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瑜点头:“修澜血梅的身份一旦公之于众,只会闹得六界人心惶惶,这也是当年师尊所忧虑的……今日我回天海,发现上次被修澜的寒冰所伤的那些凶兽消失了。倘若那些凶兽在池溟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我来查。”古曦沉声道。
擎瑜独自一人回到了天海,天海无边无垠,凶兽的咆哮此消彼长,不绝于耳。他将菩提叠嶂重新修缮加固后再无事可做,闲下来的时光每一刻都漫长无比。
守候天海万年之久,却敌不过与修澜相处短短数日的时光来得充实。
擎瑜暗自苦笑,举目而望,只剩白色的云,寂寥飘浮。
一纸封后的神诏朝夕间传遍神界,古曦回到紫晟殿时,已是夜幕四合,而修澜仍未醒转。
他同她平躺着,身体散发的温暖笼罩着修澜,仿佛当初在胥明宫时一样,倾心相付,昼夜不离,他们之间不存在任何芥蒂。
忆起往昔,古曦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从不曾忘,北冥寒界她一副悉听尊便时的懵懂无知,和在胥明宫她回回使坏后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
也不曾忘,陪她习法时,她面对无数咒语生无可恋的样子,以及每次跌下云端都拿他当垫背时,没心没肺的笑颜……
一点一滴,刻骨铭心。
古曦端详着她平静的脸庞,真不知道那个时候她是缺了哪根筋,竟险些将他看作师父,莫不是他对她表明得不够明显吗,还是说……做得不够彻底?
思及此,古曦眉眼微挑,忽倾身一吻,落在她霜寒的嘴角。
芙蕖苑中是一片死沉的寂静,赤帝女失魂落魄地坐在玉榻上,面色惨败,半日不曾说过一句话。
狐狸从未见过赤帝女这样黯然销魂的模样,心也跟着她愁云密布的脸色而难受:“公主,您别这样。”
赤帝女张了张口,愤然的语气轻渺无力:“堂堂帝君立一罪神为后,偌大天宫,竟无一神敢出言相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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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低着头不敢迎视赤帝女逼问的眸光,颤颤巍巍地禀道:“帝君处事素来决断,立后之事又何曾与诸神商议?如今昭告已下达六界,诸神虽心有疑虑,可事已至此,难不成请帝君收回诏令,落人笑柄?”
赤帝女枯坐,仰头叹笑间尽是酸楚:“如今木已成舟,他是料定诸神顾及神族颜面不会公然反对,如今无非就是一两个神君在后面嚼嚼舌根,成不了什么气候。”
“若她真成了帝后,公主当如何自处?”狐狸察觉出她语气中充斥的不甘和无奈,免不得担心。
她们本想将修澜押上荒寂星,岂能料到古曦护修澜至此,便是她赤帝女当初苦求赤帝,又用婚约和一方天宫作为要挟,才换来一个虚设般的妃位。
那时赤帝女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哪怕是帝妃也是中央天宫唯一的帝妃,纵然古曦只当她是养在宫中的一位贵客,但假以时日她定能走进他的心中。
可她没想到,那个人又回来了,更没想到,她满腹筹谋却为那个人做了嫁衣裳……
赤帝女恨得咬牙切齿:“九天娘娘那件天海之水缝制的战袍是不是以新婚贺礼送给本宫了?”
狐狸点头:“是的。”
“将它找出来。”
“帝妃要战衣做什么?”狐狸迷惑问道。
赤帝女扬起森寒细长的柳眉:“战衣自然无用,但将那天海之水裁出来对付她却是极好用。”
赤帝女的指尖像五把匕首一样攥紧掌心,恨意比第一次见到修澜腰间的竹笛,比第一次知道帝君身边有个唤作修澜的灵梅还要来得浓烈。
那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她千般算计、步步为营,不惜在瑶台上受尽天雷的剔骨之痛,甚至忍痛舍妹,害得帝父郁郁而终,费尽心思才得了个帝妃的虚名。
而那个人,何德何能?
修澜这一睡便是月余,渡渡每回想多陪她一会儿,都被子捷叫走。子捷的理由很充分:“那是帝君的寝宫,你待里面不合适。”
一池白莲开在经久不散的云烟中,渡渡水灵灵的眼亮着光:“我要是像主子一样昏迷在床,你会像帝君那样昼夜陪着我吗?”
子捷上下扫了她一眼,咳了咳:“你跟修澜以前一样,整天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话刚落地,一阵凉风吹来,子捷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又扫了眼渡渡,她果然睁着目光如炬的大眼睛一步踏近他,恨不得马上扑过来刨根问底。
渡渡眯了眯眼:“你以前认识我主子?”
“这个,你可以问修澜。”子捷往后撤一步,摸了摸鼻子道。
“帝君以前认识我主子?”渡渡又贴近他一步。
子捷再往后退一步:“这个,你可以问帝君。”
渡渡将他上下打量一眼,神情有些鄙夷:“你往后退作甚?我还能吃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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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捷汗颜:“这个,你可以问你自己。”
“……”
两人呛嘴间,已到渡渡例行探望她主子的时间。
修澜还是静躺在床,帝君将她照料得极好,平铺开的衣裙连个褶皱都没有。
渡渡执起修澜的手,虽然帝君说过她主子很快便能醒,但每次看她主子静静躺在这里还是不由得湿了眼,她缓了缓情绪,说道:“主子以前说过帝君剑指之处狼藉白骨,是个杀伐果断极其绝情之人,你说我主子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帝君的**,会不会直接又昏了过去?”
子捷白了她一眼儿,不以为然道:“她又不是第一次……”
渡渡一愣:“什么不是第一次……”
话尚未问完,她转过身来,只见古曦长身而立,墨色的长袍显得内敛持重,令人望之俨然,渡渡呆了:“帝……帝君,回来了?”
古曦脸色没什么异样,坐下沏了杯茶,问:“修澜以前是这样跟你说的?”
“说什么?”渡渡装傻。
古曦不动声色地品茶:“杀伐果断?极其绝情?”
渡渡干笑,不知在帝君眼里这两个词算褒义还是贬义,可想来,主子已经算是他的妻,天下的男人都不会喜欢妻子说自己极其绝情吧?遂灵机一动,道:“没有的事,主子说的是帝君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且帝君与主子珠联璧合,小仙祝你们百年……哦不,永世好合。”
一番话溜须拍马完,只见子捷在一旁憋着莫名的笑意摇头,而帝君脸色,唔,写着“极佳”二字,渡渡暗喜,道:“那小仙先告退了。”
说完便连蹦带跳地出去了,顺手将子捷也牵走了。
寝宫寂静下来,古曦走至床边,轻抚了修澜的眉,心头被什么牵引了一下,有些黯然:“绝情?你是这样看我的?”
翌日的阳光在珠幔上折射出一片光影,星星点点的光斑落满修澜裙裾,淡淡木兰花香探过鼻息深入脑海描摹着一个模糊的影。
修澜睁眼,美目似水,尚未沾染寒霜,只偏头一望,光线穿过楠木窗棂,将宫殿镀了层光晕,紫金床架旁的落兵台上搁置着一支竹笛蓦然撞进瞳孔深处。
只此一眼,恍若隔世。
竹笛镌刻的梅花一如初见般鲜艳欲滴,中间曲折的裂口是被反复黏合的痕迹。
是梦吗?
修澜施法欲取竹笛,怎料祭出的术法方碰到笛身,竹笛裂痕便再次破开,“嘭”的一声掉落在地。
仙婢例行进来打扫,见在帝君**昏迷了整整两个月的神女醒转,一时惊愣后却不知是该行上神之礼还是帝后之礼,是以几人这一礼拜得十分参差不齐。又听闻这位神女曾在紫岩门当众伤过芙蕖苑的帝妃,想来是个脾气不好的主,故此个个都有些瑟缩。
修澜尚犯迷糊,而几位仙婢福礼时目光落在地上的竹笛上,顿时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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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竹笛是紫晟殿的禁忌,平常都是由帝君亲自拭尘,从不经旁人之手,就连帝妃都曾因此受过责,如今被折断在地,若是被帝君知晓怕是……
仙婢越想越惶恐,却在此时忽见一人逆光而现,仙婢立刻惶惶不安地低下头,嗓音已开始发颤:“帝……请帝君责罚……”
“醒了?”古曦简单挥手示意她们退下,继而直直绕过她们,目光落在里头那神志还在云里雾里的修澜身上。
熟悉的声音突兀响起,修澜一颤,猛然起身,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光景便用力往后一撤,这才发现身下是一张紫玉镶金的床。
**轻柔的衾褥搭在她身上,床外罩数重绡纱层层叠叠。
而信步踏来的人含着久违的笑,眼角眉梢,深情备至。
古曦笑她:“都占了我床月余了,现在才往床角缩会不会太晚了点?”
修澜昏沉的记忆这才“轰隆”苏醒过来。
天海……
青山葳蕤的妖界……
五千神骑……
回眸,是他清风长袖,掌落心口……新仇旧恨刹那涌来。
“别碰我。”古曦刚想伸手触她,这三个字便重重砸在他心头。
古曦却继续倾身靠近她,嘴角漾开三分春色,明媚而温暖:“修澜,我们从头开始。”
修澜蓦地一怔:“从头开始?”她心中隐隐触动,嘴角却笑得讽刺,“帝君是忘了自己在天海所言,还是忘了妖界之事?如今再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古曦收回僵持的手,认真凝视着她:“修澜,你是真的不知道我为你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承诺你的名分是个什么名分?”
“不想知道。”
丝毫不留余地的回答。
古曦呼吸一窒,满腔痛楚却无法辩白。
“是帝后。”良久,古曦开口,“封你为后的诏书已下,这是我想给你的名分。”
“帝后?”
修澜身形巨震,抬头,她黑白分明的双瞳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须臾,她却笑得极冷:“帝君此番是怕小神再落入他人之手,威胁到天海之心,动摇你帝君之位?”
他神色一点一点地暗下去:“你是……这样以为的?”
修澜不以为意,只打量着地上的竹笛,哂笑道:“就像那竹笛,既然断了,帝君强行粘了又有何用?”
古曦一滞,修澜已欲离开。
“我立你为后,只是因为爱你,仅此而已。”
古曦追至门外,从后面拥住了她。这时的他再不像是睥睨众生的帝君,更像是个深陷情中的寻常男子。他灼热的吐息洒在她发间:“可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你只要知道只有在我身边,我才能护着你。修澜,难道你想再落入池溟之手,将天海之心拱手相送?”
“终于说出来了?”修澜冷静下来,似乎把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一瞬想通了,“帝君明知是池溟擅入天海却不追究其过,因为帝君知道小神的身份一旦公之于众,天海之心将被多方觊觎。可你既不能让小神身份败露再落入他人之手,威胁六界安危,又不能将小神押入荒寂星,因为小神若出了事,天海之心再无人能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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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开古曦渐渐失力的双手,牵出一个冷漠的笑:“帝君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古曦看着她脸上再没有曾经的狡黠、灵动,更多的是桀骜和冷漠。
他知道,纵然他爱她才是他不顾一切要娶她的初心,可他们之间注定不能只有纯粹的情意。
她对他的感情,他再没有把握了。
古曦再次开口,声音已近恳求:“那么你……”
修澜冷道:“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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