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也不自讨没趣,径自入了座,沉默了半晌,忽问一句:“言桥还没过来吗?”
阿角道:“半个时辰前已知会嫡公子了。”
“哦?那怎么言桥还没过来?”冯氏偷瞧老爷一眼,她特意让下人迟些去唤辜言桥,为的就是让辜言桥在老爷面前落下个不守时辰,不将长辈放在眼里的叛逆之名。
“我亲自去叫他。”冯氏作势要起身,却被辜老爷一把摁住。
“他不来,便随他。”
冯氏面上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已乐哉。
哪知小厮忽地一喊:“大公子来了。”
冯氏一皱眉,脸一瞬便耷拉下来了。
辜言桥身后跟着应南枝,冯氏瞧着心里就添堵,视线忍不住落在应南枝平坦的小腹上,眉头越皱越深,这丫头,不会真有了辜府的血脉吧?
“父亲,二娘。”辜言桥行礼,落座。
冯氏换上一张笑脸:“言桥,你可算来了。来,我们一家人也好久没在一起吃过饭了。”
辜言桥正欲执筷,言庾就凑了过来,轻晃着辜言桥的手臂,声音很细很软:“哥哥。”
辜言桥心蓦地一软,从糕点碟里拿了一块片儿糕给他,手轻抚着他的小脑袋。
冯氏瞧得眼皮直跳,她真怕辜言桥明目张胆地欺负言庾。
这顿饭,每个人都吃得食不知味,气氛安静得诡异,唯有年纪尚小的言庾带来些欢声笑语,引得他们嘴角一弯,可都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辜老爷用过膳后,便回了书房。
冯氏吩咐阿角带言庾下去,瞧辜言桥欲回去,蓦地开口:“言桥,我瞧你今日午膳都没吃什么,你看看,哪些菜你喜欢,我让下人再给你端过去。”
残羹冷炙,连下人都不会吃,她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他知道,如今,辜府的女主人只有她。
虽然他们未正面争得面红耳赤,可她早有察觉,他对她有所防备,不是亲生的,总会有隔阂。
辜言桥对冯氏的下马威视而不见:“多谢二娘好意,”指着桌上的糕点碟,“这片儿糕言庾爱吃,待会我会派人送过去的。”
“你……”冯氏被噎得说不出话。
好啊,她就知道辜言桥这个病秧子不简单,看来他们以后也没必要装得母慈子孝了,早些撕破脸皮也好,也省得她装得心累。
辜言桥牵着应南枝从冯氏眼下离开,气得冯氏直跺脚,要不是阿角拦着,她恨不能掀翻桌子。
一出了冯氏的视线,应南枝就挣开了辜言桥的手。
辜言桥停下步子,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怎么了?”
应南枝四下张望:“被人瞧见了不好。”
辜言桥眉眼里染上笑,轻轻钩住她的手指:“你不用担心,一切都有我在。”
他看上的姑娘,他怎么忍心她受到伤害?
“我送你的簪子呢?”
应南枝从内袖里拿出金银木花簪,她怕簪子太招摇了,惹其他人眼红。
辜言桥执过她手中的簪子,将簪子别入她的发髻:“真好看,以后都戴着。”
他暗暗发誓,他要娶她为妻,让她做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半晌,应南枝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叫声,惹得辜言桥忍俊不禁。
“走,我带你去醉香楼。”
待他们走远,冯氏从后头跟上来,瞧着他们的背影,手指不由得屈紧。
方才用膳时,应南枝反应古怪,她旁敲侧击老爷的心思,看老爷那态度,他是默许一个小贱婢怀上辜府的骨血了。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她绝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毁了,辜府只能是她儿子的!
04.
要开春了,冬眠的动物要醒了,怀有心思的人也要行动了。
辜府厨房,阿角支开了所有无关之人,独独留下常嬷嬷,冯氏将一包药塞到常嬷嬷手中:“常嬷嬷,你是辜府的老人了,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常嬷嬷手微颤:“二夫人。”
冯氏脸上挂着笑,带着引诱的口吻道:“常嬷嬷,辜府嫡公子的第一个孩子不应该从一个下贱奴婢的肚子里出来,这要是传出去,对辜府的名声可不好,日后,哪家清白姑娘愿意一嫁到辜府来,就成了一孩子的娘?”
冯氏握住常嬷嬷的手:“常嬷嬷,你在祖老夫人身旁伺候了这么多年,你是最了解祖老夫人的人了,她虽疼爱言桥,可也看中家门之风。”
常嬷嬷垂眸:“可这事……”
阿角瞅准时机,上前塞给常嬷嬷一钱袋:“常嬷嬷,这里面,是夫人的心意,你刚得一孙儿,用钱的地方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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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挑了挑眉,她从不信,世上有用银子办不到的事,若是有,那定是银子不够多。
待解决了应南枝肚子里的孽种,她的言庾定能得锦绣前程。
阿角急得踱来踱去,这药都送去多久了,也该有音儿了,难道是常嬷嬷办事不力?
“阿角,你走来走去的,晃得我头疼,”冯氏将甜羹搁下,“急什么,要是有消息了,还怕会不知道?”
“夫人,要不要我去瞧瞧?”
“瞧什么,要是正碰上这倒霉事,扯上我们怎么办?”
“夫人说的是。”
“再等等。”冯氏以绢帕拭嘴角,这件事要是成了,她定不会亏待常嬷嬷,若不成,那这盆脏水就顺势扣在常嬷嬷身上,人老了,总有失智的时候不是?
“夫人,夫人。”
一派去打听的小婢女慌慌张张入屋,扰到了冯氏,阿角二话不说赏了她一耳刮子。
“阿角,”冯氏出声喝止,悠悠起身,居高临下地瞧着瑟瑟发抖的小婢女,“带来什么消息了?”
小婢女结结巴巴,说得断续,可冯氏听见只字,眉眼便藏不住笑意。
她倒要看应南枝那个小贱婢还有什么手段,就一个小贱婢,也敢和她争?
这辜府,只能是她儿子言庾的!
老爷离府,辜言桥又去了书苑,辜府便是她当家做主。
嫡公子身边的一个通房丫鬟胎没了,乃不祥之兆,得尽早将没福气的通房丫鬟发卖了,才不会沾染晦气。
冯氏带着几个小厮来到别院厨房,就瞧见应南枝身下满是血渍,面色难看。
阿角护在冯氏身侧,真是不吉利。
冯氏冷血无情朝她扔了几锭银子,阿角适时开口:“这也是我们夫人心善,施舍予你的。”
“瞧你伺候过言桥的分上,我也不会太亏了你,狠心将你发卖了,”冯氏绢帕掩了掩面,“会送你去一个好地方,等养好身子,给你说个亲事,你就好好地过下半辈子吧。”
“将她抬出去,别让人瞧见了。”冯氏掩了掩面,发了话,几个小厮得令就要上前。
“等等,”应南枝背靠着柴垛,仰头瞧着她,“不知道,与嫡夫人比,我算不算有福分?”
冯氏心头一颤,面露狰狞:“你说什么?”
瞧着冯氏咬牙切齿的模样,她知道,冯氏咬钩就差一点。
“你们先下去!”冯氏拂袖,动了怒。
“阿角,你去门外守着。”冯氏步步逼近,居高临下地瞧着面无血色的应南枝。
“你究竟知道什么?”她不过一刚入府的小贱婢,怎么知道那些往事?定是有人与她说了,可那人是谁?
嫡夫人殁了,老爷下令辜府上下再也不许提起嫡夫人半个字。
冯氏红了眼,也顾不上不吉利,双手钳住应南枝的肩膀:“是谁告诉你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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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我不过顺嘴一说,你为何这么动怒?”
冯氏紧盯着应南枝的眼:“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她眯了眯眼,眉头紧皱。
应南枝入府蹊跷,偏偏就在她要给辜言桥塞一个通房丫鬟时入了府,恰巧成为辜言桥身边的人……
“是不是辜言桥知道了什么?”冯氏晲应南枝一眼,辜府的下人除了几个老人全都轰走了,最有可能漏口风的……只有祖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常嬷嬷。
可常嬷嬷既然肯收下她的银子,她不该说出来啊。
“应南枝,你到底怎么知道的?”冯氏心虚了。
“二夫人,你为了自己能在辜府立足,对嫡夫人起了杀心。”
一语击垮了冯氏的心理防线,冯氏不由得后退,自欺欺人:“她是难产而亡,与我何干?”
冯氏摇着头,急于撇清:“与我没关系,没关系。”
这件事早已成了冯氏的心病,这么多年,她一个人藏在心里,藏得久了,就落下了疾。
“你与嫡夫人一同入府,嫡夫人怀上了孩子,你却迟迟未有动静,你生怕嫡夫人生下嫡子,那你在辜府就会没有地位……”
“住口!”冯氏狠甩了应南枝一巴掌,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了冯氏的心,往事如洪流般倾泻而出,精神都有些恍惚了,指着应南枝的鼻子,“胡说八道!”
冯氏有些站不住脚,要说心里没鬼,那是假的。
这么些年,她每每午夜梦回,总能惊醒,总觉得嫡夫人要来向她索命了。
“是你杀了嫡夫人。”
“住口!”冯氏眼里布满了红血丝,被这一句击得濒临崩溃。
她没有杀她!是她命该如此!她注定没这个福分坐稳辜府嫡夫人的位置!注定与她的孩子阴阳相隔!不是她的错,不是!
冯氏脚步虚浮,手指紧抠着灶台边角,心里发虚,朝应南枝吼道:“她就该死,她这一生占尽了利!我那是帮她解脱!可是失了策,不然她就能和她的孩子在地府相遇了。”
瞧着冯氏口不择言,应南枝面无表情。
冯氏缓了缓劲:“阿角,阿角!”
喊了半天,阿角都没回应,急得冯氏跌撞踱至门口,直接拉开门:“阿角,阿——”
拉开门,便瞧见双手背在身后,笑容僵凝的辜老爷,阿角被两个小厮架住,动弹不得,嘴里还被塞了布条。
冯氏踉跄一下,忽缓过神,原来,这一切,都是个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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