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琅定睛一看,眉头蹙起:“这位张公子好像身体不大好。”
“是的,他老了,时日无多。”
迦琅看了看银雪,没有说话。
银雪主动挑起话题:“对了,我跟没跟你讲过,张公子为何会信奉于我?”
“为何?”
“那是很多年前了,我闲着无聊,跑去凡间玩耍。有一日,正巧瞥见几个恶霸在欺负一个赶考的少年,我看不下去,便出手相助……那个少年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红着脸,怯懦地问我姓名。仙凡有别,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可他神色太过执着,我着实没办法,便跑进自个儿的庙里,遁在神像上。”似乎回想起了好玩的画面,银雪咯咯一笑,醉意朦胧,“那少年追进庙,却怎么都找不到我,于是站在神像前凝思很久……从那以后,他便开始供奉我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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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琅叹道:“也算是有缘。”
“呸,孽缘!碰到我这种倒霉神仙,说明他比我还倒霉。我呀,除了能在瀚海下几场雪,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迦琅眨了眨眼:“你知道我踏进瀚海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我对身旁的神官说,这场雪真美。”
银雪哈哈大笑,搂住迦琅的脖子,把酒壶给她:“来,喝酒!”
迦琅没有拒绝,琼仙酿是九重天上的酒,她们平时最爱这口。
“一晃都过去七十年了,”银雪喃喃道,“对我们来说是弹指一瞬,对凡人来说却是漫长一生,我看着他高中、娶妻、生子,到现在白发苍苍,心里竟也有走完了一生的感叹。”
她抬起手,向凡尘镜中挥一挥衣袖,说:“我没什么能帮他做的,只愿他下辈子荣华富贵,所想皆成。然后,别再信奉我这么个没用的神仙了。”
银雪的祝福化成晶莹的雪花,自镜中落下。
耄耋老人从庙里走出来,抹了把脸,自言自语道:“怎么突然下雪了呢?”
他回过头,复又看了眼已然暗淡的神像,混浊的眼中露出温柔的光。
一如七十年前,庙前初见。
银雪收了凡尘镜,终于想起来正事,问迦琅:“你这么着急跑来,找我有事?”
迦琅忙不迭从怀里掏出那张请帖,让银雪过目。
银雪的第一反应跟她一样:“不去不去,这分明是在逗我们!我们瀚海的神仙也是有骨气的!”顿了顿,她又问,“是谁送来这张请帖的?”
迦琅把阿古的样貌大致描述了一下。
银雪在听到腰牌时,打断她问:“等等,那位仙侍的腰牌有几颗星?”
迦琅回忆了一下:“七颗。”
银雪为之一震:“七颗?你确定吗?”
“怎么了?”
“七星仙侍,地位比一般的神官还要高,只有少数极尊者身边最亲信的仙侍才能佩戴七星腰牌,整个九重天,贵为七星仙侍的不到五人!”
迦琅也惊了:“来头这么大?”
“九重天上的极尊者,只有几位长老、煕天女帝、战神伏兮和太渊君上这些人,你今天见到的估计就是这其中某位的心腹了。”
迦琅顿时觉得这张帖子重如千斤。
银雪问:“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没?”
迦琅纠结了一下,从怀里摸出那朵风花,把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银雪越听越兴奋,最后猛拍一下大腿,激动地说:“去去去!一定要去!尤其是你,阿琅,你不仅要去,还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
迦琅扶额:“谁刚刚说要有骨气来着?”
“你傻啊!”银雪嗔怒,“七星仙侍,什么地位你不清楚吗?如果他真的对你有意,那便可把你从瀚海召回九重天,到时候随便混个一官半职,就不用面临无人供奉而消散的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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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迦琅抬了抬脚,镣铐发出锃亮的反光,“我这个罪可是君上判的,没人救得了我。”
“他是救不了你,但是,”银雪压低声音,满怀算计地说,“倘若结为夫妇,就算是一百个君上也不能棒打鸳鸯呀。之前我隔壁那个小花仙就是用这个法子回九重天的。”
“结为夫妇?”这有点超出迦琅的知识范畴了,她抱紧胳膊,“那我更不能去了。”
银雪恨不能踢她,苦口婆心地劝道:“难道你就不想见见君上吗?口口声声说要报复人家,别最后连君上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找谁报复去?”
迦琅恍然大悟,一拳捶在自己掌心:“你说得对!我要去!”
九重天上。
一缕风刮进帝重宫,落地便化成人形。
男子身着银白长袍,衣缘边上镶着红边,乌发整洁地束起。分明长了一双如星如月的俊俏眉眼,却怎么都掩盖不住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冷淡。
他在挂满红飘带的参天大树下站了片刻,周身仿佛蕴着华光,竟比身后的树海还要夺目。
领口有一根蓝羽的七星仙侍跑了上来,焦急道:“君上,您去哪儿了,我找您半天了。”
颂梧面色淡然,没看他:“有事?”
阿古急道:“战神生辰宴的请帖分了两拨,战神那边有五十张,咱们帝重宫有五十张,可是刚才我去清点了一下,发现……发现……”
阿古怕君上生气,迟疑片刻,才小声说:“发现只剩下四十九张了。”
“嗯。”颂梧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漫不经心道,“那就发四十九份。”
阿古松了口气。看守请帖是他的职责,还好君上没有怪罪下来。
“对了,君上,我今天又收到一本诋毁您清誉的东西,给您收来了,您看要不要召文曲星来问话,把这些下三烂的玩意儿都没收。”
颂梧穿过回廊,衣摆**开云雾。
阿古跟在他身后,手里揣着一本书。
“准备沐浴。”颂梧答非所问,径直往后院走去,末了,才顿下脚步说,“书给我。”
阿古犹豫:“君上,这书里内容不堪入目,您还是别看了吧。”
颂梧淡淡瞥他一眼,仿佛无形间刮过来一道眼刀。
“好的,给您!您随便怎么看!”
颂梧接过书,懒懒道:“今日本君就要瞧瞧,文曲星写的究竟有几分真实。”
阿古讪笑着帮他脱衣:“都是胡编乱造的,哪有什么真实可言……”
等大半个身子进了药浴里,颂梧才不急不缓地翻开书。
看到名字,他眉头一皱。
《冷漠狂君的强势独宠》?
这名字好生奇怪!
战神生辰宴很快就到了。
迦琅的请帖可以携带一位同伴,银雪便跟她一起去往九重天。
出门时,银雪对着迦琅的一身白衣盯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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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迦琅低头看了看,确认衣服洗得很干净。
银雪问:“你以前也爱穿白色吗?”
“我不记得了,来瀚海以后喜欢清静,就穿白色比较多。”
银雪摇了摇头:“我总觉得,白色不是很衬你。”她拉着迦琅的手回到屋里,“时间有限,衣服就不换了,但是你这张脸我得帮你收拾一下。”
迦琅蒙了:“什么意思?”
“交给我吧。”银雪自信地拍拍胸脯,“你的五官不太适合这么淡的胭脂,我帮你改一下。”
不等迦琅阻止,她拿起桌上的东西,快速在迦琅脸上描摹着。
迦琅知道她平时颇有些小女儿的娇气,对水粉胭脂这些东西很有研究,干脆随她去了。
没过一会儿,银雪收了手,把迦琅按到镜子前说:“你看看,这样是不是更好看?”
银雪加重了迦琅的眉眼和嘴唇,整张脸显得熠熠生辉,艳丽且充满朝气。
迦琅歪了歪头,问:“会不会跟我的衣服不搭?”
“我自有办法。”银雪在她简陋的首饰箱里翻找,抽出几根红色绸带,两根短的系在手腕上,最长的一条绑在发髻间,随长发一起垂至腿部,风一吹来,红绸带飘飘扬扬,平添几分灵动。
迦琅还挺喜欢这样的打扮。
她们到达九重天时,正是各路仙家入场的时候。
看守生辰宴的天兵将她们拦下:“你们来自哪里?”
迦琅客气道:“我们代表瀚海来恭贺战神生辰。”
“瀚海?”天兵以为自己听错了,“别开玩笑,这里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
迦琅从怀里掏出请帖:“我能不能来,不是你说了算。”
天兵仔细看了一下,有些吃惊,确实是此番宴席的邀请函没错:“谁把这个给你的?”
“阿古。”
“不可能。”天兵嗤笑一声,“别以为你们伪造了一张邀请函我就能让你们进,瀚海来的?那该回哪儿就赶紧回哪儿去吧。”
“这就是阿古给我的请帖!”迦琅微怒,提高了音量。
路过此处的仙人们纷纷侧头看过来。
他们看到了迦琅足间的镣铐,全都不禁掩嘴偷笑。
迦琅如芒在背,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银雪往四周一瞪,怒骂道:“笑什么笑?有本事过来啊,信不信老娘让你们再也笑不出来!”
“看呀,瀚海的神仙,好凶呢。”
“她们是不是不知道自己跟我们有区别?想想也蛮可怜。”
“滚吧,赶紧滚回瀚海去。”
银雪怒极,抬手就要同说话的人打架,被迦琅及时拉住。
迦琅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叫了声:“阿古神官!”
阿古停下脚步,疑惑地走过来。
众位仙家低下头,纷纷给这位七星仙侍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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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事?”阿古打量了一下迦琅,眸光在她足间镣铐停留一瞬便如常挪开。
“在下持阿古神官给的帖子,规规矩矩地来,可这位兄弟不让我进。”
阿古眉毛拧成一个结,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说怎么丢了一张请帖,原来是你偷的!”
迦琅愣住了:“这是你亲手交给我的呀……”
“我不认识你,为何要给你请帖?”阿古拂了拂袖,转身便走,交代旁边的天兵,“把她们抓住,等宴会过后再问责。”
天兵得了指令,气势汹汹地要过来抓她们。
围观的仙家们笑得心满意足,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结果。
迦琅的手已经放在了缩小的太上斧上,只要天兵敢动她们一下,斧头就会变大,虽然刀刃已卷,但对付这几个弱鸡还是绰绰有余。
就在这时,有个小仙侍匆匆跑了过来,在阿古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阿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惊疑又无奈地看了迦琅一眼。
他折回身来,讪讪地说:“误会了。”
迦琅瞪他。
她并未恋过风月,对阿古也不存念想,但此刻思及他送请帖时说的那句相思话,再结合今日窘境,对这人实在没有好脸色。
阿古冲她作揖行礼,赔不是:“对不住神女了,的确是我给您发的请帖,刚才太忙,疏忽了。这是一场误会,还望神女不要介意。”
迦琅的手从斧头上收了回来,不满地说:“若我偏要介意呢?”
九重天上的神仙大都会给七星仙侍一点面子,尤其是阿古,因为他的主子是那位大人。
他还从未被人这样顶撞过。
阿古尴尬地把手背在身后:“神女有不满,是应该的,阿古全听神女处置。”
“行。”迦琅拍了拍手,在众目睽睽下,昂首挺胸地跟在他身后进了九重天,“宴会散后,你准备几坛琼仙酿,帮我送至瀚海,如何?”
阿古婉拒:“琼仙酿不是无限制供应的,从酒仙那儿每拿走一坛,便要登记……”
“那就登记在你名下。”迦琅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眸光像刀一样刮着他,“阿古大人堂堂七星仙侍,天界大忙人,忙到自己亲自邀请的客人都忘记了,难道连点酒都搞不来吗?”
阿古干笑两声:“我知道了。”
他找了个理由告退,留这两位神女独自观览。
一离开她们的视线,阿古立刻叫来刚才传话的小仙侍,质问道:“君上方才真是那样说的?”
“对。”小仙侍瑟瑟发抖,重复了一遍,“君上说有件事忘记交代您了,持请帖的都是客,若有得罪,当好好赔个不是。”
阿古头疼地捏着眉心,那个时间点交代了这句话,哪是“忘记”?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小仙侍看他苦恼,怯生生地问:“阿古大人,真的是您去瀚海发的请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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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
“啊?那就是有人假扮你?是谁胆子这么大?”
“你说呢?”
小仙侍有些蒙。
阿古道:“罢了,有些事情,你我都无权揣测。”
他回过头,沉默地望着迦琅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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