宣告主权似的,“我是公子的贴身侍童,这些我做便好了。”
待冯氏彻底走远,辜言桥松了松眉头,生怕被她瞧出破绽。
“阿瑞,备马车。”
阿瑞收拾到一半,经公子一开口,才想起正事,公子的奶娘还被扣在相府呢。
“是是是,阿瑞这就去备马车。”阿瑞飞快地收拾完,便利落出屋,听公子令去备车。
见辜言桥起身要走,应南枝蓦地紧跟上,辜言桥皱了皱眉,不解她的举动。
应南枝稍敛了灼热的视线:“我……”
“你与我同去吧。”辜言桥发了话转头便走了,没有瞧见她眸底的那丝复燃的光亮。
他留下她,不过是为了有一个由头可以推拒冯氏硬塞过来的人,得一时安宁,既然将她拉下了水,那就将她留下吧,瞧她这模样,也无地可去。
02.
一出府,差点迎面撞上风风火火闯来的一个人。
辜言桥出手拽了应南枝一把,才让应南枝及时避开了这一难。
来人艰难地刹停了脚步,裁剪得当的锦绣衣衫衬得她英姿飒爽,很有精神头。
“辜言桥,你不拦下我就算了,还躲开?是想看我摔倒狼狈的样子是吗?”
辜言桥叹了一口气,拿她没办法:“珞裳,你怎么没点闺秀的样子?”
一语被噎住,苏珞裳拍拍衣裳不应声,她虽为女子身,却有一颗男儿心,她不爱琴棋书画与女红,偏爱箭术、骑马……真真是恨不能生为男儿身。
辜言桥上下打量她,一身男儿装扮,皱了皱眉:“你又扮作男子去书堂了?”
见被看穿,生怕再被辜言桥念叨,苏珞裳佯装服软。
一眼瞧见了跟在辜言桥身侧的应南枝,她露出狡黠目光,话锋一转:“辜言桥,几日不见,你长本事了?”
辜言桥皱眉,太惯着她,越发没大没小了。
平日不近女色,屋里头除了阿瑞一个下人伺候,其他下人皆不可随意进出,她每回来,都像一个误闯了和尚庙的,知情的人明白辜府嫡公子是因为身子虚,怕人多闹得心烦,不知情的人嘛,都在暗暗猜测辜府嫡公子与独受其宠爱的贴身侍童有何见不得光的事儿……
如今,屋里头突然多了一位不算倾国倾城,但长得还算清秀的婢女,让人很难不猜度。
苏珞裳友好地伸出手:“我是苏珞裳,辜言桥的……”语气特意一顿,“好妹妹。”
虽说两家有意撮合他们,可他们两人只有兄妹之谊,他对她无爱,她亦对他无意,相敬如宾地过日子,她也是不愿意的,她要嫁自然要嫁她所爱之人。
应南枝瞧了辜言桥一眼,得体地向苏珞裳行礼:“我是公子的贴身婢女,应南枝。”
“南枝,”苏珞裳自来熟地握住应南枝的手,“以后我便叫你南枝吧。”
瞧着面上划过一丝异样的辜言桥,苏珞裳心里偷笑,她可从来没见过他这般不自然的神色呢。
“你脸色瞧着不好,是不是辜言桥薄待了你?”苏珞裳昂起下巴,“以后,我罩着你。”
辜言桥轻扬了扬衣袖:“我现在有事要出府,你自便。”
苏珞裳拧着细眉,她这一来,他就将她晾着呀!整个辜府,她就与他能说得上几句话,与旁人无话可说。
“你去哪儿?不会……是要去向我阿爹告状吧?”阿爹虽宠她,可若真生起气来,也是要狠狠责罚她的。
“我去相府。”辜言桥示意阿瑞让车夫将马车赶至府门前。
“相府?”苏珞裳眼睛忽地冒光,“我陪你去吧。”
众人都说相府独子才貌双绝、温文尔雅,她想去瞧瞧,是不是众人吹捧出来的。
“辜言桥,你带我一同去呗。”
辜言桥不应,他不是去拜访相府那么简单,要不是相府借为相国公做寿,排面颇大,人手恐不够,遂仗着祖上太奶奶一辈关系好,厚着脸皮来辜府借个得力之人——自小陪在祖母身边的常嬷嬷。
借人是假,绑在府里做人质倒是真,近来朝廷风云有变,父亲与相国公各站一方,两人不和早已尽人皆知,表面虽风平浪静,可暗地里早已暗流涌动。
他今日去,就是去接回常嬷嬷。
“你待在府里。”辜言桥毫不留情地回拒了她。
苏珞裳叉着腰,佯装蛮不讲理的样子:“今日你必须得带我去,”伸手拉过一旁沉默的应南枝,“不然,她也不许去。”
辜言桥拧着眉,瞧了一眼站着有点飘的应南枝:“她身子受了寒,那你照顾好她。”
阿瑞已在马车前候着了,一见公子微提衣衫下台阶,忙上前扶。
苏珞裳跺着脚,孤冷傲慢自作主张,她怎么……怎么就和他攀上关系了呢。
辜言桥还未上马车,便瞧见一辆奢华的马车从远处嘚嘚而来,马车勒停在辜府门前。
小厮搬下一只玉石凳,绸帘轻掀,一抹身着合身刺绣的月白长衫款款而下,面容俊美,却又不失阳刚之气,英挺剑眉下是一双细长且深邃勾人的黑眸,削薄唇形,棱角分明,自带了一种儒雅温柔却又冷傲孤清。
来人正是相国公独子席延。
相国公乃是皇室忠臣,早年征战沙场,为保国家安定,自愿扎在南漠北疆守一国安宁十二年,待平复南北战乱,收回疆土才荣耀归国,光宗耀祖。
当今天子也敬他、礼让他三分。
相国公老来得子,自然对席延宠爱有加,也好在席延争气,天资聪颖,十三岁便中了举,才子之名传开,是相国公的骄傲。
席延步子稳健,举止有礼。
辜言桥一时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自上回棋苑一事,辜言桥总觉得,他不似别人瞧见的那么简单,待何人都彬彬有礼,却疏离又有分寸,天资极高,却又展露得恰到好处。
“不知小相爷亲自前来有何事?”辜言桥抬手掩着咳嗽。
席延让小厮递上一请帖,也不绕弯子:“过几日便是家父的寿宴,我特亲自来送请帖,望来相府一聚,热闹热闹。”
辜言桥亲自接过,瞧着请帖上遒劲的笔法:“小相爷的笔法张弛有力,上回棋苑我瞧见你亲自为棋苑题字,果真是好字!”辜言桥将请帖给阿瑞收着,“上回未好好一叙,这回相国公寿辰,是大喜事,我与家父理当去拜贺。”
席延揖礼:“那说定了。”瞧了辜言桥一眼,忽地开口,“对了,辜府的常嬷嬷还需在府中操持琐事,虽说相府不缺做事的人手,可像常嬷嬷这么能干的人,也是不容易挑的,还请辜府理解,待家父做完寿辰,我定亲自送常嬷嬷回来。”
辜言桥弯起嘴角:“我辜府的老人儿能帮上相府,是我们的荣幸。”
“阿瑞,代我送送小相爷,”辜言桥猛地咳嗽几声,做足了戏,“我身子自小羸弱,多有不周,还望小相爷莫见怪。”
“怎么会。”席延的目光一敛,倏地锐利,可只是一瞬。
“今日多有不便,便不请小相爷入府喝茶了。”辜言桥眼光毒辣,“瞧小相爷今日这装扮,像是有约了。”
席延眸中难得闪过一丝光亮:“的确,我有约了,那我便不多留了。”
苏珞裳与应南枝就站在辜府门前,眼睁睁地瞧着席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