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红烟令-2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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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神的虚影飘浮在废墟上空,负手望着那被拍打得砰砰作响的石门,令红烟的禁止委实是坚不可破,整个黄道宫都塌了,这里却没有一点损伤。

“神尊想要将他们放出来吗?”边上一个声音问。

日神侧头:“本尊为何要将他们放出来?”

那声音顿了顿:“是我多想了。”

说话的人是褚连。他二人的魂魄原本被斩月的铃铛绑缚着,如今束缚者身故,这二位还保有神志的魂魄便可行动自如了。褚连知道日神这个分身是被算计了,本以为他会回到九霄之上,却没想到这位神尊并不心急,反倒是飘到了这洞窟的废墟之上,难不成是想要帮一把同僚?

褚连:“神尊要做什么?”

日神摇头:“本尊什么也不做。”

看来,他是低估了这二位神尊之间的仇恨值。

日神自然知道这少年在想什么,可他也不做表示。虽说月神那女人砸了他的大殿又拿剑指着他,可他确实对这女人无爱无恨。事实上,他天生就对所有人都无爱无恨。

他如今还在这儿待着,不过是为了等一个可以完整上报给仙史宫的结局。

日神淡淡地抬起头,遥望着九重天。乌云蔽日,那乌云之后有无数双眼睛正匿在云层之后窥探,那些是地上这些修道的凡人终生渴求却少有得见的眼睛。他对这些眼睛亦是无爱无恨,有时想想,甚至会有些寂寞,然而也终究不过是有时罢了。

忽然,那云层之下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一道影子如光般穿了过去,直奔那城中战场而去。日神的眼皮难得讶异地跳动了一下。

褚连捕捉到这个微小的变化,试探着问了句:“神尊,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日神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那本就只是分身的虚影,居然肯大损元神,抬手一道封印,加固在令红烟原本的禁制下。褚连看得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身边的日神便如流沙般消散,这是分身消失的表现。

他竟是在此刻直接回了九霄?褚连略一思索,难不成是战场生变?那是往好处生变,还是往坏处生变?

“日神……仙史宫……”他呢喃着,眉宇间忽然闪过喜色,但喜色很快便转为忧色,他躬身对着那扇封闭的石门略一弯腰,“请月楼主放心,无名姐……不,月神大人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便匆匆离去。

城门处。

“师弟!凝心静神!不要被那些脏东西干扰了!”灵淮的手掌稳固地压在成煜头上的以舌尖血画就的符纸上,身后站着数个为她输送修为的修士。

代行之术开始,成煜的身体便有如被扔到了沸汤之中,若说万魔窟中那凝聚了不知多少年才衍生出神智的魔息是最寒凉的冰,那么这尸骸之阵就是最烈的丹炉之火。

这股丹炉之火,比他当日与魔息同归于尽自焚之时所受的还要厉害上万倍。那数千年多次血祭之下的怨魂怨恨此刻全都挤在了成煜脑海那一小方天地中,每一个都是滔天之恨,恍若脑海中堆砌起了一座尸山血海。

他是在阵中看过一个斩月的经历。那若是无数个斩月呢?无数个更甚斩月的经历自眼前不断地闪过呢?无数个斩月的哀号在耳中炸响呢?

成煜咬着牙,一声没吭。灵淮是站得离他最近的人,她几乎可以听到从他嘴里传出的牙齿被咬碎的嘎吱声。

秦洗身后一个弟子担忧地问:“师兄……你说他会不会?”

“住口!”秦洗低声呵斥了一句,“成兄高义,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师兄。明明可以直接冲出去,我们犯得着留在这里赌一个……”

秦洗:“出去之后呢?尸骸之阵不破,那些人身上的傀儡术就解不了,是把他们都杀了,还是在外面听天由命等着这城自毁?”

那弟子终于闭嘴了。

灵淮心叹一声总算清静了。她也没比成煜好过多少,作为一个修为尚欠的施术者,察觉到修为顺着身后源源不断流淌过来,她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会到强弩之末。后面的弟子累了可以替换,可施术人怎么换?

那阵眼处最后一丝黑气度进去……

“噗——”成煜忽然喷了一大口血出来,溅了灵淮一脸。

灵淮睫毛上挂着血珠子,胆都快被吓破了。这祖宗是伤到了哪儿?谁来教教她啊,她也是第一次弄这个啊。

一道光落到了成煜的背后,现出个拎着酒葫芦的青衫道人。他拿那戴帽的葫芦嘴啪啪几下点在了成煜的周身大穴上,随即抬手一掌精纯灵力注入!

“噗!”又是一口黑血从成煜的腹中喷出。

没想到还真有人来帮忙。灵淮都快被血糊得睁不开眼睛了:“前……前辈,这是?”

那道人呵呵笑道:“本来是快死了,又让老夫给拉回来了一把。”

灵淮低头一看,成煜刚才虽吐了血,但面色却比之前好了许多,脸上的惨白有些许回暖的迹象。她再一探,方才那一掌那前辈竟是度了至少数百年的修为进去,几乎抵得上他们在场的一大半人加起来的总和了。

她忙连声道谢:“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玄元呵呵笑道:“不客气,这小子要是侥幸活下来,让他拎着酒来给老夫磕头谢恩吧。”

灵淮身后,秦洗那副不悲不喜的君子面相难得因为激动而有些崩坏:“这葫芦……您……您是玄元真人吗?”

秦洗话一出,他身后黄道宫的弟子们都精神了,玄元真人?那不是传说中本派活了七千多年的大散仙吗?据说,这位散仙的实力完全不输上界那些已飞升的仙君,是本门的镇山之石。只不过,大约在三千年前日神飞升那会儿,玄元真人就因为不顾门规自行开启护山阵,而自请降罚,从此四海游历去了。

没想到,今日居然能于此地相见!玄元前辈此番必然是听闻宗门受劫,故而来帮助他们的!一定是的!

然后玄元在那些小辈期待的目光下把葫芦从成煜的身上挪开,拎回了手上:“那小姑娘呢?”

秦洗一愣:“什么小姑娘?”

玄元用手比画:“脑袋上扎了两根羊角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不是被那小妖女带过来了吗?那小妖女死了老夫来带走她。她人呢?”

秦洗:“啊,她啊,她在……”

“大师兄!”秦洗身后那弟子低声打断了他,“敢问真人是来接人的,还是来助我们出去的?”

玄元挑眉:“帮那小子,一是顺眼,二是顺手。老夫有说过是来帮你们的吗?”

“那么这里没有您要找的小姑娘。”

秦洗:“于靖!不得无礼!”

“大师兄!”于靖接连两次看着自家大师兄犯傻,终于忍不住了,“那姓成的自己一心求死你本就不该管他,如今这前辈摆明了就是打算忘恩负义不管祖宗留下的基业了!你我二人死在这里没什么,难道要让咱们所有的师兄弟全部陪葬在这里吗?我黄道宫七千六百多年的底蕴啊,师兄!宗主没了,作为大师兄你就是继任者,难道你要让它就这么毁在你手上吗?”

玄元打了个哈欠:“说得好啊。你这说辞让老夫想起年轻那会儿,这要是搁在七千多年前啊,少不得我也得跟在你身后多附和两句。”

秦洗苦笑道:“前辈见怪,师弟年轻气盛,还请前辈……”

“我不见怪。”玄元乐呵呵地笑着,抬头望了眼天上,两道对峙的身影此刻已然快要分出高下了,红色的那个不知何时反手夺了剑,击得灰色的那个步步后撤,几次擦着要害避过去,就快要避无可避。他看得神色一黯,口中似有苦意,“我要是见怪的话,哪能有今天呢?”

那是七千八百零二年前的豫州城。

彼时玄元还不叫玄元,而是叫宋千元。宋小公子乃是豫州总督与江淮盐铁转运使独女的心肝宝贝,父母两族加在一起,占全了人间“富贵”二字。

或许因为生来就富贵到顶,再难追求,故而宋小公子毕生追求的目标便只剩下了两个:一、富过他娘家;二、贵过他爹家。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宋小公子勤学苦读,宋小公子拜师学艺,宋小公子高中会元,最后殿试时看着站在台阶两边,弯腰驼背的白胡子老头们,宋小公子愣住了。

为官半载,宋小公子别的没学会,倒是迷上了蓄胡子,曾在醉酒后对众人戏言道:“难怪这世人崇尚美髯公,有须万事皆通,无须寸步难行!真乃是至理名言!”

一年期至,宋小公子便自请辞官,回了豫州,看傻了满城拿他做榜样的学子和学子的爹娘们。

宋千元回归布衣,再不读书习字,反而不务正业起来。

宋总督后来提起这个儿子总要忍不住啐两口:“竖子无礼无德!放浪形骸!脸都让他丢尽了!”

宋千元却沉迷于声色犬马,有时酒劲上来还要给人露一手。他在正大街上买了个铁铺子专门打发时间,外褂子一掀,露出满身扎实的肌肉,将那件件铁器打得火花四溅。若有人问他为何如此,便会得到他哈哈大笑的回复:“我笑京城名利处,红尘半是马蹄翻!你看那阶下满堂白头翁,哪个不是一眼就能将人生望到头!哈哈!怕了怕了,那苦熬着的日子还是不适合我……”

这一日,宋千元正又在打铁撒酒疯,忽然瞥见一破袍中年道人拎着个比他衣裳还要破烂的钱袋子,正候在铁铺前。

宋千元披好衣,冲着他笑脸相迎:“道长想打个什么物件?”

“寻常铁剑即可。”那道人犹豫着拿出钱袋子,“不必用太好的工艺……十把即可。只是不知……这些钱够不够?”

宋千元往那钱袋子里看了一眼,四枚铁币:“道长逗我?”

那道人面色有些尴尬,却仍是挺直了背,不卑不亢地答道:“我是听旁人说,公子这里卖东西不讲价,只看心情。鄙人囊中实在羞涩,这些东西又实在必须,故而来此碰碰运气。”

宋千元把脸一沉,故作不悦:“所以道长以为,本公子是个好脾气的冤大头?”

那道人反问他:“可这些话是公子亲口放出去的。公子敢说,我为何不敢信?”

“信得好!”宋千元笑了一声,觉得这道人有趣,“本公子今日心情甚好,你就给本公子说一说,这铁剑打作何用,用于何人?说得本公子高兴了,兴许这四枚铁币都不要你的。”

宋千元与那道人那一日相谈甚欢,从那十把铁剑说到了道人正在做的事情——求仙问道。他已在城外野山间寻了座破庙,收得十个弟子,欲进一步发展。那铁剑,正是打给那些弟子操练用的。

宋小公子醉眼蒙眬,听着那道人满口不切实际的疯话正笑得打跌,恍惚间却见那道人瞳中清澈,十分认真地望着他。

“公子方才说这是不切实际的疯话,敢问何为切合实际?人活一世,当行何事,才算顺了实际?”

宋千元回想起自己跌宕起伏的前半生,笑道:“那自然是世人所追求的,方才是人间正道,譬如——金榜题名,万户封侯,这才该是男儿志向所在。”

身旁传来一道低语:“那公子又为何不追了?”

宋千元顿住半晌,咂巴着嘴里的酒,忽然就不是滋味儿了。

道人:“我看公子不像是个寻常人。”

月旬之后,宋小公子又作了一次天大的妖。他说他要跟着那个叫景宣的道人出家。

宋总督对这个儿子早已失望透顶,这回连啐他家兔崽子的话都变得言简意赅:“滚!”

宋千元滚得极为流畅坦**,走的时候身上只留了一件蔽体的里衣。凡尘俗物,一概不带,就这么干干净净地上了山。他扛着打好的十把剑,跟着景宣在破庙内扎了根。

上山第一天,他仰头见四方破败,庙中大门上匾额歪歪斜斜题着“无名观”三字,连连摇头:“不好不好!此名不好,咱们给它改个名字!”

不多时,城外野山有观名“黄道”的说法便随着宋小公子的入驻而流传开来。

“书载,‘日有中道,月有九行。中道者,黄道,一曰光道。’吾辈所行,乃断鳌立极,千载第一,当配此名。”

春有百花,夏有蝉鸣,秋有稻穗,冬有霜雪。一年又一年,直到那个女仙君来之前,宋小公子都以为他这一生应当终老于山水间,死在伯牙与子期的知音美谈中。

可惜人活一世,向来便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玄元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是他当年第一个提出要将秦萧仙君留下的,那一年他五十二岁,过了凡间的知天命之年,父母亲亡故早已不在,豫州城内也再没有人还记得当年的宋小公子。半辈子的死寂,终究是被那几年突飞猛进的修为和半只脚跨进长生的可能性给击得粉碎。

这是很正常的,他按着胸口告诉自己。上至富贵,下至贫贱,一忧短寿,二怖天时。两者若皆可破,那真是无忧无虑,天下无敌。

贪念一旦升起,一步错,步步错。

等到那仙君的热血将那片土地都浸润得鲜红时,他才恍若从梦中惊觉一般:“错了错了……这不是我的初衷……这怎么会是我们的初衷……”

景宣,不,昭明走的时候,极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他变年轻了,昭明也是,他们昏迷的时候被喂了女仙君的血肉和几瓣内丹。观里两个主心骨,弟子们还是很有“良知”地给他们喂了最大份的,一觉睡醒,便重回了十七岁的少年郎。

玄元望着铜镜里那已然变得遥远陌生的年轻面孔,忽然就想起做宋小公子的岁月。他打着铁花拎着酒壶,放声大笑:“我笑京城名利处,红尘半是马蹄翻……”

他掀翻了铜镜,跪在地上用手抠着喉咙,想把吃进去的那些血肉呕出来。

“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他听到昭明用冷冰冰的调子这么嘲道,“咱们都长生了。自此之后,大概苟活个上千年都不成问题了。你我合该与众人庆贺一番!”

他又悔又恨:“我若是知道他们会将仙君大人那般,必然不……”

“够了!”昭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背过身去,“我要走了。”

玄元抬起头:“去哪里?”

“谁知道呢。”昭明嗤了一声,“哪里能让她重新活过来,哪里能有办法将这腌臜地方给彻底毁了,我就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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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单灵根的仙君的精元血肉,能够喂养出数十个金丹期的修士。哪怕是昭明有心报仇,也敌不过这么多金丹修士的围攻。

玄元听说,那些人从拂光仙君的身上得了好处,正琢磨着到哪里再去找下一个能帮助他们修炼的人,不……应该不止一个,若是能成批地收拢过来,就更好了。

这小野山上金光闪闪,遍地都是可以腾身而起的仙人,羡煞了无数凡子,排队上门求仙求药的人,怕是比当年参加春闱的都多。弟子们喜气洋洋地拿着城内高门赞助的钱翻修了宗门,准备将其占地面积扩大数十倍。那块由玄元亲自题名的匾额也被摘了下来,换上了一块更雄伟的大匾,名曰“黄道宫”。

他和昭明花了作为凡人一辈子的时间做的事情,难道最终追求的就是这么个结果吗?

“你走吧。”玄元叹了一声,“我得留下来。”

昭明的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挺好。漫漫仙途,鄙人就先在此恭祝真人早日得道飞升,位列仙班。身为故友,鄙人将来若是得知,会在地下为仙君庆贺的。”

知交一遇,风雪同路,终是半道相失。

悔之,晚矣。

“我向你发誓,”玄元闭目道,“我会从此闭关谢世,不留凡名,不予黄道宫半臂之助,哪怕得道,也不会飞升,终生只做下界一散仙,永不登九霄之上。将来你若回来……我必定袖手旁观,绝不拦你。”

昭明嘴角一僵:“好。”

自此,玄元退居秘境冰洞,甘愿看守护山阵,直到护山阵被破,四千余年,再没有踏出过一步……

半空中传来一声屏障被剧烈摩擦的尖啸声,玄元瞬间回神,抬头望向上空。一道灰色的身影当胸插着一柄深槽长剑,向着地面倒头栽了下来。

玄元面色一变,当即腾身而起。

半个时辰前。

斩月放弃生命融进斩月剑内,成为斩月剑新的剑灵。此剑当年以战场杀器为目的,由还是月无名的她亲手设计并炼制,又跟了她上千年,这世间怕是没人比她更了解这柄凶兵。

昭明知她赤手空拳,于是出手狠辣,招招只想速取她性命。她的力量因为自行下界,本就损伤过半,又不断地被分出去保护禁制。可笑堂堂月神,如今真正能拿出去跟人家拼命的力量,大概也就与一个合体期的修士比肩。

然而令红烟却深知,她必须要活着击败昭明。她毫不犹豫地出手,碎神掌!出手之势极强,哪怕是同归于尽也要打出这一击,太近的距离昭明哪怕是躲也会被波及,或者就以攻代守赌自己能够一剑重伤令红烟。

然而,侧身之时,她卖了一个很微小的,但是昭明一定能够注意到的小破绽,丹田的空当露出了一半,她能够清楚地看到昭明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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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机会!这对昭明来说天大的好机会!

攻,还是受伤退后?昭明的抉择时间很短,短到几乎只有电光石火的一瞬。他想起不经意间瞥到的,屏障内腾起的黑雾。他很明白那些人在做什么,那些人在尝试用代行术破阵。

代行术……修道七千多载,见惯了为了长生与力量疯魔癫狂之辈,却从未想过有人会甘愿受神魂被万鬼啃噬之痛来将阵眼移到自己身上。

这个人不是在救那些凡人,他这是在逼昭明啊!他这是在警告昭明,要么你就抢在这点有限的时间内解决掉令红烟,要么,你必然功亏一篑!

昭明没有选择,只能刺出那一剑,他没有再来一次的时间了,哪怕那是一个卖出来的破绽,也只能赌……

“噗!”利刃直入令红烟腹部,击向昭明胸口的碎神掌却在中途忽然转向,化去碎元神之力重重地砸在他的腕骨上。

“咔嚓!”昭明只觉得一瞬剧痛,手一松,剑柄便落入了令红烟手中。她冲他笑着,吐掉了满嘴的血。她中剑的时候收掌,是硬生生吃下了收掌的反噬。

昭明右手的腕骨在那一刻被击碎了,即便能复元,却自知大势已去。他是杀不了令红烟的,更何况现如今唯一的希望也落入了她的手中。

他看着令红烟面不改色地将那剑从自己腹中拔出。巨大的豁口处冒着腌臜的紫气,疯了一般地蚕食着她的血肉和修为。斩月剑已然不是她的斩月剑了,现在内里的那个剑灵恨毒了城内的人,哪怕是自戕,也要他们死。

令红烟手中的剑柄不断地挣扎抗拒着,似乎是拼了命地想要从她的手中脱离出去。

苏彻当年诱月无名跳炼制炉,有一句话倒真不是胡说的。一把真正的好剑,光是将大把的天阶灵石投到炉子里,是炼不出来的。最好的剑,只能以活灵来祭出。灵石是死物,活灵是活物。死物没有执念,没有灵魂,永远比不上活物。

令红烟一边默念着清心诀,一边掌中缓缓往剑中输送着安抚净化的术法。

所以死物不如活物,无情神不如有情人。

人之所以成为下界万物生灵的主宰,并非是由上界的神明赋予的,而是因为人有情,人有执念,人有欲望,人这一生都是在为了自己的所求前行。修道,修的不是身手术法,修的是执念,是执着。

令红烟将那剑反手插入昭明丹田的时候,她看到那一脸阴刻之相的道人忽然无奈地笑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再也无能为力,又似乎是遗憾过后的释然。

“抱歉。”她松了手。昭明掉了下去,如同一具破败的纸鸢。曾有长线牵引,曾得长风凭举,终是如飘萍。

“前辈!您……”地面上的人惊呼尚未出口,玄元已抬袖挥开令红烟设下的屏障,将人接住,叹道:“唉!你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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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闻声,缓缓地睁开眼睛,见是玄元,愣了一下:“还是失败了……”

玄元:“你等着我传修为给你,省点力气别说话了,再说下去,血都要流干了。”

昭明淡淡道:“没用了,神尊大人出手的时候就没给我活命的机会。”

玄元错愕一探,这才发现那柄剑所插的位置根本不是胸口,而是往下几寸的地方。昭明的丹田被直接穿透,内丹尽碎。丹田被穿,无法再接受修为注入的昭明,身死道消,只是时间问题。

“玄元前辈,”玄元闻声抬头,令红烟已经到了他们跟前,她浑身像是被血泡过一般,虚弱地笑,“您此刻若是想对我出手便赶紧吧,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反抗了。”

玄元微叹道:“你知道,老夫不会出手的。”

她咳嗽了两声:“那就请前辈让开一条路,予我行个方便。下头……还有人在等我。”

昭明会去钻她那个空当,她心里其实是没抱多大希望的,死马当活马医罢了。他那一瞬间决绝的眼神,那样毫不犹豫地就刺过去。她怎么可能会想不明白?因为下面有人在逼他,有人在拿命逼他进这个套,他没有时间,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疯子!这个混账、让人心疼的疯子!

玄元揽住怀中的人,微微侧身,忽然出声叫住了她:“月神大人,若是今日必定身死于此,你会后悔吗?”

她嘴角勾了下,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如果这就是我的结局的话,那我一定要死得轰轰烈烈。”

成煜闭着眼睛,极为舒适地低叹了一声。

他的身体似乎被泡在一个温热的水池子里,那令人崩溃的撕扯与疼痛感消失无踪,四下触感都那么柔软而又令人心安,就连唇上的触感也是柔软的,带着些淡淡的青梅甜香,游丝般的灵气顺着那边慢慢地渡了进来,将他的整个神经都放松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一件事?”好像是有人凑在他耳边低语,“当年见你的第一眼,是我活了两千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他听着那声音,干哑着嗓音问了句:“红烟?”

“不舒服就别说话,听我说。”那声音很温柔,“我那时候从天上跳下来,看似孤勇,其实心都快死了一半。我这辈子所有珍视的东西,几乎都被万魔窟上那把火给烧了,找到你,向你报恩,就是我活着最后的动力。所以,在笼子里看到你的时候,我是真的很高兴。一开始,我希望你能变强,想把你培养成第二个景旭,把你当年给我的东西都毫无保留地还给你。可是当你跪在烟月小筑的门口,把刀举到我眼前,说要把命交给我的时候,我的想法忽然变了。

“我不再把你当成我报恩的工具。你是成煜。”

是我眼中的珍宝,掌心的明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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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得君相伴相怜,纵身死道消,仍是心怀感激。”令红烟低下头来,虔诚地、怜惜地,在他的唇上又落下了一个吻。

附近众人——

灵淮: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会站这么前面?

秦洗: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楼焦:我瞎了。

华迁:啊!天哪!他们在当众做什么!不过,月烟师父真的又美又温柔,要是能拜师就好……不行不行,成兄会杀了我的!

令红烟起身,淡定地将灵淮封在成煜额头上的符纸揭下,朗声道:“请两位前辈出手帮我一个忙,我能力不足,愿以条件诚恳交换。”

说话间,她的袖子往下沉了一下。

她方才用清心诀替成煜舒缓时下了点昏睡咒,按道理现在他是醒不过来的,然而那双眼睛却睁开了,炯炯目光似要将她望穿。

令红烟错愕:“你醒了?”

他的面色惨白,调子也是阴森森的:“你若敢舍命去换,我一定会让你后悔。”说完又昏了过去。昏睡咒在此时生效了。

令红烟:“明明都是强弩之末了,还要对着我放一通狠话再倒,任性的小疯子。”

“在下也觉得,还请神尊惜命。”秦洗不知为何居然开口了,“若您身故,我宗门这些残余子弟,怕是扛不住成道友理智丧失之下的发泄。”秦洗这君子端方倒是难得实诚一次。

令红烟今日要是死在豫州城内,等成煜醒过来,拎着剑杀来跟他们拼命,他们这些人谁拦得住?

他说完,身后的于靖拼命地点着头。

“换什么?”玄元扶着昭明过来了。

那些弟子见他们过来,警惕地拎着剑,生怕他们突然发难。

昭明不屑道:“都放下。老夫就是只剩一口气,捏死你们也像捏死一群蚂蚁一样容易。”

令红烟冷静道:“我用两个条件换您一个条件。第一,您答应了斩月要让那些孩童的怨灵转世投胎,我帮你完成这个心愿;第二,秦萧的事情,我给您个公道。但……我要你们帮我度化掉他身上的东西。”

昭明冷笑地看着她:“您怎么帮?我的心愿且不提,单说那些孩子,天道根本不会允许他们转世。我能不在意天上那帮人,您堂堂月神,一个帮凶,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我都要死了您还不让我自私一回吗?请玄元前辈出手救成煜,这里只有您能救下他了。”说完,她一掀衣摆,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令红烟这辈子活得恣意狂妄。从前哪怕万难,也从未想过要摇尾乞怜。今日一跪,恳请前辈救我所爱,他本就重伤未愈,如今又将整个阵眼背在身上。我们在场的修为无一人能够度化他身上的浊气,求前辈施以援手。”

玄元不动,偏头看向昭明,征求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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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虽是令红烟求他,但其实结果本就不由他决定。他当日答应了昭明要袖手旁观,今日若是昭明不愿,他就是看着那小子咽气,也绝不可能会出手帮忙。

昭明眼角**一下,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令红烟,恍惚间心底酸涩。若是当年他也能为秦萧这般,能潇洒地就那么放秦萧走,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事了?他闭了眼:“我就要死了,你若是磨磨蹭蹭地故意耗时间诓骗我,我怎信你?我要你先履行约定,你肯吗?”

令红烟顿了下,点头:“好。”

在场众人有惊疑,有好奇,却都不知令红烟要如何来履行这个约定。

令红烟半跪在地上,伸手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背挺得笔直,抬头望向天幕:“月神令红烟——求问仙史宫——”声随传音术法,直达九霄之上。

半空之中浮云停滞,缓缓向两边散开,金光刺目,直射而下,城内混战的弟子们被那光照得下意识抬头看去,瞬间就被刺得眼前一黑,流下泪水。那些中了傀儡术的凡人丧失了战斗力,齐齐跪在了地上,头埋在地上抬都抬不起来。

神光所到之处,凡人不得直视,妖邪不得张狂。

令红烟略带挑衅地仰头望着苍穹,她完全不受这神光的影响。天生神与后天神,皆是神明。哪怕是那些神明不愿承认这世上居然有凡人能与他们比肩,哪怕令红烟此刻是以一种看上去谦卑的姿势跪在地上。那些天生神从来都很明白,这个凡人并不愿意臣服于他们。

“仙史宫答月神之问,请月神提出你的疑问。”神光背后,一个古井无波的声音回答了她的话。

“我就问个问题。”令红烟笑了笑,“鄙人仰慕秦萧仙君已久,可否告知一下仙君她人现在在何处?”

神明:“拂光仙君正在闭关。”

令红烟又问:“在哪儿闭关?”

令红烟见它不回答,点点头:“哦,闭关。闭关好啊,七千年前在闭关,现在还在闭关,她这是闭关还是毙命呢?你们仙史宫不是最喜欢管人家的闲事吗?要不还是找个人到秦萧那儿去看看吧?万一直接坐化了可怎么办?”

神明:“月神,不可口出妄言。”

“抱歉。”令红烟耸耸肩,“不过,你们不知道秦萧在哪儿,我知道,我告诉你们,也算是给你们仙史宫解决了问题。”

神明默不作声。

令红烟抬手一招,斩月剑就飞到了她手上,一入手,那剑躁动不安地震动着,她只得小声对着剑道了句:“安分点,给你讨公道呢。”

那剑听懂了她的话,立刻就不动了。

剑锋一转,她直接把剑架在了昭明的胸前。昭明眉梢一挑。

神明:“月神你要做什么?”

令红烟微笑:“我给你们找秦萧啊。”说着,她剑尖向前一点,刺破了昭明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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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反应过来,又微笑着向前走了一步。剑身入肉,传来一声闷响,竟是直接往他的旧伤上再来了一剑。

令红烟嘴角一翘,握剑的手稳稳当当:“昭明前辈,看在你诚心交代认错的份上,你死之后,本尊定会警示他们,私自分食上界仙君的内丹是个什么下场。至于其他人……已经死了的掘坟取骨,已经飞升了的挖出内丹,化灰了的把灰收集回来,总能把那些分出去的内丹血肉,一片一片、一寸一寸地给全部集回来。”

“放心,最多几十年,我肯定会把秦萧的内丹全部集齐,给仙史宫送回去。”说着,她又回身对上头那团神光笑,“只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就要请仙史宫解释一下,为什么对一个已经身死道消多年的人,无所不知的仙史宫会坚持说她在闭关呢?”

神明:“月神到底想说什么?”

令红烟将剑抽出,做了一个极为不敬的举动。她以剑指天:“是我在问你,你们要做什么?”

神明缓缓道:“月神,你要弑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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