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红妆十里相望,一梦萦牵百步而忘。
01.
梨花酿解醉意,可解不了心头的惆怅滋味。
若说半倚在石墩上,抬眸瞧着从不散发梨花香的梨树,心中烦闷得紧。
周遭静得仿若时间凝固,无风无月无声息。
若说眼尾轻挑,宽袖一拂,轻搭在膝上,仰头叹息:“既然来了,便与我饮杯梨花酿吧。”
甜芃从暗处走出,大大咧咧地将长鞭搁在圆石桌上,端起酒盅就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倒入口中。
“你怎知是我?”
“你整日待在那满是刺鼻药味的屋里,隔着十丈远都闻得见。”
甜芃皱眉,又给自己倒了杯梨花酿,一副不醉不休的架势。
“冥叔伯来提亲了?”甜芃装作不经意地问。
冥界向妖界妖君提亲,聘礼厚重,闹得动静不小,六界皆知,她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这么问,终究还是扛不住内心的百般难受。
“嗯。”若说捏着酒杯,看着杯中清澈的**。
“那你……怎么回答的?”
“你想我怎么回答?”
若说难得地有了一丝调侃她的兴趣,见甜芃脸颊慢慢烧起来,也不折腾她了,实话实说:“我很清楚,冥王视你为亲女儿般,在心中早将你当作儿媳妇。此事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定是发生了什么突**况,我暂时还不知道,但是圈套还是和解,现在还未知。只是啊,我断不会拿这么多人的未来当作儿戏的,你放心!”
甜芃红着脸捏着酒杯,她藏着的小心思被若说戳破放到台面上来,觉得脸面挂不住,可仍要嘴硬:“你……你别乱说啊。”
若说笑了笑,唇瓣轻压杯沿,一双明眸定定地瞧着甜芃:“你今日偷偷潜入妖界,就是为了此事?”
像是想到什么,甜芃眼神暗了暗,苦笑着开口:“没错,我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
“你想说什么?”
“这桩亲事你应下吧。”
若说面色未有一丝波动:“为什么?你不是对他有意吗?”
“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甜芃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他心中在乎的人是你,为了你,他可以奋不顾身去跳天界仙台,我与你又怎么比。”
“可你与他的情分更深……”
“深又如何?没有男女之情,注定只能各走各的,”甜芃垂眸,“就如你与道中仙……你与他相伴多年,感情固然深厚,可又如何,没有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若说有一瞬的愣怔。
她与闻人长羽没有男女之情,可为什么每次想起他,哪怕只是提到他的名字,她便感觉如窒息般难受,可她却总是想不起来和闻人长羽相处的过往,好似有人故意堵住了她的脑袋似的。
见若说愣怔着,甜芃以为她真的在思考,心碎而艰涩地问:“你考虑好了吗?”
“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若说想得明白,她对万羽清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甜芃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可转瞬又消失了:“可他对你是真心的。”
“你这么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他。”甜芃心中烦闷,“他醒了。”
若说眼皮蓦地一跳:“醒了?”
按理说,沉睡百年的冥界少主醒来,必是能掀起六界风浪的重磅消息,却没有半点风声透露,着实奇怪。
“他虽醒了,却如变了一个人。”
若说心中有疑:“为何?”
“其中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还记得你来冥界的那日吗?”甜芃抿了抿唇,“颜暗尘随后也来拜访。”
若说正了正神色,看来此事确与颜暗尘有关。
“我只知颜暗尘来后,是冥叔伯亲自接待的,接着冥界大门紧闭来客皆被拒,连我也被侍者请到别殿歇息。”
若说拧了拧眉:“他是冲万羽清穹来的?”
“自然,若非是对万羽清穹有利,冥叔伯怎会屈尊去迎天界区区布星君?冥叔伯膝下只有一个孩子,恨不能以自己的命去换万羽清穹的命。”
“是他救了万羽清穹?”
甜芃点头:“不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救的。只一炷香的时辰,万羽清穹就醒了,可他醒来后,便全然变了一个人。”
冥界上下都沉浸在万羽清穹苏醒的喜悦里,只有甜芃清楚感觉到,他好似变了一个人,皮相未改,可骨子里已经不是万羽清穹了。
02.
九日后是凤屏喜日,乃是嫁娶的良辰吉日。
冥界少主与妖君的喜事早已传得六界皆知,妖界的门槛都快被道贺的人踏破了。
妖君高堂皆不在,旭娘打点料理一切,她也学着凡间嫁娶之礼定制了喜饼糕点,精心准备了随礼,面面俱到,不遗巨细。
去父君与娘亲木牌前祈福诵礼,已成了若说每日必行之事。
待若说回殿,琉缊早已备下早膳。
“妖君,前两日才酿的梨花酿,许是劲头儿还没到,你先尝尝鲜。”琉缊细心地沏了一盏梨花酿递到若说面前。
“你同我喝一杯吧。”
琉缊允下,没有一句多嘴。
若说抬头瞧着她:“你怎么没问我,今日祈福诵礼为何这么久?”
“妖君若想说,便会说了,不说便是我们不能问的。”
“怪不得雪主子最为器重你,为表对妖界的衷心,让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琉缊既得雪主子器重,又肩负族内对妖界衷心的重任,琉缊自然不能让雪主子失望让狸林山丢脸。”
琉缊低眸瞧着这几日越发憔悴的若说,心中隐隐担忧:“妖君,其实琉缊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问,我为何答应这门亲事吧?”
琉缊抿唇。
“有人求我,求我答应成亲,便是救了一命。”
若说捏着酒杯,捏得指节泛白,甜芃的话出自肺腑,却也让人听得心疼。
没有人愿意将爱的人拱手相让,可若是这么做能救他一命,那她如何都没关系。
可惜的是,能将他救回来的人,不是她。
甜芃求她,求她答应这门亲事,唤醒他……
旭娘匆忙来禀,冥界少主来了。
若说用指腹轻摩挲着酒杯:“琉缊,你先去招待,不可怠慢。”
“是。”琉缊揖礼退出。
“旭娘,替我梳妆更衣吧。”若说眸中思绪一敛,这是她与苏醒后的万羽清穹第一次见面。
她也想好好瞧瞧,他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若说着一袭靛青留仙裙,青丝半绾,眉间轻点花钿,绕过会客屏风,远远地便瞧见一抹身影端坐于宽椅上。
乌丝垂腰,一袭墨青衣衫与这暗系妖殿格格不入,只是那背影瞧着有几分眼熟。
听到动静,万羽清穹放下茶盏,微微侧身,一瞧见若说,眉梢一动,猛然起身:“阿钰。”
太过激动差点打翻了茶盏,万羽清穹却全然不在意,他昏迷了两百多年,如今见到,他哪能克制得住心。
“我唤你阿钰可好?”他知道她已入妖界族谱,妖界至高之姓丘,名岑钰。
“自然可以。”若说轻应。
丘岑钰,也着实是个好听的名字。
万羽清穹情不自禁地握住若说的手,指腹轻覆在她手脉上,感受到心脉上的薄雪早已化得一干二净。
可是也不免心中起疑,心脉上覆雪的寒症之兆着实难愈,可为何若说的寒症却好了?
若说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与他保持了些距离,心里也在暗暗疑惑。
他这一身的清冽竹香,像极了一个人。
寒症之事万羽清穹不敢追问,若追问寒症一事,怕是避不了要谈及道中仙。
他苏醒后方得知道中仙已魂飞魄散,道中仙乃阿钰的师父,此等伤心事还是莫提为好。
万羽清穹细细看着眼前若说越发清丽的脸庞,不由得感慨:“阿钰,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如何都想不到阿钰竟会答应与他成亲,还以为是睡得太久做糊涂梦了。
“你真的答应……与我成亲了?”万羽清穹紧紧地盯着她,生怕这是一场梦。
若说目光掠过站在一旁的旭娘与琉缊,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
“好!好!”万羽清穹激动得嗓音轻颤,“阿钰,我定会为你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
旭娘适时上前:“少主,按大喜之仪,你与妖君成亲前是不应见面的。”
万羽清穹明白旭娘的意思,但他实在无法控制内心奔腾的喜悦,努力克制住想去拥抱若说的念头,欣喜道:“我知道,我就是想来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一场梦。”
万羽清穹一双眼珠子恨不能长在若说身上,语气满是不舍:“阿钰,那……那我先回去了。”
若说应得干脆:“嗯。琉缊,你替我送送少主。”
“阿钰,你我之间不必生分。”他还是喜欢她唤自己名字。
若说垂眸不语,气氛生出几分尴尬。
旭娘赶紧上前解围:“虽妖君与少主婚期将近,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那你先回去吧,你刚醒,虽说身子已痊愈,但仍要好好休养。”若说示意,琉缊便去拿了一梨木盒,由若说亲自递到万羽清穹手里。
梨木盒清香馥郁,有清神醒脑之效,可也有探肉身灵魂之念。
甜芃不是说万羽清穹似变了个人般吗,她便寻来古法秘制成梨木盒,以梨木香掩盖古法灵味,探一探万羽清穹身骨。
只见万羽清穹手捧着梨木盒,全身先是被一圈探不清虚实的白气笼罩,后又有一阵黑蛊烟自天灵盖腾升,一整间妖殿都被黑烟渐渐笼罩。
旭娘脸色煞白,强装镇定。
若说被黑烟拂了一脸,身子后仰,幸而琉缊扶得及时,才没有在万羽清穹面前露出破绽。
万羽清穹体内有两种力量相互制衡,看似相安无事,实则互争互斗,最后身心俱损。
此乃禁术,此秘法在六界早已失传,若说也只是曾听姑姑提起一二,如今却横空出世,着实令人心惊。
此法以两力为引,救人效用显著,伤害却也是最大。
妖界暗室,妖火轻燃。
琉缊手捧一黑色锦盒,小心翼翼地交到若说手中。
若说面色沉重,轻抚锦盒半晌,缓缓掀开锦盒盖,一盏已灭灯魄静静地躺在锦盒内,瞬间有泪漫上眼眶。
见状,琉缊识趣地退出暗室,让妖君与故友最后再叙一番旧。
“想不到再重逢之日,便已是离别之时。”若说将灯魄轻搁在高台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连笑着说告别的力气都没有。
好似每次都是她在做告别,爹娘如此,姑姑如此,纽蝠如此,观仙亦如此。
连告别都是她一人的灯影戏。
她是不是命里便注定生来无所依,活着亦无靠。
……
若说用丝绢将灯魄仔仔细细擦干净,唇瓣轻启:“纽蝠,本该替你寻个好墓地让你入土为安,如今,怕是只能替你做个衣冠冢了。”
若说目光落至那一尺高的鬼域圣坛,火星子直往外迸溅,凶残恶鬼的嘶鸣刺得耳朵发疼。
“就连你死了,我都让你不得安宁。”若说喃喃,眸中蓄泪。
万羽清穹如今已被古法的两股力牵制,若不斩草除根,怕是他真的会灰飞烟灭。纽蝠既是万羽清穹的一片玄羽,自初现世间,便是为万羽清穹而生。
生因万羽清穹,死为万羽清穹。
若想彻底断了这两股力的联系,必须下狠心,以其身而伤己身,冥界之人,心死身亡,方能重生。
纽蝠是其身,万羽清穹是己身。
若说亲手将灯魄送进鬼域圣坛里,熊熊烈焰瞬间便将灯魄吞没,她眼睁睁地瞧着灯魄化为灰烬,脑海中与纽蝠第一次相见的场景来回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