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芝上君通达事理,开口道:“诸位不必担心,帝君年少,两宫政务颇多,给自己放个假也无可厚非,别老是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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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仙摇了摇头:“话虽是这样说,但是帝君往常不上朝都会有个交代,这次连着三日不上朝,一点消息都没有。”
天昊素来张口无忌,将肩上的狂歌镗往地上一摔啧啧乐道:“果然,女人这一生物必须得提防,帝君这才大婚几日,就开始缺朝。”
几位老仙瞬间明了深意,纷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一声凤凰清越的嘶鸣灌进紫晟殿,他们翘首以盼的帝君威仪棣棣莅临朝堂尊位。满堂屏息,待古曦坐定,众神才施君臣大礼。
东芝上君偏头得意地嘀咕一声:“我说什么来着,瞎操心了吧。”
杞人忧天的老仙讪讪一笑,不再多言。
与天对立而存的魔界是阳光永远照拂不到的地方。
色彩斑斓的忘忧花争奇斗艳,绚烂的花瓣铺成波浪,池溟披风压地,昂首肃立,双眼紧闭,但面色依旧让人难以捉摸。
魔将粤珏抬头望了望冥火渲染的天,小心开口道:“想必四十八位长老此时已经到了祭灵台,魔尊也该去了。”
祭灵台上供着的是魔界圣女甄烁的冢,甄烁是率领魔军叱咤一方的将,也是池溟的亲妹妹。
多年前,鸿钧老祖安定六界,创下了开明盛世。战停了,甄烁脱下战袍重拾娇俏,前来拜帖的不计其数,可八荒六合,她偏偏看上了神界年少的储君——古曦。
一场注定的孽缘,她却赔了一条命。
粤珏看着魔尊空****的披风不禁想到当年他为救甄烁而用身躯养药的场景,可再好的药却救不活一颗求死的心。
甄烁终是死了,死在九千年前,死在池溟的眼前。
每隔三百年,所有魔人都要前去祭拜甄烁,如今这些安于现状的小魔人不曾亲历过那些事,不过走个过场,有些不知事的甚至还在嬉戏,池溟怒过一次,当场灭了数百魔人,可几千年过去,还有几个是虔诚祭拜的?
见池溟脸色微变,粤珏怎会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但还是提醒道:“祭灵台还等着魔尊主持大局,还请魔尊……”
“魔尊,找到了。”突然来了个魔卫俯首于地截断了他的话。
魔卫双手呈着一卷画轴,道:“大胤王朝的国师宋梓霖送来的,说是您吩咐要寻的那名女子找到了。”
池溟想来,那名女子分明位列天神,怎会由人界的傀儡送来消息,兴许又是些面容相似的吧,随意睨了一眼,池溟怔住。
画上女子策马而跃,英姿飒爽,有那么一刻像极了当年率领十四万魔军拼杀沙场的甄烁。
只是甄烁一贯喜欢穿黑衣,她嫌颜色花哨的衣服在战场上太招眼,她说:“哥,你给我这件衣服是让我去征战,还是让我去跳舞?对面只是个虚岁不足三百的神界储君,三世真元之身哪,你难不成让我去色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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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珏见池溟脸色剧变,立刻收了画卷遣魔卫退下,却听到身后池溟古钟沉吟的声音:“本尊要找的就是她。”
粤珏一惊,看了看画卷上的人,压不住内心的激动,跪地贺道:“恭喜魔尊,终于找到血梅。”
幻渊坤所化的傀儡遍布六界,只为寻找能触水成冰之人,而神魔之井遇见的那神女竟能轻易使出玄冰,将他囚困足足五日才得以脱身,她会是血梅吗?
池溟暗暗思忖,吩咐道:“将此画描摹下来,动用神界所有傀儡,翻个底朝天也要将她的身份查出来。”
“那祭灵台那边……”
“暂不必去了。”
决然的恨意从池溟眼中溢出,待我取得天海之心,一统八荒,下次再见你,必将让古曦生祭你芳墓。
镜竹雪岭的一方青竹点缀湖岸,晶莹剔透的冰宫巍巍矗立。
流光飞逝,日复一日,镜竹雪岭却依旧是银装素裹,晴空飘雪。
修澜伫立在冰川上,寒风过境,满林翠竹簌簌作响,她伸手握住一片雪,雪落在她手心好像永远不会融化。
“主子!”渡渡跳着过来,拿起修澜手里的雪花,在她指尖顷刻化作了水。
“一惊一乍的做什么?”修澜轻声责问。
渡渡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跟我来。”
渡渡拉着她去了冰宫后方,清明的湖水居然开了一片月寒花,幽幽绿湖衬得那茶白的花色十分亮眼。
“你何时种的?”
“主子果然没发现。”渡渡嘟了嘟嘴,“就是这些日子种的啊!主子最近变了。”
“哪里变了?”修澜偏头看她。
渡渡郑重其事地控诉:“主子最近越来越爱走神,连渡渡在做什么也不晓得,而且也不带渡渡去人界听戏了,那一麻袋的钱都快生锈了。”
春去秋来,镜竹雪岭如故,而看景人的心却变了。修澜以前觉得镜竹雪岭单调,如今才觉得那不是单调,是空**。寒风过境,余下空****的一片白色以及一颗空****的心,再不复往日那样惬意自在了。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来过了,三千年的平和竟如此不堪一击,被他轻易搅乱。
手突然被温暖的手握住,修澜一震,渡渡叹道:“主子又在发呆了。”
修澜无奈地笑了笑:“我只是在琢磨你方才说的那段话,想来你是想去人界听戏了?”
“才不是……”渡渡撇过头,复又瞅了瞅修澜,吐了吐舌头,“不过主子要是想去,那我陪一陪也是无可厚非的。”
“……”
镜竹雪岭外的雪花一层一层堆叠,狐狸蜷缩着身体,雪白的皮毛往雪里一埋,几乎融为一体。
她好不容易潜进星命阁查到了修澜的府邸,却奈何修澜设了结界,以她的修为根本进不去,只好无事之时便来蹲上一蹲,想来总是能跟上修澜的踪迹,不过看来今日又是白蹲了。她正欲偷个懒躺一觉,忽有声音入耳,待看清从结界内走出的女子时,圆溜的眼一瞪,一身绒毛霎时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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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一蓝衣女子一蹦一跳地跑在前面,欢喜不已:“主子,大胤都城一品楼里的先生说书最为生动,咱们去那儿好不好?”
修澜浅浅笑道:“你是喜欢听他说书,还是喜欢那说书人是个衣冠楚楚的小公子?”
蓝衣女子娇羞地笑了笑,撒娇道:“才没有,我对凤凰很钟情的。”
“你呀,”只见修澜一脸宠溺地摁了摁她的额头,“真是个傻丫头。”
如此主仆情深,狐狸心底不由得生出羡慕来,却不记得多少年前,三公主待她也是这般的好,只是近来……
赤帝还在位时,一直忧心自己殉身之后南方天宫无人能担得帝君之位,是三公主亲口提出以联姻的方式将自己许配给古曦,合并两宫,况且这六界除了古曦帝君再无人能担两宫重任。
赤帝思索再三,在病榻上拟下一道天旨,以南方天宫为嫁妆,将三公主嫁到了中央天宫,可从新婚到现在,帝君除了关照她的伤势以外便再无其他。
狐狸思及此,不由得为三公主叹口气,三公主近来越发疾言厉色,对她再不似往日那样爱护有加。一口气还没叹完,狐狸警惕地收了声,抬头一瞧,见那二人已经远去,这才松了口气,放轻爪子小心跟上去。
主仆二人正欲往人界去,修澜却突然道:“咱们不去人界了,去东海吧。”
“为什么?”渡渡不解。
“带你再去捞点珍珠,开不开心?”
渡渡一听,立刻雀跃起来:“开心。”
海风微凉,卷浪激岸,阵阵涛声。
渡渡看到大海就像看到了满当当的金钱,刺溜一下就蹿进了海底,将她主子的叮嘱忘了个干净。
青鸟盘旋于空,拍着青色双羽无休无止地衔石填海,修澜举了好一会儿手,它灵动的眼才落到修澜身上。
一声悦耳动听的鸣啼后,它终于肯息栖片刻,细小的爪子停在修澜指尖,用喙啄了啄修澜的手,有些痒。
修澜轻轻理了理它翅下如絮的白羽,笑道:“四公主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如铃的笑声,无数次在修澜梦里响起,如潺潺山泉,久经不绝。
正逢春夏之际,海风不燥,若有一叶扁舟,恰是与你把话桑麻,言笑晏晏的好时候。
可你不再记得曾经的一切,包括那个不懂世故的小绿。
小绿来看你了……
瑶台上千句唾骂,万声质疑,只有你诚心信我,待我如初。
东海之约你以血润唇,面若桃李,却被诱入局,一缕芳魂空留大海。
今日,小绿带了个故人来见你。
狐狸拨开掩身的云雾,才发现眼下光景是滔滔东海,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看到修澜一袭素红长衣端立在炭黑般的礁石上,青丝如墨,层层叠叠的衣纱泻在长鸣的海风中,让她不由得心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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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寒毛竖立,拔腿欲撤。
“既然来了,怎的不下来参拜昔日南方天宫的四公主?”
流水溅玉的声音不容忤逆,狐狸抖擞,生硬回头,见她还是那样坚挺的背影,纹丝未动。
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吗?
不管了,走为上策,四只毛爪子继续匍匐前进。
却不过刚挪动一寸,猝然袭来的术法至背脊一引,狐狸一声嗷嚎,自袅娜的云团中栽下来,凹凸不平的礁石硌得骨头生疼。
修澜秀丽的眸迎着如血的残阳,霜白的脸晕开一抹凄然:“跟了这么久,空手回去,你家公主还不得重罚你一顿?”
狐狸瞳孔放大,怔愕抬头:“你想怎么样?”
修澜转过身,目光清寒:“只是请你来跪拜四公主,那么紧张做什么?”
女娃之死两人皆心知肚明,狐狸硬着头皮戳她痛楚:“四公主是你亲手害死的,要怪就只能怪你触水成冰还不自知,你怨不得旁人。”
“那又如何,该受的报应我都受了,你呢?”修澜轻轻一叹,眸光凌厉。
狐狸的脸顿时煞白,还未开口身体突然凌空而起,五脏六腑似要同那云一道被海风撕碎。
一道术法劈在胸口,鲜红的血还未喷出又被一术法逼了回去,须臾间,天旋地转,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却又悄无声息……
而立在礁石上的那个亭亭玉立的背影仍旧纹丝未动。
海风将空中的浮云吹散了,最后一缕余晖投到东海之滨,狐狸赤红的眼中倒映着魔尊池溟缥缈的影。
阳光终于彻底沉沦下去,连同修澜脸颊上那一点橙红的颜色,也骤然褪去。身后混浊气泽萦绕,修澜才察觉不对,猛然回头,只见魔尊池溟聚风为掌正给狐狸致命一击。
玉笛锋芒一亮,修澜转袖一挥,笛尖直击池溟阴森幽暗的灵台。
池溟立刻收法,险险避开,不再去顾狐狸那条残命,披风一震,朗朗狂笑,粗莽之音将空气撞破一道裂口,与修澜道:“果然是你,不枉我找你三千年!”
说罢,平静海面**起一阵飓风,池溟祭出幻渊坤,这鸿钧老祖亲造的上古法器用来对付一个神女绰绰有余。
池溟看着礁石上形单影只的纤弱身躯,仿佛天海之心,触手可得。
修澜引回玉笛相承,但幻渊坤非常物,刹那间便能引得风云变色,果然不足半盏茶的工夫铺开的阵法已将修澜牢牢捆住。
池溟不慌不忙:“本尊不会伤你性命,只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池溟沉默了一瞬,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天海。”
仿佛千斤巨石轰然压住胸口,修澜清凉的眸子一凛。
又是天海之心……
愤意直蹿经脉,修澜素手捏出印伽,东海的初夏,夜幕刚刚降临,随着印伽的隐现,寒意开始一点一点侵蚀着周遭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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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婉转笛音**,疾风起,骤雪至。
无数疾光四下窜去,惊天动地的巨响过后,术法造就的屏障裂开一道一道白亮的罅隙……
池溟脸上猖狂的笑意渐僵,满脸难以置信:“这……不可能。”
话音未落,气流震散开来,声震寰宇,池溟半面披风,成了碎布。
幻渊坤毁了?
池溟被震住,却见大片大片的雪被疾风撕扯成根根银针,修澜被幻渊坤反伤,飘然在夜空中,摇摇欲坠。
池溟知道,若不趁此下手,恐怕以后再无机会。
修澜余光捕捉到池溟聚力袭来的猛击,适才灵力重创,若正面去迎,不借助外力根本承受不住,只能试图足点海面,触水成冰,以冰为后盾或许还有取胜的可能。
思及此,修澜旋身闪开,正欲踏上海面,渡渡却在此时突然从海水中浮出。
那一刻,如昨日重现。
女娃的脸在三千年来第一次这样清晰地出现在修澜面前,那被海水冲淡了妆容,只剩苍白的脸带着笑意,轻轻地向她伸手……
修澜顿住,仰身避开海面,生生受了池溟追击而来的重重一击,海岸上飞沙走石,满天的大雪落得分外锋利,她终于如愿落在礁石上。
胸腔闷热,池溟迎着风雪狂傲地笑似乎说了什么,可是修澜听不见声音,黑暗开始企图吞噬着她目所能及的一切,她偏头极力睁着眼,见海水依旧悠悠****。
她合目间,听见心里一声沉重悠久的长叹。
还好,那样的悲剧,没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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