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妖怪管理局的特殊犯罪科赶来,将整个游乐场封锁善后,伪造出游乐设施爆炸的假象。
蓝凌用冰系法术将周思思的尸体冰封,将精神崩溃的宁少昊带回审问。
我愣呆呆地跟在他们后面,不知该做什么。
蓝凌推了推眼镜,对我说:“夜瞳,你状态不好,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我摇摇头:“不,我想帮忙……”
蓝凌的口气很严厉:“这些事不是你擅长的范畴,回去,休息!”
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只会打架的笨蛋猫,做事没脑子,逆转时间害了那么多人,给妖怪管理局添了大堆麻烦,蓝凌怕我帮倒忙也是应该的……
我垂下耳朵,夹着尾巴,乖乖地走了。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漫无目的地走了半晌,最后还是回到了周思思家。空****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威廉和她的气味,仿佛回过头就会看到他们欢快地出现,这样的感觉逼得我有些透不过气,只好冲出门,逃到天台上,坐在角落里想了很多很多。
漫漫长夜终会过去,朝阳缓缓升起,晨露打湿了我黑色的皮毛,有些寒冷。可是,不管多冷都不会有人再来为我披上外套,将我抱回屋里去。我的眼泪混入露水中,从滚烫到冰冷,怎么止都止不住。
我曾经以为自己很聪明,可是我什么都做错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很强大,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经常嘲笑威廉和周思思是废物,其实我才是废物。
背后,传来火焰的温度。是红羽展开灼热的翅膀,将我笼罩其中。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再次低下头去,尽可能将眼泪隐藏在阴影中……
红羽递给我一方锦缎的手帕,轻轻地问:“今天风很大,沙子又进眼睛了?”
我接过来,狠狠擦了两把:“嗯。”
她静静地陪我坐在天台上,陪我看着东君的金马车在天空中行驶的轨迹,直到灿烂的阳光洒下,我的呼吸平稳下来,才收回了翅膀。
红羽缓缓开口:“很多年前,我也曾想过改变时间,只是没有成功。可是,直到今天我还会后悔,如果能像你一样不管不顾地去做,是否会有更好的结局?是否不再痛苦?”
我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出那么理智聪明的她,会和我一样犯蠢。
红羽苦涩地笑了笑,伸出手,一束烈焰瞬间在指尖燃起:“毕方鸟天生带有火焰,自成一族,居在沙漠禁地,无法与万物亲近。三界之战,神魔相争,妖灵神兽纷纷陨落,毕方一族只剩下我了……”
三界之战的时候,我年龄很小,神智未开,思维混沌,记忆不是很清晰,隐约记得到处都是血海和尸骨,他们说所有大妖怪都参战了,上古妖兽更是死了一片,同归于尽的也很多,好些神兽都灭族了,经常听说有人捡到妖丹、法器什么的,便宜了我们这些没资格参战的小妖怪。我好像也吞了个什么东西,妖力大涨,渡过天劫,没过多久就化形成功了。
红羽道:“我那时年幼,尚未化形,没有参战,逃过一劫。可是作为毕方一族唯一的幸存者,也算不上什么好事……”
我想了想,明白了。毕方神鸟身带烈焰,在彻底控制住能力前,无法靠近其他生灵,也不能离开沙漠,红羽只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枯坐在禁地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欢乐,没有悲伤,只有看不到尽头的寂寞。
我不知道红羽是怎么熬过来的,这样的日子想想都要疯了。
“我遇上了一只迷路的妖怪。”
红羽的脸上露出怀念的微笑,第一次对我说起了她的故事……
2
那只妖怪是个银杏树妖,名字叫白,雄性,修为不高。
草木类妖怪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路痴,所以他们很少离开出生地。
白是草木妖怪里的异类,他特别喜欢旅游,但是每次都会走向奇怪的地方,比如想去泰山却跑到华山,想去草原却跑到京城,想去东海又跑到了戈壁滩……反正就没到过目的地。
红羽在沙堆里捡到白的时候,这个想去西湖的倒霉蛋都快枯死了。红羽第一次见到毕方鸟以外的生物,很是新鲜,就把他丢到绿洲的湖泊里救活了。
枯木遇水则活。
白醒来,化作人形,是个清秀的少年,墨绿色的长发,金色的眼睛,身上有让人喜欢的温和气息。他看见红羽的瞬间脸上有些红,过了许久,问:“我应怎样报答你呢?”
红羽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从来没离开过沙漠,你能告诉我外面的事情吗?”
她看着眼前年轻的男人,心里有些不安,害怕被拒绝,害怕被丢下,害怕再过一个人的生活,混乱的思绪让她的火焰有些失控,身上再次冒起了小小的火焰,几乎灼伤了白的肌肤。红羽赶紧控制下自己的火焰,往后退去,她心里想起了毕方一族的族训:火焰会毁灭一切,毕方鸟要远离其他生灵。
白说:“我听说毕方神鸟因为身带烈焰,有烧毁天地之能,因此世代定居沙漠禁地,不能擅自外出。”
红羽沮丧地低下头,她想白一定害怕了,要和天上的飞鸟、地上的走兽般逃离毕方禁地。
白问:“每天看着同样的景色,很寂寞吧?”
红羽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她看见了白的笑容,这是她懂事以来,见过的第一个微笑。
白说:“好,我陪你。”
…………
那是红羽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她每天跟在白的身边,听他说外面的故事。
“三界之战中那只倒霉的桂树妖被丢到月宫上了,还被斧头天天砍。”
“月宫在天上,很冷清的地方,我觉得不如大海。”
“大海非常宽广,看不到尽头的蓝色。不,那种蓝色和天空的蓝不一样,更深更美,阳光照射上去,波光粼粼,时不时还有鱼儿跳跃出来。鱼是有鳞的生物,鳞是冰冷光滑的物体。龙身上也有鳞,我在东海边等了三年,有幸见过一次,它飞上空中,身姿矫健,真希望能让你看见。不,和毕方飞翔的样子不同,我觉得你拖着火焰划过天空的姿态更美。”
“人类从四季变化中学会了种植,春天的时候,他们用青铜做的工具翻开荒芜的土地,种入种子,等待收成。夜里,他们会升起篝火,围绕着跳舞,男人追逐着女人,展现着自己的英勇,只有最强壮的男人才能得到她们的青睐。”
“青睐……青睐就是指男女情投意合,然后繁衍生息。”
“男人和女人怎样繁衍生息,这,这……”
白被难住了,他看了红羽很久,死活不肯回答这个问题。
红羽不依不饶,每天追着他问:“繁衍生息是什么?男人和女人怎样繁衍生息?”
白说:“因为他们相爱。”
红羽问:“爱是什么?”
白:“男女希望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这就是爱。”
红羽:“我想永远和白在一起,你爱我好不好?”
白:“好,我爱你。”
情窦初开,只要一瞬。
红羽看着白的眼睛,忽然懂了白的心,她按着狂乱的心跳,展开火焰翅膀,迅速冲上九霄,无法控制的烈火席卷了整个天空,原来这就是爱。
从那天起,感情迅速升温,白以树叶为笛,为她吹起一宿又一宿的曲子;红羽拍着火焰翅膀,为他唱着刻在毕方鸟骨子里的古老情歌。
白说:“爱情,就是两个人相守在一起。”
红羽对此坚信不疑。
春天来了,候鸟带来了风的通知,他们说有人类迁移到沙漠外围的绿洲里,组成了部落。他们在夜里载歌载舞,欢声笑语,快乐得仿佛天上的神仙。红羽第一次产生了走出禁地的好奇,她想参加这场盛大的舞会,想看看人类的生活。
母亲曾说:“毕方鸟在彻底控制情绪之前,不可以离开禁地,否则会给天地带来灾祸。”红羽觉得自己把情绪控制得挺好的,白经常夸她可爱又善良,她开心至极也就是引发几个小火灾,哪里会带来灾祸?大不了有失控趋势的时候,她往天上飞就是了。而且她很想看看白说的大海、山林、城市,她想和白一起浪迹天涯,到处旅游……
于是,那天夜里她化成普通女孩,和白一起伪装成旅人,来到了人类的部落。人类的部落热情地招待了他们,邀请他们参加篝火盛会。
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好玩的事,女孩子戴着五颜六色的花冠,挂着磨成珠子的漂亮石头,穿着兽皮做的裙子,围在篝火边跳舞,她们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神采,尽情展示着青春的魅力。好些女孩还对白抛媚眼,有两个自恃貌美的大胆女孩还上前邀请他去野外玩耍。
“为什么要去野外玩耍?”红羽不解,“这里不是更好玩吗?”
白轻轻咳了声,脸色通红。
女孩子纷纷笑了起来,打趣她:“这男人不是你的情郎?他不爱你?”
红羽硬气道:“他当然爱我。”
女孩问:“他既爱你,怎不教你?”
红羽更不解:“教我什么?”
女孩笑声更响:“教你繁衍生息,教你生孩子。”
红羽还是不明白:“情郎要教繁衍生息?”
部落里的小伙子们也围了上来,亮着健壮的肌肉,凑趣道:“小阿妹,若你看不上那男人文弱,换我们也是一样的。”
在那古老的年代,**都是人伦正理,无须遮遮掩掩。大家看出了小毕方对男女情事的懵懂,打趣得更凶残了。
白见红羽还想勤学苦问,刨根到底,赶紧拖着她走了。没走多远,撞见巨石后面有对男女正在热吻,红羽兴奋了:“他们在打架吗?咱们去看看。”
白拉住了她,嘶哑道:“别去。”
红羽看看那两人,看看白,忽然懂了,原来这就是繁衍生息,原来这就是爱情。
月色下,红羽看着白的眼睛,树妖的金色眸子里失去了往日的平静,绽放出从未有过的色彩,仿佛燃烧的火焰席卷了她的身躯,这不是她翅膀的颜色,而是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和祈求。
红羽小心翼翼地问:“你爱我吗?为什么你从不碰我?”
“爱?”白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旅途到了尽头,因为你在这里,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你的一个吻。”
红羽缓缓问:“吻?”
白微笑道:“吻。”
红羽偷偷看了眼巨石后的男女,抬起头,欣喜地闭上了眼。
夜风有些凉,白的呼吸有些沉重,不知过了多久,有温暖湿润的气息覆盖在她的唇上。
这是什么感觉?
红羽的心跳忽然加快,浑身血液冲向脑部,比熊熊烈火更灼热,她意识到不妙,明白了白为何从不碰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烈焰从身上席卷而出,如地狱的诅咒般向周围扩散,将白包裹其中,瞬间烧掉天地间的一切。
木遇火则死。
红羽睁开眼,看见的是白微笑着,在烈火中被焚毁的瞬间。
他说:“对不起。”
树妖和毕方鸟的爱情,是错误,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