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璋微微一笑,道:“人均言刘瞻大人奇,我看刘大人却是妩媚得很哪!”
刘瞻的神色却转为沮丧:“妩媚?嘿嘿,当年太宗皇帝之爱重魏征,今不见矣!我给皇上上书言此事,皇上却大大斥责了我一番,那昏……自己死了女儿却迁怒别人,不知修短之期,人之定分,想来是公主福薄,又怎能怨得了医官?”
“耿直敢言,真丈夫也!几之兄,今日你我二人为此事得罪今上,他日或是流放,或是砍头,总有我陪着你便罢了。只是大师,我与几之兄乃朝廷之臣,上书切谏,份内之事,那两个医官身上担着皇女的生死,又怎敢不尽心竭力?何况二人亲属又何罪之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慈悲为怀,求您救救他们罢!”
这一番连说带咏,慷慨之极,室内的烛火也为之摇摆起来,那和尚却不为所动,冷哼道:“温璋大人此次倒是仗义得很,只是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我不过是个收骨头的人,收骨头,我会,救人,我却不懂。二位大人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温璋温的脸上显出急切的神色,道:“自从前几年大师做了玄法寺的主持,这偌大的京城里,又有谁不知大师之仁?淮南大师,倘是您能救上这两家人,我,我……”说着似乎无以言辞,便肃容敛衣,站起身来,朝和尚深深一揖:“今后但有驱使,绝不敢辞!”
那和尚却不再说话,只用指甲敲打着桌面。一时之间,只感觉室内一片岑寂,似乎沉默了好长时间,和尚才开了口:“要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那卡嗒卡嗒的声音正弄得两位重臣心烦意乱,听得和尚有了松动,不禁大喜,两眼均殷殷望着和尚,和尚忽地抿嘴一笑:“只是却要借温大人的性命一用,不知温大人肯借不肯?”
此言一出,两人均感愕然,刘瞻听了似是不信,过了一会,脸上便浮现出忿然之色,那温璋更是一脸惨淡。刘大人忍不住一按佩剑,便要站起身:“和尚!人家都说你慈悲胸怀,却不料……”还未说完,却被温璋按住了身子。
那温大人脸色变了数变,最后却回归一片平静,他凄凄一笑,道:“几之兄,昨日早朝皇上那般斥责于我,我便有了准备,何况这几年我身为京兆尹,执法严明,行刑太切,得罪了不少望族,他们正瞅着这个机会报复我呢,你不见皇上那儿多少弹劾我的奏章。罢了罢了,人寿百岁,犹如星火,生不逢时,死又何惜?倘若能以我命换上韩康两家三百余口,也算是给我种了福荫。”说着便起身吟道:“魂魄逐风摧,朋友长相辞,几之兄,淮南大师,我先走一步了!”忽然欺身到了刘瞻身边,只一抽就抽出了他的宝剑,回身一勒,竟是自刎了。
这变故太过突然,刘瞻来不及制止,便见一片血河从温璋的颈处流了下来。刘瞻呆了一呆,忍不住连连顿足:“温兄!温兄!你我相交多年,你既不惜命,我又来怕什么!我这便进宫再见皇上,要是救不下这两家,我……我们就在黄泉相伴好了!”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转身又对和尚说道:“和尚,我兄弟既以命相托,我也信你和尚必不食言,只是你若救不了两家,我们做鬼都不放过你!”说完又恨恨数声,却也不再多话,竟是拉开门,一阵旋风般走了。
风侵入室,烛火明灭,映在和尚的脸上,不知是温柔,还是凄然。过了半晌,才听得和尚怔怔说道:“阿宜,阿宜,我总算为你报完仇了!”
[1]同昌公主:唐懿宗最宠爱的女儿,郭淑妃所出。关于她的婚礼与葬礼,在苏鹗(晚唐人,生卒年月不详,约公元八九零年前后在世)的《杜阳杂编》里有详细的记载。篇幅所限,不再引载,其生平散见《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二十七·韦保衡》、《旧唐书·本纪第十九上·懿宗》、《新唐书·列传第八·诸帝公主》等。
[2]《归西方赞》:见《敦煌曲子词》。
[3]《叹百年》:同昌公主除丧后,懿宗与郭淑妃思念不已,李可及作《叹百年舞曲》。李可及:优人,创“拍弹”之音。生平散见《旧唐书·列传一百二十七·曹确》、《新唐书·列传一百六十·曹确》及苏鹗《杜阳杂编》等。
[4]温璋:温大雅七世孙,唐懿宗时历任婺州刺史、庐州刺史、宋州刺史、宣州刺史、武宁节度使、京兆尹及吏部尚书。同昌公主死后,懿宗皇帝迁怒医官,将韩宗绍等三百余人下监,他与刘瞻劝谏懿宗,惹得皇帝大怒,被贬为振州司马。被贬是夜长叹道:“生不逢时,死又何惜!”便自杀了。关于他的死法,新旧唐书各有不同。《旧唐书》载“自缢”,《新唐书》则称“仰药死”。生平散见《旧唐书·本纪十九·懿宗》、《旧唐书·列传一百一十五·温璋》、《新唐书·列传十六·温璋》等。按:此人当是个大忠臣,被我抹了一把黑,惭愧惭愧!
[5]刘瞻:懿宗时历任翰学博士、中书舍人、河东节度使等。因同昌公主之事被贬为康州刺史。其生平散见《旧唐书·列传一百二十七·刘瞻》、《新唐书·列传一百六十·刘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