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一生一世不离散。
01.
礼花齐绽,铜鼓喧天,宾客满堂,好不热闹。
红绸从门界一路铺至喜殿内室,沿路的萤灯摇曳,喜鞭三挥,礼成!
红火内殿,一双红烛轻燃,女侍小心翼翼地奉上合卺酒,说了句祝词便识趣退了下去。
偌大屋子,唯剩了万羽清穹与甜芃。
万羽清穹手执两杯酒,轻轻坐到床沿边上,昏黄烛火映得甜芃瞳孔亮晶晶的,似是染上了珠光粉。
甜芃欲端酒而饮,却被万羽清穹抽走:“你不宜饮酒,”他手指蜷曲,“这酒……我替你喝了。”
望着他一饮而尽的模样,她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万羽清穹。”
这场成亲,好像一开始便错了,她不该因自己的私心而答应这门荒唐的亲事。
如今六界皆知,冥界新上任的君王不仅娶了一个命不久矣的魔族公主,还甘愿入赘魔族。
甜芃努力敛了泪,夺了万羽清穹手中另一杯酒,仰头下肚。
“甜芃!”万羽清穹焦急,她现在身子虚弱,今日大婚已免了许多繁文缛节,为的就是让她不过度劳累。
“刚成婚,你便这么管束着我了?”甜芃半开玩笑,将酒杯递给万羽清穹,“今日你就纵着我这一回吧。”
万羽清穹将眼底的怜惜、痛苦纷纷压下,转身走到万年七角桌前,酒杯底轻叩着桌面,发出清脆一声。
“万羽清穹,为了遂我这心愿,你此后便要担上鳏夫的名了。”甜芃定定地瞧着万羽清穹的背影,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后,双手轻环着他的腰,脸轻轻贴着他的喜红外衫。
“这场成婚,是最让我欢喜的离别礼物。”甜芃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流到嘴里全是苦涩。
她是一个将死之人,明知他是可怜她才愿意与她成亲,可她还是答应了。她从小就一直想着,长大后要做他的妻,如今,也可算是实现了。
万羽清穹垂眸,盯着紧紧揽在自己胸前的芊芊玉手,温柔地抬手轻覆上去:“甜芃,我想让你知道,我娶你,不是可怜你。”
“今日大喜,我俩就别说那些令人不悦的话了。”甜芃话锋一转,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不想听见实话,也不想听他为哄她开心而编的谎话。
笑容还未来得及绽放,甜芃忽感身子一沉,万羽清穹眼疾手快地单手扶住摇摇欲坠的甜芃,疾呼:“甜芃!”
他将甜芃拦腰抱起,小心翼翼地送至喜**:“我去给你拿药。”
“别走,”甜芃努力抓住万羽清穹的一片衣角,气息渐弱,“别丢下我。”
“我去给你拿药。”万羽清穹安慰。
自她被颜暗尘打伤性命垂危,若不是用闻人长羽拿的仙药每日养着,她怕是早就……
“不用了。”她自个儿的身骨她知道,她怕是挨不过今日新婚之夜了,仙药虽有用,可也只是吊着她这口气罢了。
“我只想你陪着我。”
万羽清穹一腔悲戚涌上来,他努力抿唇克制,颤抖着回应:“好。”
甜芃脸上的胭脂也遮不住煞白的脸色,瞧着万羽清穹紧拧的眉头,她扯出一抹笑:“与你成婚,果真是名副其实的冥婚了,也只有我才这般不忌讳。”
万羽清穹好不容易才扯出一抹僵硬的微笑:“甜芃,有话我们明天说。”
“不,我怕等不到了。”甜芃顺势靠在万羽清穹肩上,“本想守你直至生死而枯,哪知天妒红颜。”
“下一世,我不要再跟在你身后看着你的背影了,”眼泪顺着脸颊淌下,甜芃抿着唇,“下一世,换你对我死缠烂打,让你也尝尝这苦滋味。”
万羽清穹红了眼眶:“我答应你。”
听见万羽清穹的承诺,甜芃眉眼里都藏着笑:“那我们约好了……下一世再相逢……”
“好。”万羽清穹话音刚落,甜芃身子一歪,直直地躺入了他的怀里。
万羽清穹再也克制不住,任眼泪肆流:“下一世,我定让你如愿……”
02.
天下太平,六界祥和。
万羽清穹既为冥界君主,自当清理门户以正冥界之名。
冥界开道官郁森不担重任置身事外,实属毒瘤,万羽清穹鞭去其一身冥骨,逐出冥界,任其生死。
万羽清穹入赘魔族,自当壮大魔族,令藏心思来犯之人节节败退。
老冥王自是知晓万羽清穹的性子,他要是认准一事,必定是铁了心千军万马都拉不回来。
他膝下唯有这一个儿子,却誓要入赘魔族,他能怎么办?经过这桩桩件件的事儿,他便也随儿子去了。
甜芃这孩子自小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如今却落得这么个结局,他着实也心痛!
要是他这儿子下定了决心,他也是支持儿子的决定,冥界永远是魔族坚强的后盾!
而妖界上下团结一心,哪怕没有妖君的统领,仍是井然有序。
若说将妖界这担子一撂,可苦了看家护院的旭娘,听着旭娘老前辈叫苦不迭,众妖暗地里笑开了花。
妖界谁人不知,妖界主子浓情蜜意去了。
偌大宫观,梨花瓣落,好似回到了从前。
闻人长羽端坐于青竹四方椅上,侧耳听见了不同寻常的风声,嘴角微勾,静等着人儿上钩。
一双手轻轻覆上闻人长羽的眼,也没想着隐藏,她就是想听他唤她若说,直截了当地问:“我是谁?”
偏偏闻人长羽不遂她意:“法术傍身,果真与从前不同了。”
“那是自然,如今我也是有一官半职在身,与你相配得很呢。”
闻人长羽浅笑着拉下若说的手:“若说。”
不管他人心中如何想,他心中只认定她一人。
“你手怎么还是这般凉?”
若说眉头一蹙,反握住闻人长羽的手,瞧着他依旧着一袭单薄墨青衫,心中便一紧,认真训斥起来:“你瞧瞧你,如今身子骨不比从前,不耐寒也不知保暖些。”
若说似凡间老妈子般走至屏风后取来一件白色大氅,体贴地替他披上:“下次我再瞧见你折腾自己的身骨,我……定不饶你。”
闻人长羽眸中饱含深情,一句辩驳也没有,只顾紧紧盯着若说瞧,好似要将那丢失的两百多年都补回来。
若说被他瞧得脸蛋烧红:“我去生火。”遂找了个借口便溜了。
一出门便与文昌帝君撞了个满怀,瞧着文昌帝君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若说心中一紧,也不知他在这儿瞧了多久的好戏,狠狠剜了文昌帝君一眼便逃了。
哪知文昌帝君看热闹不嫌事大,嚷嚷着:“哟哟哟……”
若说心中真有一股冲动,欲将文昌帝君的嘴缝起来,看他还能如何说戏。
文昌帝君瞧够了好戏,拎着两坛子美酒入内观:“你与若说那丫头真是情意浓浓啊。”
瞥了一眼闻人长羽身上的大氅,文昌帝君垂眸未说出那句不合时宜的话。
如今正是享受当下的好日子呢,晦气的话不必说。
“这酒是我特意给若说的谢礼,”文昌帝君手搭在酒坛子上,“要不是六界尊主大会上若说替我说话,你怕是如今都见不到我了,那姽猷之地是仙人待的地方吗?风吹日晒的,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我的仙阁。”
文昌帝君憋了半晌,还是憋不住了:“闻人长羽,你……”他小心翼翼回过身瞧了瞧观外,生怕被若说听见,“太上老君的仙丹无用吗?”
自闻人长羽为救若说而舍自己的命起,他的仙盏便濒临坠毁之险,虽说捡回了一条命,可身子大不如前,怕冷得厉害。
本有仙骨,身子恢复如常只是时间问题,可如今仙骨已被狡猾的颜暗尘做了手脚,只能弃之不用。
为瞒若说那丫头啊,闻人长羽强撑着身子,只得以太上老君的仙丹续命。
续命不是长久之计,就怕到那时,吃仙丹也是回天乏术……
观外,贴在墙角的若说将文昌帝君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眼眶里有泪水疯狂涌出,她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原来,他一直在骗她。
他身子不耐严寒是因为救她,靠仙丹续命也是因为救她。
他不说,她便不拆穿他。
她只想与他过平凡的日子,哪怕一天也成。
03.
观内热得出奇,逼得文昌帝君耐不住只得离开。
若说手拿一把蒲扇,边扇着风,边跑回观内:“闻人长羽,文昌帝君这就走了?”
闻人长羽将笔搁下:“越发没规矩了。”
自六界太平后,她荒废了妖界事务,整日往宫观跑,着实让人瞧了笑话。
到如今她竟目无尊长直呼他名讳,是他太纵容她了。
“你近段时日未曾唤过我观仙了。”
若说轻摇着蒲扇装傻:“是吗?”
若说偷瞧着他,他是真不明白,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与他已表明了心意,要是她再唤他观仙,她心里可不乐意。
“我觉得直呼名讳挺好的,你不也唤我若说吗?”若说强词夺理,转了转眼珠子,“还是我依据你的年纪,唤你一声‘老万岁’?”
闻人长羽脸色忽地铁青,他早该知道的,论歪理,他比不过她。
她便是算准了他会缴械投降,罢了罢了,他就想纵着她,随她如何唤,只要她开心便好。
闻人长羽瞧着若说,眸里带着笑意:“过来。”
若说防备上前,紧攥着蒲扇:“怎么?”
闻人长羽抬手,轻抹去她额上细密的汗珠:“不热吗?”
她如此煞费苦心,烧热整座宫观,她的心思他都明白。
“傻丫头,不过是身子不比从前耐寒了,”瞧着她的脸,闻人长羽抬手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打趣道,“兴许是我真的老了。”
若说眼眶泛红,他们都是傻子。
她猛地抱住闻人长羽,不让他瞧见她眸中氤氲:“那我日后便做你的披衣、你的火炉。”
闻人长羽像抚着珍宝似的轻拥住若说,他从未怕失去什么,如今,他只怕失去她。
若说埋了好几坛她亲手酿的梨花酿在梨树底下,听见闻人长羽踏雪而来的脚步声,她悠悠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我亲手酿的梨花酿定比文昌帝君捎来的美酒更有滋味儿。”
瞧着她一脸自信的模样,闻人长羽宠溺一笑,抬手冲她招了招。若说立刻起身来到闻人长羽面前,全然没有一派妖界之主的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