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们会心照不宣,绝口不提。
01.
隐在云雾后的云峰陵自打守峰老长仙仙逝后,这一灵气山陵便被六界遗忘,万年来无人涉足。
灵动山岩的溪水顺着沟壑而淌,清新芳草铺满两道,唯有心静之人方可瞧见隐在沟壑后的一道暗门。
无人问津的好处,便是能落得一个清静。
文昌帝君按例向玉帝奏请去凡间看个俗礼,沾沾俗气。
自打他因受妖君连累而折了两世仙力,玉帝便对他多加开恩,又看在闻人长羽的面子上,对他放纵了些。
玉帝金口玉言,任凭他何时要去何地,只需奏禀一声,便可不遮不掩、大摇大摆出天界。
天界皆知他爱去凡间吃美酒,倒也省了他小心翼翼避人耳目的力气。
文昌帝君命白特神兽在洞门口守着,自己提溜着两坛美酒向洞内走去。
避过一抽丝剥茧的圆拱门,蹚过一灼热烧心的行温河,绕过一蜿蜒曲折的万饶桥,才拨开迷雾进入后园。
老长仙所布下的迷局果真非同一般,若非他聪明且有耐性,这两百多年他早就被迷局似的洞宫折磨得打道回府了。
文昌帝君倚在果寒屏藤上,暗嗟一声,神仙也逃不过这可怕的岁月呀!腿脚和腰都酸疼。
“闻人长羽啊闻人长羽,你定要记得我这份报不完的恩情呀!”文昌帝君低头瞧了眼酒坛子,喃喃。
条条幽径,伸手不见五指。
要不是早有准备折了一片笼盏叶探路,他怕是也摸不进去。
待走过这条幽径,那便是另一番别有洞天。
偌大殿堂全是冰砌,虽说美轮美奂,可着实耐不住寒呀!文昌帝君不禁抖了抖身子,哪怕借了寒鹄仙的耐寒衣披也抵不住万年冰寒的冷。
文昌帝君哆嗦哈气,缓缓走上冰阶,碎碎念叨着:“闻人长羽,你要是再不醒来,我便将朱雀带来,让它将这冰殿烤化喽……”
一具冰棺立于冰阶高座上,隐在寥寥云雾里,众人口中烟消云散的闻人长羽形容枯槁地平躺于内。
望着闻人长羽像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不问世事地躺在冰棺内,文昌帝君噤了声,眉头皱起,将两坛子美酒轻搁在冰棺外头,心中百感交集,却不知从何说起。
倚着冰棺许久,直至腰腿都被冻得麻木,文昌帝君将目光凝在一处,悠悠开口:“你为救小若说,散自己一身道行修为,置自己性命于不顾,你呀,虽有先见之明斩断情根,却还是难逃情爱这一关。
“如今的小若说早已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她将妖界之主的位置坐得稳当,那气势与魄力可丝毫不逊你当年战神的风采。”
说着说着,文昌帝君睁大眼,努力不让眼泪落下来。他最怕的便是人还没死透呢,就哭得稀里哗啦。
他最不喜这模样了。
“我可没哭,”文昌帝君擦了擦眼角,嘴硬掩饰道,“你这一把老骨头还没散尽呢,我有什么好哭的。”
他随即弯腰拎起一个酒坛子,揭封开饮,酒的醇香飘满了整间冰殿:“玉帝许是看在你的情面上,对我的放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那老儿若是真顾及与你的情分,便不会对六界缄默不言,也不会不在天界琕窑为你立一块仙碑,让天界众仙都失了对你行拜的礼仪。
“要我说,玉帝心中有气,气你为了小若说不尊天界体统,不顾他的颜面,所以才在你仙身道骨尽散后都未举行天界丧仪。”
文昌帝君忽觉话语不对,他这是什么破嘴啊,闻人长羽虽说仙身已灭,可仙魂还在保肉身之形,连忙呸了两声:“呸呸,我这就事论事,虽说他身居天界至高尊位,是高高在上的玉帝,可我……心中就是气不过。”
半晌,文昌帝君缓缓道:“这百年,我都在翻阅上古以魂聚形之法的典籍,定能救你。”
02.
若说折道而返,刚入殿便结结实实挨了甜芃一鞭子。
甜芃惊慌失色:“你怎么不躲?”
虽说她使了足足七分力,但以若说如今的身份,将她的长鞭攥灭都不在话下,怎还会生挨这一鞭子。
那一鞭直直抽在她的胳膊上,隔着黑纹绸纱衣都能瞧见那一条血红。
见若说朝万羽清穹走去,甜芃以身相拦:“你想做什么?”
“灯盏,是什么做的?”若说开门见山,她在殿外听得一清二楚。
甜芃面上闪过一丝心虚,指节攥得发白:“这是冥界秘术,我如何得知?”
若说将甜芃的心虚都收入眼底:“你在怕什么?”
“我有什么好怕的。”
“那你此刻为何不敢瞧我?”虽说从她一入冥界,甜芃便一副厌恶模样,可甜芃眼底的神色骗不了人,甜芃心中有事瞒着,而且,这件事必定与她有关。
“不想瞧你。”甜芃往后退了退,不动声色却恰到好处地遮了一物,便是先前差点打散的那盏灯魄。
若说一扬袖,一手拂开甜芃,一手以内力控制那盏灯魄,并扬言:“你若是再往前一步,那我便捏碎这盏灯魄。”
甜芃慌了:“好好好,我都听你的,你别……别毁了这灯魄。”
灯魄可是能让万羽清穹醒过来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哪怕搭上自己的命也要护着灯魄。
关心则乱,其实就算她往前一步,若说也不会捏碎这盏灯魄。毕竟,这是救万羽清穹命的物件。她只是想知道,是否如她所想,那声音……是纽蝠。
“这灯魄里装的是什么?”沉甸甸的灯魄,气味不同寻常,药味浓郁却始终夹杂着其他异味。
她拜入观仙门下七年,虽没有学得观仙闻香识药的五分,可简单的药材味她还是知晓的。
“气味发焦,肉身炙烤?”若说不愿相信,所谓的药材莫非是人身?
“这是冥界的事,还轮不到妖界来指手画脚。”甜芃咬牙。
“纽蝠是我的坐骑,便是我妖界的人。”
“那你可知纽蝠真身吗?”甜芃也不忍,可为了万羽清穹,哪怕世人都说她心狠毒辣,她也愿意担下这个骂名。
“纽蝠乃是万羽清穹身上的一片玄羽,你是在已故道中仙的宫观拾到他的吧,他可是在宫观的魔族之域现身的?”
若说愣怔——
的确,她是在隔冥界之路的剔骨草内瞧见纽蝠的。
“当年,万羽清穹为了你不顾后果跳下天界仙台去救你,虽说他是冥界少主,可身子骨哪经得住渊底的摧残?若不是他命在旦夕,引得他的玄羽冲破束缚,寻回记忆奋不顾身相救,现在怕是连这副形魄都保不住!”甜芃哭着,“玄羽救他,天经地义,这就是玄羽存在的意义。”
若说垂眸,细细地瞧着手中的这盏灯魄:“那他……还活着吗?”
甜芃没有开口,玄羽救主必得豁出性命,自玄羽奋不顾身跃入天界仙台开始,便已经只是一片没有自我意识的玄羽了。
“这是他的职责,但我相求一事,万羽清穹若醒了,这些灯魄便也毫无意义了。可否,”若说顿了顿,“让我处理纽蝠的身后事,也当我与他不枉相识一场。”
甜芃愣住,甚至忘记去擦拭不断淌下的眼泪。只是一场主仆相识,竟得她关切至此,那纽蝠也是死得其所了。
郁森适时入殿:“天界布星君拜访冥界。”
甜芃瞬间变了脸:“他来做什么?”她记得当初他就在天界仙台旁,也未见他伸出援手。
“这郁森便不知了,只知此刻冥王已召布星君入殿,似有事商议。”话落,郁森微微抬眸,定定地瞧着若说眸里的变化。
若说心里警铃大作,来不及去想郁森汇报的用意何在,一心在颜暗尘身上。颜暗尘那般心思缜密的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此番来冥界,定是目的不纯。
03.
三日后,冥王携三茶六礼来妖界提亲。
黑蛊铜铃一摇,聘礼将妖界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阵势之大,引得妖界一阵骚乱,妖市都关闭了,全聚在妖界正门讨喜。
冥王是来替他儿万羽清穹向妖君提亲,这门亲事若成了,那便是妖、冥两界的大喜事,也解了这千百年来两界欲起战祸的惶恐。
众妖齐聚,人头攒动,议论声一浪盖过一浪——
“虽说冥界少主与妖君身世相貌都相配,可我听说冥界少主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冥界将消息封锁,谁都不得在背后议论冥界少主的事……”
“啊,真是可惜了,他人都说冥界少主长得好生俊俏,与我们妖君般配得紧呢……”
“俊俏有何用?外界都传,冥界少主兴许这辈子就这样了……”
“那冥王此番提亲,是何意?难不成想让我们妖君嫁过去替冥界少主冲喜?做个活寡妇?”
“嘘,妖嘴里吐不出好牙,我们妖君是何人,自然要觅得一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