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瘦如柴的小道士竟是个小道姑!
01.
推观门而望,雪落满凡间之院。
寒风凛凛,冷得若说不禁抖了抖身子,心想:伞神仙送文昌帝君为何还未折返?
望着梨树耐寒开花发怔半晌,她心中顿觉忧思,心系道中仙,脑袋后仰偷瞥了一眼内观。
她嘴角不禁扯起一抹笑意,原来……神仙也会不胜酒力。
若说脚踩新的厚布鞋,步入院中,去瞧开满一树的梨花,便见玄色铁伞远远乘风而来,稳稳落于院中。
虽是入道中仙观下第一日,但她已颇显道中仙弟子之范,竟使唤道中仙贴身而随的玄色铁伞替她寻来干枯树枝。
玄色铁伞摸不着头脑,伞面浮现金粉字样:这是作甚?
若说双眉一挤,盯着宫观露出一抹狡黠之意。
雪山林积雪终年不化,她得生火为道中仙取暖呀,也免得他身骨因寒冷结成冰棍脆生而折。
若说轻手轻脚踏入观内,欲借燃香之火去生火,不小心瞅到罗汉**那堆尽散身骨,心中不由得发怵,扯过床侧的墨青衫盖在身骨上,方退出殿。
玄色铁伞见拗不过若说,独自生着闷气窝在梨树下休憩,却被若说一把捉起,成了一把吹起火苗尽旺的蒲扇。
若说费力地以铁伞扇火苗,却不料火苗倏忽一蹿,蹿到梨树枝上。若说一惊,来不及细想,直接扛着铁伞去扑火。
玄色铁伞哪受过此等罪,它虽是无魂无魄的一整块玄铁,但它知冷知热知痛。
烈火灼烧在伞面,烫得它蓦地从若说手中挣脱,一瞬便逃回了观内,欲求道中仙庇护,这小道士看着面善可欺,其实贼狠心!
若说手足无措地跺地:“伞神仙!”这祸不能由她一人担哪!
见铁伞逃之夭夭,若说只得硬着头皮手攥袍摆扑火,却无济于事,被浓烟呛得步步后退。
火势蔓延惊人,再不扑灭这火,怕是这棵灵性梨花树便不保了!
若说猛地跑回观内,一眼便瞧见了缩在罗汉床里头的玄色铁伞,为免扰到道中仙,若说不敢咋咋呼呼,只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请伞神仙帮忙。
哪知铁伞被火熔得通红,怎么劝说都不愿揽这罪受。
双方陷入僵持,焦味席卷观内。
若说心中一急,见铁伞分神,猛地单膝跪于罗汉床侧沿,伸手去逮铁伞。
奈何刚揪住铁伞边沿,铁伞倏地发力,震得若说往后一仰,脚下不稳,后背直抵住桌案才站直身。
若说龇牙忍痛,见铁伞欲绕道而逃,她猛然一扑,拽住了铁伞伞柄。
铁伞仍顽劣抵抗、突破束缚,伞面幻化成铁羽,却因铁羽密长不禁扫到了桌上的半尺朱雀铜像。
朱雀铜像猛坠在地,倏地发出一记咆吼,惊得宫观一震。
半尺朱雀铜像恍若一团火焰冲天而起,赤红血羽发力扬起阵阵云雾,火红曜石的眼似能喷火,拂得若说不禁以袖掩面。
朱雀幻化真身、赤羽展扬,低空盘旋观内,欲有离观之势。
若说双眼蓦地睁圆,要不是铁伞将她拽回,她怕是被朱雀的长尾鞭得断成两截。
哪知若说突然俯身一冲,徒手抓住朱雀的长尾,她可不能让朱雀飞走了,不然这祸她如何向道中仙交代?
被惹恼的朱雀利爪一探,钩住若说的蓝灰长衫展翅飞出了宫观,铁伞飞闪去追,却敌不过,朱雀双翅展飞轻易跃过云团。
若说闭眼嘶喊救命,这天地如此之高,她要是摔下去,定是尸骨无存哪。
“女冠!道中仙!伞神仙!救命啊!
“救命!
“救……命!”
……
若说嘶吼得喉咙都哑了,她想念终南道观,想念女冠,要是她就此殒命,她是不是就能去天上见到女冠了?
朱雀盘飞几圈,利爪忽而一松。
若说只觉身子猛然下坠,穿过层层薄云,风如利刃割散她的绾髻。
若说紧锁眉头,双手做祈求状,只求不毁相貌、尸骨完整。
预想中的碎裂疼痛并没有出现,还觉得跌落之地柔软有温度,让人忍不住想要贪恋小憩。
若说眉头微松,鼻间满是梨花的浓烈香味,呛得她猛打了一个喷嚏,缓缓睁开眼,便见道中仙近在咫尺的脸。
她跌落在了……道中仙的怀里?
若说别过视线,忍不住抬眸仰望天,道中仙赤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她?
见道中仙墨黑的眸盯着自己半晌,若说忍不住心虚,挣扎着从道中仙怀里一跃而下。
忽而想起着火的梨花树,惊喊一声,闹得闻人长羽头疼。
闻人长羽不慌不忙一扬袖,雪花骤降,覆灭熊熊烈火。
空气中忽然安静,让人好似窒息。
因被火烫红的玄色铁伞缩在院落旮旯里,屏息盯着梨花树下的两人。
差点烧毁了梨花树,还惹怒了坐骑朱雀,哪一条罪都该被逐。铁伞一副看好戏的姿态,它随道中仙驻青竹宫观时日悠久,还从未见过哪一个人像她这般胡来。
若说绞手,她无从狡辩,可要不说些什么,她唯恐道中仙一怒,将她逐出宫观。
“道……中仙。”若说嗫嚅道,低头不敢去瞧他深如寒潭的眸。
半晌,闻人长羽伸手,大拇指与食指碾灭若说耳鬓青丝将灭不灭的火苗,若说身子不禁一颤。
她陡然想起绾髻已散,双手快如闪电地将青丝紧攥,偷打量道中仙的反应,生怕道中仙朱唇一启,将她赶出宫观。
等等,若说倏忽想起什么,眼珠转悠,惊奇的目光落在闻人长羽伟岸的身影上,欣喜情不自禁地从眸中溢出。
此时她哪还顾得上男女有别,蓦地张开双臂,踮脚紧紧拥住立在原地、不动半分的闻人长羽,笑逐颜开:“道中仙,你终于恢复了!”
闻人长羽有一瞬的愣神,垂贴在衣衫侧边的手缓缓抬起,还没触及她,她便如条泥鳅滑溜出来。
整个人站在梨树下笑得如和煦阳光,似融了这一方冰寒。
02.
梨花瓣悠悠而落,好似那片火光只是幻象。
远处扑翅而返的朱雀劈散片片雪花,赤羽高扬,拂起若说及肩青丝。
闻人长羽长眉一拧,一记抬眸便让盘旋梨树上空的朱雀敛起散漫傲气的性子,冲天火焰瞬收,一刹那便匿真身现尊像。
朱雀铜像如雪花轻飘飘落入闻人长羽手中,恍若适才的闹剧从未发生。
若说吞咽口水,心中发虚,脚底抹油欲溜回观内,她可不想留在这儿,被道中仙惩罚。
奈何一只脚刚迈入观内,身子便僵硬如石块动弹不得。
若说自知理亏,只求弥补:“道中仙,我……可不会好吃懒做,勤劳得很,您瞧,您这宫观着实大,凭伞神仙一己之力打扫效率定不高,我手脚麻利,绝对不会再给您添麻烦的!”
不待闻人长羽回应,铁伞已无形嗤了一记,夸大其词!她可是妥妥的破坏王一枚!
一等到身上的缚力解除,若说便有觉悟地冲到闻人长羽面前,二话不说扑通一跪,震得梨树一颤,吓得铁伞忍不住挪了挪地方。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负了女冠期望,她要留在宫观!
“道中仙,我是真心实意想拜您为师,”若说斩钉截铁地开口,倏地举起三根手指,无比郑重,“我发誓!”
闻人长羽被她这架势逗得醉意全散,若非朱雀苏醒撼动宫观,他怕是还要再睡上几日。
“道中仙,我……还有一物要交给您,”若说自袖中掏出一块包得严严实实的帕子递给他,看他眼色轻声道,“我瞧您身骨尽散,这是……您身上的……”
若说忍不住偷瞥他一眼又一眼,这才说出:“您的眼珠子。”
她明明瞧见那眼珠,如凡间孩童所玩的弹珠一般弹出坠落云雾中……
可他那双好看的似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睛却完好无损,果然神仙就是不一般,若换作他们这些凡人便真是落下了一残疾。
若说直勾勾地盯着闻人长羽好看的手掀开帕子,却听见闻人长羽微不可察的轻笑。
她心中存疑,忍不住好奇地挺直脊背、抻长脖子张望。
便见帕子里的眼珠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块通明剔透的美玉。
闻人长羽瞧她这模样,忍不住将美玉递到她眼前,让她瞧个仔细:“这予你吧。”
“啊?”若说一听,不由得一呼,脖子往后一缩,虽说它现在是块美玉,可这……是道中仙的一只眼睛啊!不敢要,不敢要。
“拿着。”未料到道中仙如此坚持,若说也不好推却盛情,只得咬咬牙将这“眼珠子”揣在兜里。
铁伞目睹一切,了然于心,暗嗟一声,它就晓得道中仙心软,狠不下心赶走这个小祸害。
若说叠着手亦步亦趋地跟在闻人长羽身后,活像个小跟班。
闻人长羽步子一顿,若说未抬头瞧路,直挺挺地撞上闻人长羽的后背,因身子瘦小被撞得向后踉跄一步。
“以后,你仍着男儿装,”闻人长羽目光移至她一头散乱的青丝上,“束好发髻。”
“是。”若说惯性一应,忽觉不对,道中仙……知晓她是女儿身?
若说摸不着头脑,道中仙明知她是女儿身,为何收她为徒啊?
与若说同样惊讶的还有窝在梨花树下的铁伞,什……什么?这骨瘦如柴的小道士竟是个小道姑!
03.
若说手执一把临时编织的竹扇,从包袱里翻出被雪浸软的火折子,捣腾良久,才勉强生起了火。
从堆砌如墙的酒坛子里随便拎出一个,这神仙的酒坛也不似凡间,坚固得很。
玄色铁伞背靠着梨花树干,佯装不理她,可难掩心中好奇,目光总若有似无地瞧着不知在忙活什么的若说。
一见若说走近,铁伞忽而转了个面,不理会她。
哪知若说毫无眼力见儿,直接上手捏了捏他薄如蝉翼的铁伞面,语气满满讨好:“伞神仙,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铁伞装了半晌哑巴,终是心软,伞面上染上金粉,语气有一丝傲娇:“说吧,要我帮你什么?”
它将心软归功于它的主人闻人长羽,身不由己,随主子啊,面慈心软……可欺啊!
“再往上一点,靠右靠右……不行,高了点,要低一些,再低一些……”
坐于观内的闻人长羽闻声,心不静,将手中的道法卷宗一松,微微探头,便从窗棂里瞧见若说乘着铁伞飞至梨树顶端。
若说一手兜着衣衫,一手采着新鲜且有馥郁芬芳的梨花。
她嘴角咧着笑,束好的绾髻上满是皑皑白雪,她还从未瞧过梨花迎风料峭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