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奇幻短篇小说集(全6册)-三 沧海送客楚山孤_废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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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沧海送客楚山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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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汉水顺水而下,达到武昌,再逆流由长江上达洞庭,差不多要花掉大半个月的工夫。柳七七讲,第一是汉口的花楼街,你绝对不能踏进去半步,第二是不可夜泊君山,提防山中强盗。当日牛沧海与梅皓二人受命,雇下这十余只船去采集木料。三月里雨水如麻,整天价乍暖还寒,好像全楚国的秀才们都将墨磨到了云天,一路上两人想到大伙儿在湖底清理淤泥,廓出地基,一群鹅似的伸长脖子等船上物料开工干活,就心急如焚,固然是没有去花楼街眠花宿柳的心思,连这不要夜泊君山的枕头风,也忘得一干二净。

船舱里点起了灯,将墨黑的湖上子夜凭空挖出一箱光明。牛沧海强撑着眼皮不睡,看着对面梅皓,在灯下盯着那张帛图发呆。正是龙虾精洪珊由汴京里带回来的画图,一路上已被梅皓看过无数遍,却还像他老婆的家信一样,没有看够。他的手纤细而白,脸也是,看上去,更像出入县学的秀才,不像一个日淋雨晒里干活的木匠。

牛沧海道:“听说你常给你老婆织毛衣?”

梅皓低头答道:“是的,帮主。”

牛沧海道:“你真没出息,男人应该学会用刀,女人才会喜欢,你看我这个,小时候我用它杀猪,现在我用它来杀人。”一边说,一边又将他的杀猪刀由屁股后解出来显摆。

梅皓点点头,脸上有倾慕的神气,答道:“是的,帮主。我干活时用斧头,也觉得很神气,但我没有用斧头杀过人,有时候我老婆用我的斧头去杀鸡。你老婆长得不难看,我老婆长得也很不错的。”

看来我跟这个小白脸木匠,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牛沧海在心里叹道。他决定,还是要靠自己的意志,而不是春夜的谈话,来赶走瞌睡。可是,在他将杀猪刀重新放回腰里去的时候,他闻到了船舱里,一股子甜甜的橙子一般的香气,像烛光一样,散发开来。“蒙汗药!”他脑子里咯噔一响,杀猪刀掉到地上,他蒙头倒下去的一刻,看到梅皓也不争气地将脸埋到了龙宫图上。不听女人言,吃亏在眼前啊。完了,这九船木头一船钉,完了,龙宫图纸值万金,全完了,在他掉进蒙汗药的迷梦之前,牛沧海又悔又恨。

云梦县英明神武的丐帮帮主,在一间四面走风的大屋子里醒过来,外面已经是清凛的白日,缠绵地,下着细雨。他与梅皓兄背靠着背,被麻绳捆成粽子不论,身上还浇满冷水。“真该死啊,可是蒙汗药的解药,就是一桶冷水啊,以前我常这样干,我们去药到野狗,就是这样将它们弄醒,然后去熬汤喝的。”他对梅皓说。可怜的小木匠,听他这样一讲,抖得更厉害了。牛沧海抬起头去看,眼前伸过来一张胡子眉毛与头发绕成一团的脸,他心里想:“邬归也就长这个样子,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又扭头去看,发现这个屋子里,几百上千个强盗挤成了一堆,正在屏声静气地等着他们的贵客醒来。

“我叫李奎,李奎的李,李奎的奎。在张竖那小王八蛋没有回来之前,君山的主人,洞庭湖的大王,就是我。”由胡子里咧出来的一张嘴巴一开一合地说道。

“你不该打劫我的。”牛沧海说,“我武功很好,一把杀猪刀,一身庖丁解牛刀法,天下第一。我老婆名叫柳七七,她的七十二路绣花针的功夫,当年东方不败都比不过。而且,我是丐帮的人,自古丐帮与强盗就是一家,你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了。”

“可是,我已经将你打劫了。”那张脸上,由眉毛丛里,又跳出来两只贼兮兮的眼睛,果然是与邬归一样的乌龟绿豆眼啊。“我看上了你的一样东西,你猜一猜,要是猜中,我就放你走。”一边的喽啰们山呼海应:“猜猜猜,猜中就放你走。”

“我猜啊,你要我那九船木头。”牛沧海撇嘴道,“这一堆木头,是我由汉江边砍下来的一片白杨林。每一根木头又高又直,刚好由一个壮汉可以合抱下来,做屋梁固然是万里挑一,取出板材,也会俏皮。这个倒也罢了,这些白杨在一片坟场上长了一百多年,成千上百万人的坟堆啊,怨气所积,它们长得又阴又沉。几年前我与一个朋友,还去这片林子里打过架,在那里,打败了汉江上来的妖怪与鬼帮,硬是让一个书生娶了一个女鬼。这一战激发出来的鬼气与怪气,也跑到了这些木头里,所以这些木头,已经变成了青色,说起来是白杨,却像青檀木似的,扔到水里,扑通一声,立马就会沉掉。”

“难怪他的船吃水这么深!一出汉口我就盯上了,我还以为这小子是贩炭的。”一个喽啰插嘴道,他显然是一个做探子的强盗,长得也算是贼眉鼠目。

“别多嘴,兄弟。”李奎教训了强盗,回头对牛沧海道:“你讲的书生与女鬼的故事,我听到过,那书生后来考了进士,做了官,他叫杨三畏不是吗?”

牛沧海道:“我听说他现在已改名叫杨四畏了,他从前畏天畏地畏父母,现在又怕上了他那个鬼老婆,所以是杨四畏。他治下的刁民,也有叫他杨刺猬的,说的是他做官清明,油盐不进。因为不愿意让人知道他老婆是个鬼,他们决心要卖掉那片白杨林子,这样,就会将从前的经历统统忘掉。”

一边梅皓说:“原来这些杨树是这么着来的啊。真是好木头,锯坏了那么多锯子,以后不知又要坏掉我多少凿子!”

李奎说:“这些木头好是好,但并不是我要打劫的。牛帮主你接着猜。”

牛沧海想了想,说:“莫非你,看中了我那一船钉子?这一船钉子的确是好东西,你要是读过一点历史,就应知道九鼎这么一个东西,这些大饭桶,就是由当时的矿工由黄石县的山里挖出来,送到汉阳铁厂铸成的。这个矿被挖了上千年,总算要被挖空掉了,这一船钉子,就是最后的一点铁锻打出来的。每一颗钉子,都在发出幽蓝的光,它们从来都不知道,生锈是怎么一回事,就像你们无色庵的尼姑,不知男人是怎么一回事。要是用这样的钉子钉棺材,几百年后,人化了,木朽了,好天气,田地里,牛拉着犁,将你的坟翻了个底朝天,也就只能见到这么几颗钉子在阳光里闪啊闪的。所以有一个人写诗专门夸这钉子,叫什么:晴川历历汉阳钉,芳草萋萋鹦鹉洲。你要是想要,我送一包给你也没有关系,这些兄弟,以后可每人分七八颗钉子去钉棺材,但是你想一船都弄走,这个不要想了。”

李奎说:“你讲的这个,要是唐门的人知道了,抢去做暗器,让暴雨梨花钉重现江湖,让孔雀翎梦想成真,也是有的。”

梅皓低声道:“到时候,我一定要将没有用完的钉子弄到一起,打一把斧头。”

牛沧海应道:“这个也由得你,你省着一些用就是了,我听说越高明的木匠,钉子用得越少。我听人讲,在水里修房子,钉子是少不了的,金克木,水立方,才能基业永固。”

李奎一双绿豆眼盯着两人说:“我相信你们的钉子好,可我要的,也不是这个。”

牛沧海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举手去摸自己的脸颊,一下子恍然大悟:“啊,你们是打上了我与梅木匠的夜明珠的主意。我就知道,一个人得宝贝,全天下都会知道。这个珠子将我的脸弄得像装了两扇耳门似的,我也不喜欢。可是,珠子已经吞到肚子里,说不定已经化掉了,你怎么取得出来?而且,大哥,我们得靠这个,到人家洞庭湖底下去修房子,要是没有珠子,我这个旱鸭子,跳到水里,就会死。所以你老人家高抬贵手,就当这一次打劫是一次蒙汗药演习吧,我们一帮子人,都在湖底下,眼巴巴地等着这些木头与钉子盖房子呢,中秋节要是交不出活,今年这年就别想过过去了。”

李奎转头去问梅皓:“你们在湖底修什么来着?”

梅皓答道:“龙宫。”

李奎心绪黯然地对牛沧海讲:“你别猜了。我不要你的好木头,好钉子,也不要你的宝贝珠子,我要的其实是这个木匠。”他将手指头点到梅皓的脑门子上,“我派兄弟一路上由云梦县找到你船上,才找到他。”

任是牛沧海千算万算,还是吃惊得要命,弄了半天,人家夜袭船队,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并不是想和他帮主作对,而是看中了这个会织毛衣的小白脸啊,这个,这个,由蒙汗药里醒来的庖丁解牛刀客,多少有一些失望。

“我也在修龙宫,可是,我遇到了麻烦。”李奎叹了一口气,命喽啰们解开这两人的绳索,换上干爽的衣服,随着他走到外面的细雨里。果然,君山之下,竹林之中,已经被这强盗头子,弄成了一片工地。说是工地,也许是对这个强盗头子的褒奖,李奎道:“我们由去年冬天开始修这些破房子,被北风刮倒过一次,被大雪压倒过一次,还有一次,我们已经快要上梁,但是半夜大家喝完酒过来,发现主殿已经倒了,一个看场子的家伙跑过来跟我讲,他就是朝下面的立柱尿了一泡尿,就将房子弄倒了。你们看到的,这是第四次搭起来的主殿,你看,它在那里摇来摆去,要是明天的风再大一点,它一定会倒。它晃得我们好几个晚上都没睡着觉了,一合上眼,就觉得它会朝你迎面扑下来,他娘的,我们这修的哪里是什么鸟龙宫啊,分明就是一堆风筝,我们都是追风筝的强盗。”李奎一边讲,一边眼眶就要变得湿润,可怜的家伙,他路上抢钱湖里劫色,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从来没有像弄这件事这么沮丧过。

梅皓沿着李奎的手指向前看,脸色越发凝重,他低声对牛沧海说道:“难不成那个洪珊跟这个强盗头子也有一腿吗?她半路上,将飞廉大人的龙宫图,也给他们看过,他们弄的这个龙宫,虽然乱七八糟,但看上去,大致也就是按龙宫图上的样子。”一边将那张图纸拿出来,指给牛沧海看,牛沧海看得满腹狐疑。果然,那一个近乎废墟的工地上,已被弄成了两块:一块像一个大螃蟹趴在地上,好像又被一头牛的蹄踩到;另一块,像一根竹笋由地里长出来,又被一头牛的嘴啃掉了一截。可是无论如何,看上去,总还算是飞廉李诫龙宫图的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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