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琅心中酸胀,在他下颌上亲了亲,喃喃道:“谢谢你,颂梧。”
桂花露酿好的那天,荧惑的审判也下来了。
他受煕天指使,制造风灾,伤害无辜凡人,要在天牢里关五百年不许出来。
而煕天,因为涉及秘辛太多,审问还未结束,没有跟他一起定罪。
消息传到太渊境时,王野已经从昏迷中醒来,盘腿在屋檐下打坐。
今日下小雨,雨线像珍珠帘一样挂在屋子外面,颂梧站在屋檐一边,境中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口:“荧惑入狱,无垠涯失去天族的庇佑,圣女也变成了摆设。”
王野睁开眼,静看面前池塘里的涟漪。
没有带回银雪,至今仍是他心底的一道疤。他一生清高自负,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一个女人疯狂如斯,刻骨如斯。
可他终究是失去了。
思及此,王野眉头微蹙,浑身传来剜心般的疼痛。
颂梧将他的神情一览无余,道:“你与荧惑有着相同的血脉,若要庇护那座城池,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王野抬头:“我?我能行吗?我只是一个……”
“可以。”颂梧打断他的话,“即便你只是一个刚突破神格的仙凡混血,也可以在天族争取自己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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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野抖抖衣袍,恭敬地在他面前跪拜:“请君上教我!”
“明日起,你随我一同修炼。”
“谢君上!”
沁沁的伤也好多了,阿古每日守在她床前,又是喂药又是端茶倒水,伺候得尽心尽力,沁沁闷闷不乐时,他就变回蓝羽鸟,乖乖地卧进她怀里,任她摸毛。
有一次,沁沁越想越难过,哭了起来,说:“凭什么主神都入狱了,银雪大人还不能回来呢?”
她哭得太伤心,没控制手上的力道,把阿古头上一块毛都摸秃了,从那以后,迦琅每每看见阿古都戴着一顶帽子,脸色铁青。
时间在太渊境里平静而缓慢地流逝。
一日早晨,迦琅醒来发现枕边空空如也,颂梧不知哪里去了,她穿上衣服,推门出去。
眼前景象骤变,颂梧不知何时把帝重宫的红豆林移了过来,每棵树上都扎着红绸带,让平时素雅的太渊境一下子变得红红火火。
院子里还堆了数百只箱子,有的开着盖,露出里面的红色缎布。
迦琅走过去:“这是做什么?”
颂梧目光从纸上抬起来,说:“婚礼筹备。”
迦琅惊诧一瞬,心里甜滋滋的,却故意对他说:“怎么没告诉我,我还没考虑好呢。”
“真的没考虑好吗?”颂梧弯着眼,“是这段时间我伺候得不满意?行,你先回屋,我把东西清点完就回,服侍到神女满意,三天不出门的那种。”
迦琅脸一红:“说什么胡话,没皮没脸!”
颂梧凑近她耳边,小声说:“昨夜,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迦琅脸更红了:“我昨晚喝醉了,你别放在心上。”
见她要落荒而逃,颂梧赶紧把手里的东西给她:“你看一下这个,满不满意。”
纸上画了一件新服,因为注入了神力,金线和璎珞的流光都看得一清二楚,仿佛蒸腾着金灿灿的仙气,精致而大气。
迦琅惊叹:“这是织女娘娘压箱底的宝贝吧?”
“不知道,我跟她说本君要娶妻,拿个最漂亮的过来。”
“我很喜欢。”
“好,那就做这个。”顿了一顿,颂梧又道,“昨晚我问你要在哪儿成婚,你说就这里,还记得吗?”
迦琅坦诚道:“没印象了,但比起九重天,我确实更喜欢这里。”
颂梧笑了笑:“所以,我今早就把红豆林移了过来,我们就在这里定居吧。”
“那帝重宫呢?就放那儿不管了?”毕竟还占据着九重天极好的地段,说不要就不要,她有点心疼。
颂梧思忖一番,道:“等以后有了孩子,帝重宫留给他。”
“想得倒挺远……”
迦琅这次没有反驳,嘟囔了一句,就进屋筹备邀请参宴的名单。
颂梧清点完东西,先去王野那里指点二三。
王野极其聪慧,在凡间属人中龙凤,在天族也非常优秀,颂梧只需稍微提点,他便能顺顺当当地进入修炼,突破速度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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颂梧坐在一旁,看着他发呆,思绪飘得很远。
王野一阶段修炼完毕,睁开眼时,问他:“君上在想什么?”
“我想起了你母亲。”颂梧脱口便觉有些失言,没再说下去。
王野倒是没有太过悲伤,平静地问:“君上可不可以同我讲讲,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颂梧想了想:“她从小就懂事聪明,性格温顺,模样生得也好,有很多男仙找她提亲,却都被拒绝了。她那么一个乖巧的人,这辈子做得最叛逆的事,就是私奔凡间,同你父亲在一起。”
颂梧眯了眯眼,喝口茶:“在聪明这件事上,你和她一样,不,你甚至比她还要聪明。”
王野垂眸,微微苦笑:“若非生下我,她也不会死。”
颂梧摇头:“她有自己的因果。王野,活着的人,要向前看。”
王野没有说话,重新闭上眼,开始运转体内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颂梧的声音恍然传来:“我并未后悔救你,她亦是。”
迦琅粗粗写了一列拟邀名单,觉得有些口渴,起身去桌上挑梨子吃。
她忽然看到屋角一个大箱子。似乎从来到太渊境后,这箱子就一直放在那里,也没见颂梧打开过。
里面会是什么?
迦琅好奇不已,把门关上,悄悄挪到角落里。箱子没有上锁,只是轻轻地扣在了一起,迦琅百爪挠心,纠结几番,终是没忍住,将它打开。
出乎意料的是,箱子里只放了一盏花灯。
迦琅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在翡羽城河中放的许愿花灯嘛!
她提起一面,果然看到自己的笔画——她当时不知道写什么,就画了颂梧的像。
她急忙将灯转个面。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衷,正在吾辈。”
迦琅怔了半晌,嘴角忍不住翘起,嘴巴上却念叨:“老不正经的。”
“你说谁?”颂梧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
迦琅吓了一跳,赶紧把花灯塞回箱子里,假装镇定地问:“你回来了?王野那边顺利吗?”
“阿琅,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没有啊。”迦琅一脸正经,“你是不是听错了?”
“哦——”颂梧拖长音调,一步步向她走来,目光瞧到后面的箱子,说,“你看到花灯了?”
迦琅点头:“我记得所有的花灯都被河流冲走了,你是怎么把它找回来的?”
“想找自然有办法。”
迦琅干笑两声:“君上威武。”
颂梧随手脱掉外衣,解开腰上扣带,领口一松,便露出有着疤痕的胸膛。皮肤虽不似以前美玉般无瑕,却透露出别样的美感,劲瘦而张狂。
他走到迦琅面前,头一低,靠在她耳郭边沉沉道:“迦琅神女,本君还有更威武的时候。”
迦琅当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大白天的,说这些多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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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不合适?”颂梧轻轻哂笑,“毕竟我老不正经,总得做点什么对得起你给我的这个名号。”
“……”迦琅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虽然我偷看了你的箱子,”她决定蛮不讲理一下,“但你也不该偷听我说话。”
“是我错了。”颂梧认错很积极,“就算我是太渊君上,天族之尊,也不该偷听夫人背后骂我。”
“是的。”迦琅厚颜无耻地点头。
“下次夫人要骂我,带上我一起,我帮你一块骂。”
“咳咳!”迦琅觉得再欺负他就有点过分了,于是抬头在他嘴角亲了亲。
颂梧从来不是个被动的人,迦琅每每浅尝辄止,他都意犹未尽,非要加深这个吻,狠狠地吻回来。
迦琅今日没有推开他,两人相拥,难舍难分,迷离间,迦琅从唇边溢出一句轻叹:“颂梧。”
颂梧捞起她的腰肢,抱到床榻上,正准备亲自践行一下“老不正经”这四个字,屋门突然被推开。
“君上,珀月上神……”阿古看到屋内景象,赶紧背过身,“天、天帝来了。”
颂梧被扰了兴致,一脸不快地瞪他。
阿古感受到背后的死亡视线,忙不迭说:“他在前面等着呢,我就报个信……”
言外之意:跟我无关,我很无辜。
迦琅握着颂梧的手,笑道:“我们先去见天帝。”
颂梧不高兴,仍旧黑着脸。
迦琅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小声说:“不急这一时,好吗?”
颂梧被挠得心里发痒,舔了舔嘴唇,答应道:“好。”
他穿好外衣,跟迦琅一起走出去。
经过阿古身边时,颂梧斜眼看了下他的帽子,记仇地问:“还没长好呢?”
阿古:“……”
珀月自成为新任天帝后,时不时会来跟颂梧汇报情况,只是距离上一次他来太渊境,刚过去不到七日,此番来得有些频繁。
迦琅和颂梧还未进凉亭,便瞧见他一本正经地从桌上摸了块蜜饯塞进嘴里,吃完后还一副挑剔的表情。
见他们来,珀月立刻坐正,一派方才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少年老成,说的就是珀月这张脸。
迦琅憋着笑,在颂梧旁边坐下。
三人直爽惯了,一向免去那些虚礼,直奔主题。珀月说:“我此番前来,有事要与神女交代。”
迦琅好奇:“什么事?”
“你先前交给我的天兵铭牌,我已经整理完毕。我打算在天上建个大碑,刻下他们所有人的名字。”
迦琅点头:“有劳你了,百忙之中还要分心这件事。”
“这是我应该做的,他们值得被纪念。”
“我代我的战友们谢谢你。”
“客气。”珀月啜了口茶,才接着说,“除此以外,我还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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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袖兜里拿出一根红穗:“这是整理八重城之战相关物品时发现的,战神说,许是你的。”
迦琅十分意外,这是她遗落千年的“斧穗”。
因为别人都在剑柄上绑剑穗,她觉得很好看,专门在太上斧后端也绑了一根,当时还遭到了伏兮的嘲笑,说流苏与斧头一点也不相配。
没想到,丢了这么久,还能找回来。
迦琅摸着穗儿,尽管它已经陈旧暗淡,却令她有种找回老朋友的感觉。
“真是要多谢你了,珀月上神,”迦琅赶紧笑笑,“不对,不该这么叫了……”
“没事,”珀月不在意地挥手,“你又不是第一天认得我,我会介意这些?”
迦琅抱拳:“上神清新脱俗,一看就跟寻常神仙不一样。”
珀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下巴却微微抬起,很是受用。
颂梧道:“我那儿收藏了梼杌的头骨,你若感兴趣,此番带回去。”
珀月眼睛立刻发光:“真的吗?”
“嗯,权当谢礼了。”
“一个穗儿换一个上古神兽头骨,我这趟赚大了。”珀月站起身,冲颂梧行礼,“多谢君上。”
接下来,珀月又跟颂梧汇报了最近政务,待到话说完时,他却迟迟没有离去。
迦琅第一次在这位骄傲的少年上神脸上看到纠结之色。
颂梧问:“你是不是还有事?”
珀月语焉不详:“我还在调查,按理说,荧惑和煕天都关在天牢,不应当再出现……”
“何事?”颂梧的语气不容置疑,“说。”
“凡间又有几处,出现极小型的风灾。”
颂梧和迦琅豁然对望一眼。
珀月紧接着道:“最近有几位风师一直在外游历,是他们无意造成的也有可能,待我同他们确认一下,君上和神女不必操劳。”
“司风之神修炼时,若不留神,的确会造成风灾。”迦琅说,“烦请上神跟他们联系,若有意外发现,立刻告诉我们一声。”
“行。”
迦琅手里捏着穗子,有些出神。
颂梧宽慰她:“你别担心,应当只是意外。”
“伏兮跟我说,你先前觉得,还有另一方势力掺杂其中,对吗?”
颂梧默了默:“我和他一直没发现线索,不能证明真有那么一个人。”
“按理说,我不会贸然对煕天动武,可我实在不记得当年还有别人参与,前段时间我告诉自己,应当就是我的冲动。”顿了顿,迦琅长长叹出一口气,“但今天,我又不确定了。”
两人徐徐在林间走着,颂梧牵起她的手,以示安慰。
迦琅问:“那本古书,荧惑是怎么说的?”
“他承认那是他的书,故意让小岩村人发现。”
“这不对啊。”迦琅困惑,“他创造风灾,想让小岩村人消失殆尽,可那个祭坛是禁锢风的,与他的初衷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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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想让他们死得太快,想要他们一点点感受绝望来临。”
迦琅默了默:“你信吗?”
颂梧笑而不语。
迦琅:“上次见到荧惑,我实在是有些意外,他看着并不胆大,亦不是狂妄之人,他会有这样的心思?若是煕天,也不太对劲。”
颂梧点点头:“他们俩的计划是清除凡人,应该没有折磨他们这一步。”
这个局面虽然已经破了,但仍然有疑点未解,虽然看起来不太重要,但搁在他们心里,就是一个结。
两人都陷入沉默,太渊境里的夕阳开始下落,将天边都染得火红。
迦琅拿出太上斧,慢条斯理地把穗子重新系上去。
然而,手里那个结打完的刹那,斧头上突然闪过一道光。
迦琅怔了怔:“颂梧,你看到了吗?”
“嗯。”颂梧有些诧异,脸色随即变得难看起来,“阿琅,你把手握上去,让我再看一眼。”
迦琅照做,果然她的手刚握上斧柄,斧头上又闪过一道光。与此同时,她体内涌出一股蓬勃的杀气,太渊境里瞬间聚起狂风。
颂梧眼疾手快,将太上斧从她手中震开。
迦琅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上,心有余悸:“这……这是怎么了?”
颂梧捡起斧头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眉头拧得极深:“你还记不记得,一千年前,你去找煕天前,谁碰过太上斧?”
“没有,我的斧头从不让人碰。”顿了一下,迦琅忽然道,“但我那时,偶尔会将它送去神兵阁保养一下……斧头有问题?”
“这上面,好像被下了一种远古禁制,会令你被动释放全部神力,并充满杀意。”
迦琅震惊。
“并且,这种禁制,整个八荒中只有两人会。”
“谁?”
“一个是我。”颂梧忽然沉声,抬起眼,望着空旷的远处,“另一个,是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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