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赵楚贞虽不会骑马射箭玩刀弄枪,可他也算是个十足的淑人君子,又何必非要他文武双全?要是有天领他回去见父皇,父皇不许他们在一处,那她便以此来说服父皇好了……
正思及此,漠沁顿住,自己何时对赵楚贞怀了这些心思?她立刻悬崖勒马,赶忙施法遁走。
古曦见碍眼的人走了,又扯了扯修澜的手,清澈如水的眼底亮着曜黑的光:“我饿了。”
门外松木造的回廊上漾着木香,深褐的色彩让人觉得有些焦灼。
里屋还是没有动静,洪公公见赵楚贞的眉又蹙紧了一点,便道:“王上若是担心,何不直接进去?”
赵楚贞迟疑了一下,未答,转而问侍卫:“那样的伤你们见得不少,可还有治愈的可能?”
侍卫如实摇了摇头:“几乎不可能。”
赵楚贞沉默片刻,才道:“再问一遍。”
小二应声照办,举手敲门:“那个……姑娘,让大夫进来瞧瞧吧。”
“不用了。”清凉的声音传出,赵楚贞的手不由得一顿。
门慢慢开启,只开了半扇,贯穿的微风停息的半刻,大家不禁往里瞅了一眼,太阳落山之际,灯还未燃起,屋内模糊,什么也没瞧见,门已被她带上。
修澜素来怕欠人情,今日这遭,诚然是欠下了。还未等赵楚贞开口,修澜就道:“今日之事,劳烦各位,算我修澜欠你们一个恩情,来日定当报答。”
“原来姑娘名唤修澜。”赵楚贞仍记得她一人一马驱逐七百铁骑替他们解的围,忙道,“若修澜姑娘非要这样算,这回算是我们还姑娘的。”
那些事修澜也懒得深想,沉默了一会儿,才询问小二:“可有吃的?”
“有的,有的。”小二拿出十二分的热情,“下面什么都有,客人随便挑选。”
修澜点了点头,正欲径自下楼,复又想起什么,转身与背着药箱的中年男子道:“大夫请回吧,他无碍。”
不轻不重的一句无碍,令几位侍卫包括赵楚贞当场僵了僵,面露疑惑之色。
漠沁坐在楼下靠窗的位置,见修澜下楼笑得揶揄:“这么快就完事了?”
修澜听罢,险些一脚踏空,漠沁却憋着笑,让修澜一时竟颇感无语。
老板娘拿出菜牌,上面各色点心的名字取得天花乱坠,修澜随意指了几个,漠沁又凑过来:“你要不点个灰色珍糕,核桃做的,补脑,对了,还有鹿茸酥,补肾。”
修澜**渡渡习惯了,随意将玉笛在手里掂了掂,静水的目睨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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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沁见状,咧着讨好的笑,连着退了几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不承想方方正正摆着的八仙桌过道中横放了一个坐墩,漠沁这一退被结实地绊倒。
即将人仰马翻之时,漠沁被一双手稳稳托住。
“姑娘,小心。”
心里最柔软的弦被挑动,漠沁露出一个温婉动人的笑后才慢慢睁眼,可看见的却是洪公公一张慈祥而又松弛的脸。
赵楚贞站在一旁,问:“姑娘怎么也在这儿?”
“啊!”
漠沁被洪公公吓到,到底摔了个结实。
“我这种乡野女子不能进城?”漠沁站起来拍了拍灰,有些气结。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你是不是瞧不上我?”
“我没有……”
“那你为何不自己接住我?”
“我……”
纵使赵楚贞再能说会道也招架不住她这混乱的逻辑,漠沁更是自己都听不懂自己在胡扯什么,坐下后戳着软糯的晶饺泄气。
大胤的王上何曾被如此冒犯,洪公公呵斥:“你这丫头……”
话说到一半,被赵楚贞一个温和的眼色逼回去。
这时突然走进三位锦衣男子来吃饭,三人边走边说话,点了两壶酒、几碟小菜,热热闹闹一坐,侃侃而谈的声音顿时填满这个大堂。
菜未上,酒已添杯,其中一个道:“荣王明日大婚,听说新娘是大胤第一美人,咱们幽州城远离都城,每年明花榜选出来的美人一个也没能有幸瞻仰一二,今年咱们终于可以一睹芳容了。”
“说来也怪,历年征选的美人不都是送进宫吗,今年怎么便宜了荣王?莫不是货色不及往年了?”
另一个十分不认同,厉色道:“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荣王怎么了?要不是荣王,咱们啊,都得染病死了。要我说,这大胤第一美人还不一定配得上荣王呢?”
被训斥的连连醒悟:“我忘了,多亏荣王请了位奇女子,化解鼠疫,免遭一劫,方才口误,我自罚一杯。”
赵楚贞从柜台拿了壶好酒过去,问道:“几位兄台说得热闹,小生初到贵地,不知前几日这幽州城出了何事?”
几人瞧了他一眼,说道:“那你运气好,没赶上前几日那场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
“前些日子,鼠疫闹得人心惶惶,多亏荣王不知从哪里请来的一位奇女子,竟能生死人肉白骨,将一位死了的病人当场救活,而且自那之后全城再无鼠疫,现在幽州城啊,安居乐业,自在得很。”
他们所说之事,在修澜意料之中,帮渡渡报的这个恩,倒也报得很圆满。
赵楚贞却听得脸色剧变,忙问道:“城中如此剧变,我们从大胤都城而来,为何途中未听得半点风声?”
一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事情来得快去得也快,幽州城又地处大胤边境,根本来不及将消息带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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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赵楚贞沉凝片刻,说道,“多谢几位如实相告。”
残阳拂过绿意森森的重峦叠嶂,山林围拥的幽州城在夕阳下依旧亮眼,占东而建的荣王府张灯结彩,以备明日的盛婚。
丫鬟们脸上喜气洋洋,忙得脚不沾地。
“对了,你说这鼠疫真的是那位渡渡姑娘化解的吗?”
粉衣丫鬟又瞪了她一眼,提醒道:“王爷吩咐了,不得妄议那位女子。”
小丫鬟撇了撇嘴,还是忍不住叨叨两句:“当初她落在王府那呆滞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她能化解了这场鼠疫,真是天佑我们幽州城。”
“还说,快将这灯笼挂好,不然管事的来了。”
小丫鬟吐了吐舌头,两人很快将糊了红纸的灯笼挂好,刚收了竹梯出去,却见荣王疾步生风,朝这小院而来。
两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施了一礼,只听荣王问了声:“渡渡姑娘可在?”
两人低着头私下对望一眼,粉衣丫鬟才回道:“回王爷,渡渡姑娘正……”
正答着,渡渡背着行囊从院里出来。
前日那一杯酒醉得酣畅,待渡渡醒来,幽州城已然是一方乐土。
她知道是主子帮她报了这个恩,可是她等了几天也没等回主子,不免忧心起来。
“你要走?”荣王问道。
渡渡再也顾不上装腔作势地施礼问安,直言道:“这段时间多谢王爷收留,渡渡是时候告辞了。”
荣王虽然觉得失去一位会奇术的人有些可惜,但也没有强求,遂道:“姑娘要走,本王也不拦着。”他朝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小小心意,算是谢礼。”
渡渡盯着满满一盘银锭目不转睛,眨了眨眼睛确定眼没花后,才一边将之往包袱里塞,一边道:“客气了,客气了。”
华灯初上,客栈小二把热乎乎的菜端上了桌,招呼道:“客官慢用。”
侍卫一桌,赵楚贞单坐一座,漠沁假装路过,假装无意地瞥了两眼桌子上的腊肉:“怎么连块新鲜的肉都没有?”
小二连连解释道:“荣王大喜,下令三日不杀生,但这个肉是熏制的腊肉,不比鲜肉差。”
漠沁不屑地嘟囔了句:“你们成个亲真麻烦,不似我们,将二人往洞府一推,这礼便是成了。”
赵楚贞执筷的手这才一顿,抬眉道:“洞府?”
空气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漠沁心头一紧,正不知如何作答,忽听楼梯那边一阵脚步传来。
待看清来人时,两桌五人何止沉静,几乎看傻了眼。
修澜等点心等得有点心焦,以古曦现在这多动的性格,她不知留他一人在屋里会闹些什么幺蛾子出来,见小二终于将点心端了出来,便立刻接了点心上楼。
刚走几步,转角处,沉木镂空的扶梯上是一只修竹般的手,一身紫衣奢华而别致,修澜顿停,不敢再往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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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再往上,他斜入天仓的眉眼沾染的是决绝冷傲,还是……
“骗子!你说马上就回来的。”古曦黑着脸。
带着赖皮的嗓音让修澜松了口气,仿佛自己从没有如此轻松过。
对上他清澈的眸,她平淡道:“你既然下来了,点心给你。”
古曦眼一横,撇嘴:“饿过头了,不吃!”
“也罢,总归饿不着你。”修澜一笑,敛着裙裾上了楼。
古曦也一步一步跟上去,见她没有要来安抚自己的意思,只好从后面将头耷拉在她肩上,这下连脾气也没了,委屈巴巴地拽着她袖子:“我以为你又走了,我不是故意说你是骗子的。”顿了顿,又低声道,“我该信你的。”
我该信你的……
是不是连上苍都觉得她等这句话等得太久,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补偿她?
耳鬓的发还留着他温热的吐息,修澜用手肘撑开他,将手里的点心搁下,冷道:“今晚你在这儿休息,明日我便找人来接你。”
古曦憋屈地立在后面:“我不认识别人。”
“子捷呢?你也不认识?”修澜从容地问。
“我只认识你。”
邈远的光将古曦浓浓的影覆在修澜亭亭的背上,像化不开的墨。
“那我的名字,你可记得?”修澜回头望他一眼。
古曦局促不安地低了头,他不记得了。
良久,修澜才自嘲一笑:“这个名字是你给我起的,你倒是忘得很干净。”将眼里泛起的涟漪逼回,她转过身,“忘了也好。”
厢房内,洪公公一边为赵楚贞更衣,一边说:“这天瞧着要下雨了,夜里寒,我再去拿床被子来。”
洪公公刚打开房门,一只融于夜色的黑猫突然扑过来,洪公公一惊,险些闪了老腰,借着门框才站稳,定睛一看,却见“凶手”已高翘着尾,昂首跳进了赵楚贞怀里。
赵楚贞爱抚地揉了揉它的头:“你又调皮了。”
洪公公定了神,见赵楚贞笑了笑,道:“对了,修澜姑娘体寒得很,你给她也送床被帛。”
“是。”洪公公应声退下。
夜里的凉风从窗口的缝隙涌进来,修澜将窗打开,长风刮过深色的天,远方的树萋萋招摇,迷雾渐笼。
要下雨了。
她也该要走了。
古曦盖着蓝色的棉衾睡得饱足,修澜拍了拍他的肩,他没动,又拍了拍,他侧个身又睡着了。
修澜记得他以前入眠极浅,哪怕她悄悄化作人形趴在他床头端详他一小会儿,都能被他察觉,如今竟毫无防备,睡得这样深。
她再拍了拍,轻声唤了声:“古曦?”
他才揉了揉眼,睡意蒙眬地看了看修澜,双眼便立刻清澄起来,却又是难以置信地揉了揉。
瞧着他如孩童般的傻劲,修澜忍不住笑了笑,道:“别揉了,我们离开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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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曦一喜,利索地起身,正欲下床复又忆起什么,动作缓下,闷声道:“你不是要将我交给别人吗?”
她能交给谁?子捷知不知道他的情况?诸神会是什么反应?
他总归是神界的帝君,两宫刚合,局势尚还未稳,修澜不可能将他往紫晟殿一送,告诉他们这个看上去长得像你们的帝君,但行为却像稚龄小儿的人确确实实就是你们的帝君,那还不得翻了天了?
“你不是谁也不识的吗?我能将你交于谁?”
古曦闻言,眼里黯然的光猛地燃了燃,仰起头:“你不抛弃我了?”
修澜还在回味这抛弃一说从何而来,他已蹭了过来攀着修澜的手,活脱脱像个得了糖的孩子,满心欢喜:“你终于肯对我负责了。”
修澜:“……”
两人刚走出房门,就撞见抱着被子而来的洪公公。
“春夜下雨会有些寒,少爷着我给修姑娘添床棉被来。”
“不用了,麻烦你转告你家少爷,我们今晚便走了。”修澜思来还是说一声为好。
洪公公很是不解:“修姑娘现在要走?”
修澜望了望天,轻声道:“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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