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神庭背后撑腰的亦是女帝。
这一路种种,迦琅都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他们面对的,真的只是神秘的荧惑吗?
迦琅正思考着,颂梧忽然关上山洞门,一本正经地说:“好了,我们现在来讨论一下,关于你传给我的那条秘音。”
迦琅一愣,就见他眉头紧锁,仿佛在面对一个堪比天族灭亡的难题:“你那声‘保重’到底是什么意思?”
迦琅解释:“我以为我活不过那晚了。”
“那你就只想跟我说‘保重’吗?”颂梧一步步走近,神色阴郁,“就没有别的要说了吗?你知不知道你那声‘保重’听起来像什么?像你要去赴死。”
高大颀长的影子笼罩下来,迦琅往石床后瑟缩,干笑两声:“你别生气,我现在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嘛,以后我不乱说了行不行?”
颂梧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单手撑在石**,压迫的气息倾泻下来。
怎么看,都像是他把她整个笼在了怀里。
“我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一次都不回应,好不容易等到一次,却是‘保重’。”他抿唇,漂亮的眸子里竟染上了委屈的水汽,“我吓了一跳,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疯了一样想见你。”
“然、然后呢?”
“然后,我去了无垠涯,看到你睡得那样沉,才松了口气。”
迦琅诧异:“那天晚上,你到无垠涯找我了?”
“嗯。”他轻声,“我坐在你身旁,陪你到半夜。你睡着以后什么动静都听不到,一点戒心都没有。”
迦琅想起,她在无垠涯时,每晚睡觉穿的长衣都是侍女准备的,薄如蝉翼,透到能看到胸口的朱砂痣……她难为情地别开头:“我盖好被子了吧?你、你没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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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呢?”颂梧平静地补刀,“被子都被你踢到脚边了。”
“……”
迦琅赶紧把脸埋进掌心。
颂梧哼笑一声,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她的发梢:“但本君帮你把被子盖起来了。”
“哦,那就好……”
颂梧看她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突然不想继续说了。
——在盖上被子前,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久,什么静养清修都是狗屁,他只觉得燥热。
本来想吻她,但又怕惊扰她的清梦,最后只是浅尝辄止地在她唇瓣上碰了下。
结果非但没能止渴,反而更加难耐了。
后来,他就跑到逐光山的神庙里跪了半宿。
颂梧眸光变深,此刻看到迦琅那双红润的嘴唇,心里又开始痒痒。
他抬手,拇指轻轻蹭着迦琅的唇瓣,半晌不语。
他越是不说话,山洞里就越发有些温热的气息,迦琅心里酥酥麻麻,一时不知该由着他,还是推开他。
颂梧头低下,越发靠近,两人的鼻息交缠在一起。
就在迦琅心跳加速的时刻,山洞门突然从外面推开,传来孩子的声音:“迦琅姐姐,我给你送水……”
二宝和三宝惊呆在原地,看着石**两人暧昧的姿势,二宝第一反应就是遮住三宝的眼。
“对不起打扰了!”俩娃飞速逃跑。
旖旎的氛围被打破,迦琅忍不住想笑,轻轻踢了颂梧一脚:“去,把水提进来。”
颂梧敛起眸中愠色,语气皱巴巴:“我不喜欢小孩。”
“看出来了。”
“以后,我们的孩子除外。”
“想什么呢?赶紧去把水提进来。”
“等等。”
“还等什……唔!”话没说完,迦琅的唇突然被封住,颂梧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一会儿温柔,一会儿细密,用情至深地纠缠着她,久久不肯分离。
迦琅被柔情击溃,心里化了一汪水,耳边只剩下外面猎猎的风声。
迦琅没有想到,她很快就见到了煕天女帝,在颂梧匆忙离去的一个早晨—— 一直闭关的重弥长老提前出关了,他赶回九重天迎接这位长辈。
小岩村还在刮风,并且风沙比上次还要大,迦琅站在外头如履平地,探查着风里的线索。
她很快就发现了另一个如履平地的人。
那女子从天上来,带了一队随从,金色马车停到迦琅面前,摇曳的裙摆像是天边的彩云。
她走下马车,扶了扶繁复的金钗,道:“迦琅神女,好久不见,我是煕天。”
迦琅愣了一下,说:“倒也不算好久不见。我对您没有记忆,姑且算是初见。”
煕天有话要说,单独随她进了山洞。
半道上,二宝和三宝追逐打闹,不小心撞到煕天身上,她立刻皱起了眉。
两个孩子瑟缩了一下,嗫嚅着道歉,煕天也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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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一点。”迦琅眼神暗示他们。
二宝和三宝赶紧灰溜溜地跑远了。
她凝神,又看了看煕天的脸,问:“您没事吧?”
“无妨。”煕天抬起头,神色已然如常。
虽然转瞬即逝,但迦琅确定自己看到了——她方才露出了一种蔑视蜉蝣般的冷漠情绪。
山洞内陈设简陋,连茶都没有,迦琅给煕天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女帝驾临,究竟有何吩咐?”她开门见山地问。
“我刚刚醒来,想过来跟神女道个歉。”
“道什么歉?”
煕天愧疚地抿唇:“一千年前,我并不知道君上已向你求婚,长老们总想撮合我们,是我没有及时拒绝。”
迦琅微怔:“颂梧跟我求过婚?”
煕天讶异:“你不记得了?”
“女帝说笑了,我被镣铐所困,早已失去过往记忆。”
煕天沉默了一下,随即叹气:“对不起,我昏迷了千年,差点忘了这事。”
迦琅没接话。
煕天便继续:“我听闻君上与神女之间产生嫌隙,内心实在愧疚,想来请求神女,千万不要怪罪君上,他亲自治罪于你,也是迫不得已。”
“怎么就迫不得已了?”
“哎……这让我怎么答,”煕天为难地揉揉额角,“你伤了我,怎么都要给天族一个交代的。迦琅神女,我知你看不惯我,按辈分来说,我亦是你的晚辈,但毕竟我是主君……”
“等等,”迦琅打断,“你是我的晚辈?”
“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煕天越发诧异,“我们虽无亲缘关系,但你也算是天族的元老了。”
迦琅心中颇有些震撼。
这千年来忍受九重天鄙夷不屑的目光,她还真没料到自己其实是位元老,怪不得女帝在她面前态度这般谦和。
煕天叹气:“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迦琅说:“我有个问题。”
“神女请讲。”
“我前几日听说,您昏迷这事,是我干的?”
煕天突然沉默下来,垂着眼睛,半晌没说话。
迦琅知道这是默认了,又问:“我当时为何伤你?”
“我不知道,神女那时候对君上用情至深,厌恶我也很正常。”
迦琅蹙眉。
照这么说,她是因为感情受挫把女帝揍了一顿,还揍成了重伤?颂梧不肯回答这个问题,也是怕她生气吗?
可是,这事气量太过狭小,她直觉自己干不出。
煕天见她思索半天,轻轻解开衣衫,露出肩膀上狰狞的伤口。
迦琅一眼便认出,那斜十字的伤痕,的确是她的太上斧留下的。
“抱歉。”她认真地说,“因为那样的理由伤你,是我的不对,这事我有错。”
煕天摇头,把衣服穿好,淡淡道:“不,是我没跟神女解释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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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不愿再聊这个,转头在山洞里看了一圈,问:“君上怎么不在?”
“他回九重天了。”
“我没有碰见他,出什么事了?”
煕天醒来后,所有政务都交还到她手里,君上又做回了他那个闲散的天族象征,她有这样的疑问也很正常。
迦琅随口道:“听说是重弥长老出关了。”
女帝眉心忽然狠狠一皱,眸光阴沉下来,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她起身,笑容勉强:“多谢神女提醒,差点忘了,长老出关,我也得去迎接才是。”
迦琅看她:“这就走了?”
“对。”
煕天似乎是真有事,离开时的脚步都快了许多。
迦琅目送她的背影,怎么都觉得女帝怪怪的。她的神态、话语,好像都对,但又好像都不对。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
重峦叠嶂之间,有一处冒着仙气的瀑布。颂梧对着瀑布中行了个礼:“师父,您出关了。”
重弥坐在水雾后面,慢慢睁眼。他模样看着约有凡人的三十岁,丰神俊逸,头发却尽数银灰。
“近来可好?”他问。
“一切都好,女帝醒了,繁杂之事无须徒儿过问。”
重弥的年龄很大,到底有多大,无人知晓。就连颂梧也只晓得,他出生于混沌末期,是目前天族唯一一个混沌时期的神,也是唯一一个见过盘古大帝的神。
颂梧的出生承接了混沌与新天族,因此自小被他教大,即便这几年重弥神力在衰退,颂梧对他依然很尊敬。
水中有梅花香气。
“徒儿最近在做什么?”重弥懒懒地问。
“游走凡间,处理点琐事。”
“独自?”
“不,还有迦琅神女。”
“那个让你神魂颠倒的司风神女?”
“是她。”
重弥默了半晌,忽而轻笑:“这样也好,你倒是个痴情的,省得为师操心了。”
颂梧问:“师父怎么突然提前出关了?”
重弥没答,他从瀑布后缓步走出来,浑身都是水,未挥干便随手披上外袍。
“为师来就是提醒你,煕天心机深重,你切不可与她成婚。不过现在看来,也是句废话了。”
重弥从面前走过,飘过一阵梅花香,颂梧微微抬眸,看见他腰上一道狰狞的旧伤。
——明显是上古神兵才能留下的,斜十字的伤痕。
煕天女帝离开后,小岩村的风灾又剧烈了一轮。
迦琅听到外头传来哭号声,赶紧过去看看。
杜严和几个男人身受重伤,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杜吴氏在一旁哭到几乎断气。
早晨,杜严带着村里的青壮男子出去找食物和柴火,他们脚上都绑着固定用的石块。
可没想到狂风已经到了噬人骨血的地步,轻一点的男人绑了石块也没用,稍不留神就被吹飞,撞在山壁上,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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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男人幸运一点,虽未被吹走,但被石头砸伤,杜严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扛了回来,自己也伤得不轻。
大山洞内一时间弥漫着浓厚的血气,迦琅感应到,因着这股血腥味,祭坛下面那股邪风也变得更加狂放,试图冲破密道的牢笼。
小岩村本来就不剩几人,连番折损几员大将,村民的生活成了问题。
二宝死死咬着唇,勇敢地站出来:“从明天开始,我去给大家找食材。”
“不行,你还太小!”
“但现在,只有我一个年轻男人了!我必须要给大家谋生路!”
三宝站在后头吧嗒吧嗒掉眼泪。
有的老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叨:“都是报应,都是报应啊……”
迦琅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的确,是报应。小岩村人伤害了那么多无辜少女,这是他们的报应。但是,死的人已经够多了,真要还债,也不该由外面的风来问责。
这样下去,不仅小岩村会全盘覆灭,翡羽城及周围的村镇城池都将无法幸免,他们何其无辜!
杜吴氏哭着跪到迦琅面前,求她:“我知道姑娘是高人,求求你救救我们!求求你,求求你!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
迦琅垂着眸,乌黑的瞳仁里映着微弱跳动的火光,像一个俯首观察众生百态的神,看不清情绪。
杜吴氏向她磕头,三宝也跪了下来,村人们纷纷跪她,额头磕出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迦琅才吐出两个字:“罢了。”
顿了顿,她才接着道:“我去会会便是。”
迦琅从袖笼间召出太上斧,变大,径直向山顶上走去。
村人们在看到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柄斧头时,已然怔住,再看到她在狂风中如履平地,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迦琅站到山顶上,嘶吼的风汇聚而来,吹起她的裙摆和长发,猎猎如旌旗。红绸带飘扬,天地间那一抹红绸分外耀眼。
足间镣铐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迦琅在风的中心挥起太上斧,往地上一劈,大声道:“吾乃司风神女迦琅,论辈分,是你们祖宗!”
她的声音混着神力,在风中扩散,天地间都能听见。
“尔等狂妄小风,见到长辈还不速来求见!”
她举起太上斧,开始发力,将狂风全都融入体内。
上回在祭坛里,她就发现了,自己可以与这些风融合,那时候,她就产生了这个念头……用自身去吸收风灾,这是万不得已的方法,会有什么后果,她不知道。
狂风涌入四肢百骸,引起剧烈疼痛,迦琅的神识和神力在拼命运转,试图收服这些外来之风。
风又猛烈攻击过来,她始终高举太上斧,在这可怕的天地里挺直腰杆。
没过多久,唇边沁出血丝,迦琅却勾起嘴角,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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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到了银雪,原来那臭婆娘选择牺牲自己走上无垠涯的时候,抱着的是这样的心情。
她又想到了沁沁,一个胆子那么小的低级仙侍,却愿为救主逼自己去做从不敢做的逆事。
她们瀚海的女神,骨子里都不肯低头!
身体里传来撕裂的痛感,神力和神识被镣铐禁锢了大半,剩下这点根本无法抵御全部风灾,两种力量在冲撞中发出嘶吼。
迦琅睁开眼,抹掉嘴角的血,红着眼对风道:“还有多少?全部拿来!你祖宗我吃不够!”
话音刚落,风便又迅猛了一分,迦琅快要站不住了。
然而,就在这个危急关头,镣铐不堪重负,居然被风生生绞碎!
它碎裂的那一刻,迦琅体内忽然有股力量暴涨,像是天地元气一瞬间充盈满身,迅速完成舒卷和绽放。
手中太上斧划过一丝金光,卷刃被突然暴增的神力震落,霎时焕然一新。
她的神力被禁锢太久,终于得以窥见天日,它们兴奋地窜出来,疯狂吞噬着外来的邪风,并化为己力。
风灾在全盛的迦琅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渐渐臣服,围着她一圈一圈地转,八方的风也似乎受到感召,奔赴她而来,在小岩村的山顶上形成奇异的“万风来朝”之象。
天幕边泻下明耀的天光,照在迦琅身上,她双目紧闭,不语一言,可震**的神力已然随风传遍纵横八荒,告诉所有人——
司风神女迦琅,醒来了!
颂梧察觉异动,火速向着小岩村方向赶来。
盛大的风流映入眼帘,辽阔的万风来朝中,他第一眼看到了那飞扬的红色绸带。
“阿琅。”
迦琅闻言,缓缓睁开眼,双目前所未有地清明,瞳仁里流溢出一道金光。
她抬起头,仿佛跨越了千年,终与他遥遥相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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